第10章 晚风拂过江面,月亮落在林梢。
夏夜的风温热拂面,空气里有潮湿的味道,明月伴星,同路边的霓虹万盏遥遥相望。
程今确实没见过优等生逃课,也着实没想到,许西泽所谓的逃课,就是带她来谭江旁边,坐着吹风。
沿江设立了不少供人歇脚的长条石凳,每到春夏时节,满街的绿树红花竞相生长,便总会吸引结伴而来的情侣,夸张的时候,几乎每条长凳都能坐上一对缱绻情深的男女。
以至于连这条路的名字,都因此从“谭江路”,变成了“情侣大道”。
程今洁白的双臂撑在身后,从旁边一对正在打啵的情侣身上收回视线。
“我说,”她看向许西泽,浅棕色的眸子里映着路灯清亮的光,“你们优等生逃课也逃的这么风雅吗?这算什么?学累了,出来赏赏月?”
转头的时候,许西泽似乎也刚从她身上移开眼。
那双清浅的黑色眸子悠悠地望向深不可测的谭江,仿佛也藏了什么程今看不懂的东西。
须臾,他淡淡地笑了一声,“不想单纯赏月?”
没等程今应答,男生便弯腰从书包里掏出了两罐啤酒。
程今眼睛都睁大了,“你什么时候买的?别告诉我你上学也带着,我今天对优等生的滤镜已经够碎了。”
“不是,”许西泽把其中一罐放进程今手里,里面的啤酒还冰着,让易拉罐的外壳蒙上了一层水雾,“刚才在便利店随手拿了两罐,在你买水的时候。”
程今看许西泽的眼神多了几丝玩味。
看起来这么不染纤尘的一个人,背地里却早早就沾了酒这种不属于未成年人的东西。
这事儿,也不知道学校的老师和那些迷妹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咔哒一声,易拉罐的拉环被拉掉,冰啤酒混着夏夜的晚风流淌入腹。
程今松快地出了一口气。
平白无故被谢婉茹扣了一盆脏水的愤怒和嫌恶在晚风的吹拂里已经消散了不少。
她从来也就是这个性子,火气大,脾气暴,但真等到事后,其实过去的也快。
毕竟生活里恶心人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像谢婉茹这样手段低劣的挑事,着实也不够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因为这个,夏小明不止一次说过程今心大。
但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既然生活已经是一缸瞧不见亮色的污水,你又何必去和它计较一粒丢进去便再也找不到的芝麻。
江面有规律地泛着微波,程今两只手指提着易拉罐,有意无意地挑起了话题。
“你真的很厉害,刚才那个什么防盗系统,我都没听懂,咱们确定学的是一套高中教材?”
“不难,”许西泽说,“系统是别人已经做好的,只要懂一点电脑知识,就能安装。”
对电脑的了解还停留在三维弹球阶段的程今看了他一眼,心说我们二位似乎对电脑知识的定义不大一样。
“别唬我了,”她笑道,“那个听起来那么复杂,还什么热成像,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能自己调整位置的摄像头。”
许西泽也笑了一声。
他总是这样浅浅的勾唇,笑意淡淡地显在脸上。
“其实没有。”他说。
“没有什么?”
“没有那些功能。”
“啊?”
程今疑惑了。
“那些听起来很唬人的东西,都是我胡诌的,或许以后可以实现,但以现阶段的技术,还只是天马行空的想象。”
许西泽说:“不说的玄乎一点,怎么逼谢婉茹自己承认?”
程今惊诧了两秒,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睛,“哇,你……”
她看着许西泽那张清风霁月的脸,觉得反差实在是大,但又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觉得我很可怕?”
“胡说八道,”程今立刻反驳,“也不看看你面前坐的是谁,潭江一中知名小混混,你能可怕过我?”
说了这些话,程今心里原本的不爽早也没了,这会,大姐大的气质又有点露头。
她单腿翘在石凳上,微微前倾了身子,不自觉地凑近了许西泽。
少年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清香,像是雨后的林间雾绕。
程今凑过去的时候,许西泽刚好也转了头,眼神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机交汇在一处。
两秒后,大姐大同学有些招架不住似的,坐直身子,挪开了视线。
发丝被风吹到眉边,程今抬手,将头发捋至耳后。
心底好像突然涌起了某种陌生的感觉,像是有细小的蚂蚁轻轻爬过,说不上来是酥还是痒。
“都开得起玩笑了,看来是心情好了。”
程今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应了一声:“什么?”
许西泽却没再说话。
沉默片刻,他用那只好看的手握着易拉罐,忽然朝漆黑的江水举了一下。
分明是优雅又矜贵的动作,程今却仿佛在某个瞬间,在他平静的眉眼间,看见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伤。
然而那忧伤也只是一瞬而逝,少年人的神情很快恢复了一贯的疏懒,悠然望着轻荡的水面。
“其实这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过来,把那些不知道该说给谁的话,告诉风和流水,挺有用的,你也可以试试。”
或许是此情此景,像他这个人一样,安静又温和。
程今不知道许西泽刚才的样子是想到了什么,但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胸膛里,此刻的起伏。
她看了一会身侧的少年,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啤酒。
很多年后,程今回忆起自己的年少时光时,总会想起这晚的场景。
她的整个青春,前前后后,都充斥着糟糕的狗血和疯狂,却唯有这一晚,如泠如泉,是那个夏日里,最宁静的一幕影像。
晚风拂过江面,月亮落在林梢。
少女的心事,在无边的夜色里肆意生长。
第11章 金钱照的出人性最卑劣的一面。
御景庄园是市里有名的富人区,临江而建,隔着谭江,和绿都港遥遥相望。
许西泽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十点。
他打开家门,没等往里走,灯火通明的屋里就迎上来一个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男孩。
“哥!”许兆阳刻意压着嗓音,神情似有担忧,“你今晚去哪了?”
许西泽的嘴里还含着未散的酒气,见状浅浅地皱了下眉,“怎么了?”
许兆阳的声音压得更低,“他今晚在家,而且刚才你们学校好像给他打电话了,你今晚怎么没去上课……哥,哥!”
许西泽往屋里走,又被许兆阳拦下。
“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你要不先去苏哥家避避风头吧。”
“避了就有用?”许西泽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许兆阳沉默下来,许西泽轻叹了一口气,拍上许兆阳的肩,“没事,你去休息吧。”
说完,他沉沉地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将书包随手丢进沙发,抬脚走了过去。
书房里,中年男人站在窗前,正在和什么人通着电话。
许西泽兀自进了门,也没打招呼,径直走向房间左侧的墙边,从墙上取下一条两指粗的木板,然后对着墙面跪了下去。
夏季的裤子薄,膝盖近乎毫无遮挡地压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少年的神情却好似早已习惯,无甚波澜。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中年男人打完电话,许西泽听见身后传来拖鞋踏在地板上的声响。
像是早已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他下意识绷紧了背部的肌肉,几乎是同一时间,方才被他自己从墙上取下的木板毫不留情地落在了身上。
痛觉神经在一瞬间迸发,许西泽咬着牙,默不作声地承受着随之而来的持续鞭打。
中年人好似不知疲倦,直等到面前的少年人禁不住痛楚,俏壁一般的脊柱蜷曲起来,才堪堪收手。
“为什么逃课?”许群山将木板重新挂回墙上,才问出这顿鞭打的缘由。
许西泽额头上全是冷汗,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回答任何的问题。
许群山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西泽,你知道我对你抱有多大的期望,别给我丢脸,下不为例。”
“……知道。”许西泽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行了,出去吧,找阿姨上一下药,别让人看出来。”
许西泽“嗯”了一声,撑着地面,努力直着身子站起来,神情淡漠地从书房走了出去。
全程,他连看也没看一眼许群山。
这个他名义上的父亲。
阿姨端着药膏过来的时候,他坐在床头,给手机充上电。
开机提示音之后,手机连续发出了好几声震动。
来信人是苏贺辞,显示时间是一个小时前,他还坐在江边和程今喝酒。
阿姨撩开了他的衣服,后背遭受击打的部位遇到空气开始火辣辣地疼痛,许西泽眼睛都有点懒得睁开,直接一个电话拨了回去。
“大哥,你人呢?”
苏贺辞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许西泽忍住闷哼,道:“在家,什么事?”
音色明显的虚弱,苏贺辞立刻就听出了不对劲,“你家老头子在家?”
“嗯。”
“草!”苏贺辞难得暴躁,“他又打你了?你刚刚怎么不回我消息!早知道我就该等在庄园门口,一把给你薅回家,你还好吗?我过去看看?”
苏家也在御景庄园,左右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苏贺辞说着便要出门,却听许西泽在电话那头道:“我没事,别来了。”
苏贺辞只好又刹住了脚。
朋友多年,他听得出许西泽话里的意思,没事不一定是真没事,但一定是不想别人打扰。
无名的怒火萦绕在心头,苏贺辞在电话那头无声地转了几个圈,烦躁的心情却不知该如何疏解。
金钱照的出人性最卑劣的一面,苏贺辞知道,这个圈子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但他只见过许西泽父亲一个,称得上真正的魔鬼。
苏贺辞和许西泽相识于初一,刚开始见他性格冷淡,谁也不理,还以为是个挺能装逼的大少爷。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中窥见了许西泽身上不寻常的伤痕。
许群山畜牲到什么程度呢?
别人家的家长,顶多是小孩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才会打两下以示惩戒。
但许群山不一样,他早早便带着许西泽四处应酬,对他多加赞许,甚至扬言要将许氏的继承权完全交给他。
背地里,却是一旦发现许西泽有任何偏离轨迹的言行,便动辄拳打脚踢,有几次,苏贺辞甚至觉得他下了死手。
仿佛许西泽这个人的存在,于他而言,比起父子,更像是一道只准完美无瑕的门面,和承载了刻骨深恨的泄愤工具。
许家内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苏贺辞也不大清楚。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许西泽和许群山的血缘关系是真的,不然,以许西泽的个性,他不可能这般容忍到现在。
这种时候,许西泽总是比他往常还要沉默,苏贺辞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留着电话,在这头安静地陪他上药。
听筒里不时有低喘和抽气响起,他紧紧地攥了拳,打在真皮沙发的靠垫上。
都说少年无坚不摧,可在成人世界毫无缘由的压迫之下,即便强大如他,也只能感到深深的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苏贺辞听见许西泽在那头问了句:“还有事?”
平静深沉的语调,一切像往常一样被平淡揭过。
“嗯啊,”苏贺辞也尽力和缓着心情,刻意悠闲道,“刚得到的消息,星遥要回来了。”
*
程今早上到班里的时候,发现气氛比往常热烈了不少。
她随手薅来一个,问:“聊什么呢?”
被点召的幸运儿刚好是张丘,小胖手搭上程今的桌子,道:“今姐,有两件大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第12章 邪了门了。
程今一巴掌拍掉张丘的手,“少废话,挨个报来。”
“!”
张丘狗腿地从旁边搬来一个空椅子,“这第一件,咱们学校要出一个小明星了。”
“明星?”程今挑了下眉。
“一看你就没关注新闻……”
“那叫新闻吗?那叫娱乐八卦,”严沫从前排聊的正嗨的一群人里抬了头,朝外面张望了一眼,确认没有老师,拿着手机凑过来,“今姐你看,昨天晚上刚爆的热搜,就是这个新出道的小爱豆。”
屏幕上是一张少女徜徉在花海中的海报,女孩长得娇甜,杏眼明眸,穿一身淡黄色的碎花裙,笑靥迷人。
“尹星遥?”程今念出了海报上的名字。
好像在哪听过。
“对对对,就她,”张丘想拿严沫的手机,被严沫白了一眼,悻悻然收回了手。
“我们学校的?”程今问。
“高二的,听说当时开学的时候就来了一天,然后就被经纪公司接走了,羡慕死我了,要是我也能不上学就好了。”
“得了吧张丘,就你那张脸,经纪公司找你干嘛,挖煤嘛?”
不知道谁在旁边挖苦了一句,张丘大喝一声,追过去压到了那人身上。
男生之间的娱乐总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程今啧了两声,转头问严沫:“那还有一件事呢?”
严沫收了手机,用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悄声道:“你知道吗?听说许西泽昨晚竟然逃了晚自习。”
程今一怔。
她不仅知道,她可太知道了。
但是许西泽远在对面的高二,这事是怎么传过来的?
程今佯装一笑,“我怎么会知道?”
想了想,她又忍不住道:“不是,人家逃个课而已,值得你们这么讨论?谁没逃过课?你没逃过?我昨天晚上不也逃了,怎么不见你们说?”
严沫被怼的一愣,哭笑不得道:“今姐,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有吗?”程今顿时板起脸,从书包里拿出昨天在书店买的那本书,翻开第一页。
“就知道你们没聊什么有营养的,行了,跪安吧,我看书了。”她对严沫挥了挥手。
严沫本也没指望程今感兴趣,“哦”了一声,正准备重新加入前排的聊天局,忽然动作一顿,惊恐地回了下头。
今天什么日子,今姐竟然开始看书了?
她又看了一眼,而且甚至还不是漫画。
邪了门了。
第一节课后,程今出门接水,听见几个同学在那私语:“听说了吗?许西泽被他们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聊了一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