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酒花事录——椛媱挽辞【完结】
时间:2023-07-03 14:36:28

  眼见着花雕正欲离去,慕卿喊住她,替她摘下头上的菜叶:“你头发乱了,我替你理理吧。”
  小时候,花雕总嫌弃慕卿手劲大,扎头发箍得紧,弄得她头疼。后来慢慢地,慕卿就学会怎么给花雕梳妆,偶尔也替她描眉画眼。
  花雕面上乖巧地坐在小木凳上,实际上饿得要死,慕卿的请求她自然是不会拒绝,但是一想到百香翎她就来气,故坐着一言不发,也不知那个女人此时在哪。
  慕卿取了妆奁,拿出梨木梳,一手托着她的及腰长发,另一手随着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二人沉默了良久,慕卿突然开口问她:“你知道三百六十行,这么多出路,我为何会选择酿酒吗?”
  酿酒?酿酒跟百香翎有什么关系?怎么好好的就开始讲故事了,花雕也好奇,答道:“不知,莫非你祖上是酿酒的?”
  目前的行业多是祖传父,父传子,花雕这么猜当然也没错。
  慕卿望着铜镜里的她,微微叹了口气:“这还要从空山谷的药人说起……”
  何为药人?它指的是在很小的时候挑选体质适合的男童,饲之以血蛊,再以名贵草药喂之,久而久之,血蛊便与饲主融为一体。等饲主长大后,饮其血液,就能美容驻颜,起死回生。
  慕卿便是空山谷的试验品,也是第一个成功的药人,空山谷在他身上花了不知道多少名贵草药,盼着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些血蛊的独特效果,好多养几只。可百香翎无意中听到了谷主的计划,十分害怕,就帮助慕卿逃离了空山谷。
  原来自家师父是药人,被养大是为了给别人吃的,就像那些牲畜一样。花雕闻言,心疼不已,猛地扑过去,窝进慕卿的怀抱,曾经看来那淡淡的好闻的“胭脂香味”,如今闻起来确实异香扑鼻,诡异得很,花雕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这也和血蛊有关。
  一眼看出了她的怀疑,慕卿解释道:“因为被喂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草药,血蛊也吸收了那些草药的奇特功效,同时也变得异香扑鼻,所以我才要穿女装,免得引起别人怀疑。”
  只因药人本身,长期受到兰芝芳草的滋养,肤白胜雪,异香缠身,且血蛊又拥有极强的恢复能力,能够在短时间内修复饲主受损的身体组织,所以慕卿漂泊的这些年,无病无伤。
  空山谷自无意获得这种神奇的蛊虫之后,便开始加以利用,开始养药人试验,第一批养了十个男童,就只有慕卿一个人活了下来。早些年在空山谷的时候,慕卿根本用不着遭受血蛊反噬之痛,空山谷的人会给他定期服用特制的药物,慕卿以为那是解药,却不知,那是为了饲养血蛊,精心研制的滋补药物,血蛊得到了滋养,便静下来了,没有了反噬。
  慕卿还告诉花雕,每三个月离开她几天也是因为血蛊。
  血蛊会反噬,每到发作之期的慕卿,性格会变得暴戾,会如同杀人嗜血的野兽。慕卿刚离开空山谷不久,就发现了血蛊反噬,也发现自身愈合能力惊得吓人,于是每每血蛊反噬的月圆之日,他成为了自己下手的目标,每次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自残--弄伤了自己,就没有办法出去伤害别人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慕卿一天不回空山谷,拿不到解药,就会受到血蛊的困扰。他虽武艺高强,可是空山谷机关遍布,毒物盛行,慕卿也只怕是有进无出,惶恐自己只能成为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盘中餐,更可怕的是,一旦他们从中尝到了甜头,发现有利可图,更多的人会受其毒手,更多的孩子会饱受其害,更多的药人会被研制出来。
  慕卿不愿如此。
  所以百香翎的到来无疑为他增添了一点希望,慕卿迁就她,也只是为了寻求一个解脱之法罢了。
  花雕咬着嘴唇:“除了求助空山谷,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慕卿摇了摇头。
  花雕听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泪如断珠。原来师父不是不要她,而是真的身不由己。可是,自己还怪他,慕卿还努力地哄着她开心,明明要忍受着那般噬血钻心之痛。
  慕卿心中五味杂陈,这些,他本来是不想告诉花雕的,现在迫不得已都告诉她了,也不知是好是坏,想着,又把她揽进自己怀中,拍了拍她的背。
  怀中人却哭得更加凶了,慕卿感受到了自己衣上湿了一大片,连连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只有慕卿知道。近些日子,血蛊变得异常活跃,自己发作起来也变得愈加凶残,怕是不到两年,就会扛不住的吧……
  那时候,他的小花雕该怎么办?慕卿思忖着,脸上又布上浓密的阴云。
  相处得久了,自然是对这个小丫头有些感情的,虽然在他心里,一直觉得花雕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可是,现在慕卿不得不相信,花雕是他生命中的贵人,是花雕让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变得有喜有怒,有悲有伤,而不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药罐子。
  怀中人渐渐平息,慕卿把她扶坐正,又替她打理着青丝:“好了,我给你讲讲后来的故事吧。”
  面前的女孩子泪眼婆娑,乖巧点头应道:“嗯嗯。”
  “其实我也不亏,哈哈哈哈哈。百香翎她给了我一本书,是酿酒的,里面各种绝世好酒,都是他们老祖宗的宝贝,数不胜数,可惜啊,就是被空山谷后人给败了。”
  原来,空山谷的祖上是酿酒的,也研究草药,用来泡药酒。到现在的这辈,他们抛弃了祖上的老本行,改行医,且兵出险招,也不按照常理来行医——本来蛊毒是寻寻常常医人的法子,却被他们中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做成了人吃人的偏方。
  “所以,你知道了吗?我是一个危险的药人,你最好离我越远越好。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变成彻底丧失理智六亲不认的喋血狂魔。”慕卿调侃道,又去看她的表情。
  花雕面不改色,脸上倒是多了几分坚毅:“不,师父最好了,无论师父变成什么样子,师父始终是小花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花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师父就是小花的再生父亲,这种联系,是什么都割断不了的,无论是千山万水的距离,还是血蛊。”
  继而,花雕又纳闷道:“百香翎呢?我去找她,她是空山谷的人,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花雕之前还吃醋,师父为什么对百香翎那么好,平日滴酒不沾的慕卿会为百香翎赌酒买醉,原来,他们只是故人,隔着空山谷这一层羁绊。
  话说上次花雕踏进这个门槛还看到百香翎跟慕卿两人如胶似漆,半天过去了,百香翎就没了影子。
  “百香翎啊,她走了呀……”
  走了,怎么可以走了,她走了你哪里来的解药?!!花雕正想问个究竟,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咕噜~”
  慕卿把她摁到桌前:“唉,吃饭吧。刚点的猪耳朵、拍黄瓜和花生米,下酒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里面有个方喻出现得并不突兀,在第9.10章有出现过,他是沈佳期的徒弟,花雕的师兄。之所以会写到他,是因为,马上就要把两个人的故事线写到一起来了,开心~
第33章 酒尽桃花凉17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三盘下酒菜吃得精光,慕卿想着她肯定饿坏了,又给花雕点了好几个菜,在一旁跟她絮絮说着一堆零碎家常的事,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又替她盛了一碗米饭,心念道:丫头,少吃点,太胖了以后赵泽毅抱不动,他会怪我的。
  赵泽毅就是慕卿为花雕敲定的夫君人选。说起那个男孩子啊,是要身家有身家,要样貌有样貌,每年他们都要去全县呆上那么几个月,赵泽毅和花雕已然相识多年,最重要的是,赵泽毅对花雕也很好。
  慕卿还有两年,除了赵泽毅,他不确定两年之内能找到一个能对花雕这般好的人,索性,就兔子吃了窝边草吧。
  赵泽毅总喊花雕兔子妹妹,如今她倒是真的成了小白兔,想着,慕卿不禁失笑。
  听着对坐人“噗嗤”一声,花雕怀疑是不是自己吃相太难看,赶紧挺直了腰板,坐得更端正。慕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收敛了笑容,又伸手替花雕摘下嘴角挂着的米粒。
  就在刚才,花雕问他:“师父你不吃吗?”
  他摇头,喝了太多的酒,肚子已经被占得满满当当,哪里还吃得下。现在慕卿倒是觉得,就这么看着花雕安安静静地吃饭,也不错。
  这是慕卿一手教出来的小丫头啊,世界观当然也是跟着他走的,穿什么样式的衣服,画什么样的妆容,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他能不喜欢吗?虽然慕卿并未干涉花雕的爱好和审美,可二人相处久了,自然越来越像。
  花雕吃得正香,慕卿猝不及防地朝她抛了句:“接下来我们去全县好不好?”
  花雕刚夹了一筷子菜,还来不及吞咽,吐词不清道:“唉,这就走了吗,我们不找香翎姐姐了吗?”
  他教过她,食不语。可花雕纳闷,师父之前还跟百香翎二人那么亲密来着,现在怎么说走就走。
  花雕已经完全不恨百香翎了,甚至听说百香翎那个当谷主的爹把她卖去了青楼,有点同情她,觉得那个爹爹十分可恶,把慕卿炼成了药人也就算了,还连自己的亲女儿都卖。
  “香翎……走了啊……”慕卿眼神躲闪,右手揪着左手的袖子,每次撒谎他都会这样。
  空山谷的人来了一个,也不知道后面会来多少个,他躲都来不及,当然不会把香翎留在身边,那无疑是飞蛾扑火。即便百香翎先前对他有恩,但时过境迁,谁能知道她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呢?
  这对于慕卿和花雕都是一个未知的危险。
  不过花雕并未太在意他揪袖子这个小细节,毕竟她选择无条件相信慕卿,还心想,磨精放走了香翎,那么他肯定是从香翎身上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酒足饭饱,二人驱车前往全县。
  “兔子妹妹。”看到花雕,赵泽毅自然是欢呼雀跃,张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抱抱。
  “泽毅哥哥。”花雕小鸟依人地窝在他怀抱里。
  赵泽毅早就不是十年前那个爱赌气又挑食的小鬼,虽然比花雕大不了两岁,但个头上已经甩了她一大截。一高一低,一黑一白,慕卿竟然觉得,这两个人,有点般配?
  看着慕卿一脸姨母笑,赵泽毅意识到把花雕身旁人落下了,提议道:“慕姐姐,我们也来抱抱?”
  慕卿别过脸去,用行动表示拒绝,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古朴的老宅子,庄严沉稳的灰瓦白墙,门楹下依旧是那窝燕子,慕卿感慨,赵府景还是那个景,人还是那些人,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
  老将军早已是鹤发,却依旧谈笑风生,精神矍铄,见两人来了,乐呵呵地迎了进去。
  没有花雕以前,慕卿每年会在全县待一段日子,赵将军索性派人将家里东南角空闲的屋子收拾一番,做成了慕卿的私人酒坊,一来方便慕卿酿酒,二来他也可以讨口酒喝,两全其美。
  一年未来,屋里也没有蒙尘,每个酒坛都被蹭得光亮,慕卿在酒窖踱着步,暗叹老将军心细,定是派人常来打扫,想着花雕下半生也在这里度过,觉得莫名心安。
  乌飞兔走,安安逸逸又是一天天。
  皓月当空,慕卿披了件轻衫,前去查看每个酒坛里谷物发酵的情况,花雕像条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安静得一言不发——她还是不太会酿酒,只是单纯地觉得,跟着慕卿在一起,很好玩。
  哪知慕卿走着走着突然止住了脚步,花雕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堵肉墙上。
  二人静默,只听得窗外的蝉鸣。
  许久,慕卿终于开口:“我把你许给泽毅哥哥好不好?”
  他想了很长时间,该用一种怎样的方式跟花雕启齿,终于不再犹豫,在此时此刻。
  花雕还搞不清楚状况:“把泽毅哥哥许给我?”
  慕卿被逗笑了,女子那叫嫁或者许配,男子才叫娶,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就是啊,你们俩会成亲,然后你就可以永远住在这里,不用漂泊了。”
  成亲花雕应该懂啊,慕卿跟她讲过,就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然后生几个娃娃。
  花雕听出了他话里有话,问他:“磨精你呢?”
  “我啊,当然是跟着你一起呀。”慕卿又开始拽自己的袖子。
  慕卿这话当然是骗她的。
  慕卿想好了,等花儿的婚事尘埃落定,他就走,去与世隔绝的黄山岛,安静地度过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也无须人替他收尸。
  慕卿突然有一天想明白了目不能视的无涯子是怎么消失的,黄山岛四周的泊澜湖那么宽,怎么会装不下一个无处安放的孤苦之人,到时候,他也可以和无涯子做一样的选择……
  从小到大除了血蛊的事情,对花雕,慕卿都毫无保留,更是从不骗她,故而他的这番话,花雕也信以为真。
  花雕一听能和慕卿一起安定下来,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
  解决了小丫头这边,慕卿直奔赵泽毅住处,见屋内灯火通明,想着赵泽毅定是在夜读,并未睡下,也没犹豫,直接叩门。
  开门进屋后,慕卿开门见山:“我跟你说两件事,请你务必放在心上,并且不要跟花雕说。”
  “嗯,好。”
  大半夜前来,必然是什么要紧事,赵泽毅没有丝毫犹豫思考,应道。
  只见慕卿淡定自若地取下围在脖颈上的一圈纱织,露出突兀的喉结,跟精美的容颜甚是违和,惊得赵泽毅嘴巴张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原来你……”
  原来你是个汉子啊……
  连赵泽毅自己都没办法相信,那个他叫了十多年的姐姐,居然是一个男人,原以为只是个女中豪杰,才如此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江湖气,当了花雕的师父,现在看来是他天真了……
  “我是有苦衷的,你不必好奇。空山谷的人说,我活不过半个甲子,我把花雕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本来知道了慕卿是个男子,赵泽毅也没了忌讳,一听这话,抓着他的双肩,怒吼道:“他们说你活不过半个甲子,你就一定活不过去?你怎么不想想他们是不是为了某种目的骗你的呢?你要是死了,花雕她怎么办!你想过吗?”
  慕卿淡淡一笑,空山谷既然连药蛊这种可怕的东西都能研制出来,又怎么会不知道它的副作用,他们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再说,他也确实觉得,每次药蛊发作起来,更加难受了。
  “这不是还有你嘛。”慕卿笑得狡黠,那笑容映在那张绝世容颜上,显得极其欠揍。
  什么叫用最云淡风轻的表情,说最狠心决绝的话,赵泽毅算是见识到了。
  赵泽毅看了想打人,气得一拳就挥了过去,慕卿也不躲闪,被打倒在地:“我知你心有怨恨,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要怪,就怪我遇见了她吧”。
  说着,慕卿心中一阵苍凉,是啊,要是当初没有遇见,现在又怎会如此不舍?
  赵泽毅顿足,看着地上颓坐的人儿,纠结又无可奈何,花雕要是知道自己帮着慕卿骗了她,估计到时候气得能把赵府掀了顶!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