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王夫人还说了些什么，江雪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几天前，这个容貌姣好的妇人还在温声说着“请仙君找到凶手，为两个孩子报仇。”
那时候，刘员外很生气，但是王夫人却显得平静许多。
如今短短数日，一切似乎全都变了。
怎么离开刘府的，江雪已经不想去回忆了，和上次一样，是被赶出来的。不同的是，上次赶人的是刘员外，这次是王夫人。
但是既然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回天剑宗复命。还有那个诡异的阵法，要尽早告知古月长老。
回去的路上，江雪带着黎冉之御剑，两个人都罕见的沉默了。
就在江雪以为二人要一路相顾无言之时，黎冉之却开口了：“师姐努力修炼的原因是什么？”
江雪被这个突然的问题问住了，她从来没有去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下意识地答道：“为了回家。”
说完这句话，她就有些后悔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个答案过于突兀了。
黎冉之似乎没有和她纠结这些内容，反而是问道：“不是降妖除魔，渡劫成神吗？”
江雪叹了一口气：“降妖除魔，渡劫成神？师弟太看得起我了，我比不上宗门里的那些天才剑修，降妖除魔我也只能对付小妖小魔，至于渡劫成神，那就更难了。修真界有史以来能够成神的不过寥寥数人，我自问没有那个能力。”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补充道：“我能在这个世界护住自己就已经很开心了，不过，我很看好师弟，你是古月长老钦定的弟子，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量。”
她听上去像是在鼓励黎冉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大男主修仙文中，黎冉之作为男主，最终的成就一定不会太差。
黎冉之对于她的这些话既没有回复，也没有否认，只是突然岔开了话题，用很轻的声音问江雪：“师姐觉得，刘员外该救吗？钱大夫该杀吗？”
第14章 审判（一）
◎黎冉之的画像◎
他的这句话像一块小石子，在江雪的心里激起阵阵涟漪。
刘员外为富不仁，钱大夫见死不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今天的事情埋下了恶果。
气氛凝固了很久，很久之后，江雪才摇摇头：“世间有法可依，我不断人生死。”
她想问问黎冉之的看法，回头之时，视线却正好瞥到他捂着心脏，好看的眉眼微微皱着，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师弟，你怎么啦？”
黎冉之没有答话，似乎是太痛苦了，有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意识到事情不对，江雪迅速停止御剑，正好落在离青阳城不远的小镇。
她问黎冉之究竟是怎么回事，黎冉之却闭口不答。
没有办法，江雪只能找了一个临时的客栈，慌慌张张地将黎冉之扶进去，就被他神色异常地推了出来，明显是不想让她看到接下来的事情。
江雪也没有多问，只是留下一句“我在东侧与这里隔着两间房的位置，如果有需要，师弟可以找我。”说完，就离开了。
她并不想深究男主身上的秘密，她不关心，也不在意。只是想按照系统的指示，完成任务，早日回家。
就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从来都没有归属感。
黎冉之听着门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才轻轻放缓了呼吸。他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手心的血芒不停地闪烁，他捂着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极力压抑着痛苦，整个人像是要从心脏处爆裂开来。
而他的脖颈处又有着极淡的绿色光辉，像是母亲慈爱的手，一点一点抚平孩子躁动的心。那份绿色的光辉像月光一样顺着他的心脏流淌，缓缓地，压制住了所有的血芒。
感觉稍微好一些了，黎冉之捏紧的拳头终于放松，他仰头平躺在地上，眼中映出烛火摇曳的光。
他很清楚他身体的极限在哪里，所以他会利用他体内的嗜血珠去杀人，又等待着体内的昆仑玉平息这股暴戾的气息。
他像一叶孤苦伶仃的扁舟，在两股波浪之间极力寻求平衡，随时都会被其中一个浪打翻，可从来不会有人过来扶他一把。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缘故，今天的黎冉之睡得格外得沉，天边破晓时分，他和往常一样从噩梦中醒来，这个梦他做了好久，每一次都是江雪将匕首捅进他的心脏，然后一脚将他踹下山崖。
刚开始的时候，他会因为这个梦惊醒，甚至第二天见到江雪的时候，总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以至于想过将梦境视为现实，先下手为强，杀了江雪。
后来一次的迟疑造成了次次的迟疑，他放弃了杀死江雪的念头。甚至于对于每天晚上的这个梦，他都逐渐习惯了。
毕竟，不是第一次做噩梦。从很小的时候起，他每一次闭上眼睛，都似乎能感觉到挥之不去的血腥，他从梦里被鬼怪追着打，到反过来追着鬼怪打。
无他，习惯了。
他走到窗沿处，看着淡金色的阳光顺着窗户洒落下来，带着神圣的光辉。直视那份光亮时，微微有些刺眼。
门外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是江雪：“师弟醒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那我方便进来吗？我在外面买了一些早点，你如果不介意，我放在你桌子上？”
黎冉之打开了门，看见江雪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油纸包裹着的包子，以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我在外面买了一些包子，又在楼下客栈点了一碗粥，都挺清淡的，吃点吧。”
江雪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她此刻的心情。黎冉之本以为她会问昨天的事情，但是江雪却绝口不提。
两人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师弟如果好些了，那我们今天上午就启程回天剑宗吧？”
“好。”黎冉之答道。
江雪也不多做逗留，放下手中的托盘后就先行离去了，关上门时，江雪道：“师弟收拾好了，可以来找我。”说罢，关门离去。
黎冉之用勺子小口抿着碗里的粥，的确很清淡，甚至有些微微的甜。
·
江雪御剑的速度不算慢，下午的时候，二人已经回到了天剑宗，江雪向古月长老禀明了事情的经过，并且请求古月长老去青阳城看一看那个诡异的阵法。
她去找古月的时候，正好云念棠也在。江雪讲述事情的经过，云念棠并不说话，只是穿着雾青色的内院弟子服，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古月则还是老样子，在听完江雪的讲述后，慢悠悠地喝着酒，嘴里嘟囔着：“去，去，很快就去。”
江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外院弟子唯一的依靠——古月长老：从来都不是一个靠谱的人。
“对了，你说藤蔓是从内部自己爆裂开来的吗？”古月挠着自己生了虱子的头发，有些不经意地问道。
“是的，弟子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江雪嘴上这么答道，心里却不是很安心。
她隐瞒了一件事：她觉得这件事情与黎冉之脱不了关系，但是在面对古月长老的时候，她却没有说出来。
这么做对不对，她不知道，但她下意识的这么干了。
古语打了一个哈欠，眯了眯眼睛：“或许是吸食的生命力过多，把自己撑爆了吧，到时候我亲自去看看。”
听到古月长老这么说，江雪也不再多言，默默退了下去。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云念棠却和她一起走了出来。
江雪只见过一次这人，还隔着很远的距离，真正近看此人，还隐约觉得这人漂亮得不真实。他的声音与脸上冰冷的表情不同，像是温润的泉水自山涧缓缓流下：“阵法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分开时像漫天飞舞的剑，聚集时又宛若游龙，冲破一切。”
刚刚在古月长老的殿里，江雪已经描述过了，虽然不知道云念棠为什么要再问一遍，但江雪还是如实回答了。
“你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吗？”云念棠继续问道。
江雪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剑芒是金色的，这个算吗？”
云念棠有一瞬间错愕，但只是一瞬间，那份惊讶就消失不见了，被很好地隐藏在古井无波的双眸里。
“早些去准备进入内院的事宜吧，不要想这些了，长老们会处理的。”
“是。”江雪作揖退下。
对于云念棠，她不愿意有过多的交流。毕竟有一个叶望山这样仗势欺人的表哥，江雪对于云念棠自然地选择了敬而远之。
很快她便回了自己的住处，和历练回来的同门交流心得。
因为下山历练的截止日期还未到，所以通过历练，解决委托的弟子都还没有统一进入内院。大多数人的历练都平平无奇，轻而易举，比如叶望山。少数人有惊无险顺利通过，比如江雪。但还有极个别弟子则是折戟沉沙，遗憾收场，只能等来年再战。
一切都结束之后的几天，算得上是意料之中的平静。确认能进入天剑宗内院之后，弟子们便只需要耐心等到进待时间即可，江雪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如此惬意的生活了。
大概是男主的身边总是不会缺少各种各样的风波，惬意的第三天，宁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一封书信寄了过来。
信是王夫人寄来的，里面的内容也十分简单：请仙门长老严惩杀害我夫君的凶手。
后面附着一幅画像：赫然便是黎冉之。
第15章 审判（二）
◎有错当场惩戒，无罪当场赦免。◎
信是不懂事的弟子拆开的，信封上写着委托函三个字，弟子以为和其他委托函一样，所以当着很多人的面，随手就拆开了。结果不到半日，黎冉之是杀人凶手的事情就传遍了天剑宗的外院。
甚至根本就没有人去纠结真相。
只有江雪跑到古月长老的殿里去辩解：“长老，没有人可以证明这封信就是王夫人本人写的呀。”
她花了这么大的功夫终于要将黎冉之带进内院了，现在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已经派弟子去请王夫人过来了。”很难得的，古月长老似乎终于开始认真对待一件事情，他的脸上是江雪很少能够看到的认真的神情。
在等待王夫人到来的这段时间里，黎冉之被下了禁足令，只能待在他自己的小院里，哪里都不能去，别人也不允许去看他。
即使江雪很着急，现下却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只能默默祈祷这封信是假的。
只用了两日时间，弟子就将王夫人从青阳城带了过来，那天也是黎冉之的审判时间。
外院审判弟子的地方在惩恶台，顾名思义：有错当场惩戒，无罪当场赦免。
黎冉之是自己走上台的，而王夫人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里恨意似乎是要溢出来。
台下站了很多外院的弟子，黑压压的尽是人头，惩恶台只要有风吹草动，都能吸引大批的弟子前来观看。
大多数时候外院弟子犯的都是一些小错，比如和别的门派弟子一言不合，聚众斗殴；比如下山行侠仗义时，做了有损天剑宗名声的事情。
但是像黎冉之这样，被人义正词严地指认杀人还是头一遭。更何况黎冉之不久前才成为长老钦定弟子，拥有着大好的前途。
如此一来，看热闹的弟子更多了。
“就是他！”
黎冉之刚刚走上惩恶台，王夫人就抬起手指，恶狠狠地指向了他。
“就是他杀了我夫君，这张脸我不会忘记的！”
人群中哄闹声起，叶望山带着他的小弟站在一旁，脸上是得意洋洋的神色：“黎冉之，你可真给天剑宗丢人，早点认罪吧。”
黎冉之没有理会他，只是抬眼看向了古月和王夫人所在的方向，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听到：“我没有杀刘员外，”
“我亲眼看见你杀的！”刘夫人拿出一个细长形状的包裹，包裹用布缠得很厚实，一层又一层，打开之后，江雪看见，包裹里面包着的正是黎冉之经常用的那把佩剑。
王夫人将手中的佩剑举了起来，她的视线扫过周围的所有人：“这把剑当时就插在我夫君的胸口。”
台下的弟子们瞬间躁动起来，叶望山双手环抱在胸前，漫不经心地朝着台上喊道：“黎冉之，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吗？”
黎冉之看起来波澜不惊，语气也很平静：“这把剑是当初在青阳城对付树妖的时候遗失的，至于刘员外，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呵。”叶望山满是嘲讽地轻哼了一声：“你说这话不脸红吗？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人不是你杀的吗？铁证如山，还想抵赖？”
江雪看不下去了：“叶望山，真相如何长老自有评定，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叶望山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这么明显的真相，还需要评定吗？”
江雪传音给黎冉之，“师弟，人是你杀的吗？”她如今是凝元境，相较于这里在场的大多数弟子，境界不低，所以她传音入密的话，在场之人，除了古月长老，倒也没有其他人听到。
她相信不是黎冉之做的，但是那天晚上，黎冉之究竟做了什么，她也的确不知道。
黎冉之听到江雪的那句话，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黎冉之看到江雪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毫无保留，也不加掩饰。
他站直了身子，脸上也不再是最初那个淡淡的表情，映着初晨的阳光，他看向远处的人，用极为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人，不是我杀的。”
“那这是什么！”王夫人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剑：“我亲眼看到的难道能有假吗？”
人群的哄闹声也越来越大，开始出现了指指点点的声音，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声音。
江雪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惩恶台上，她站在黎冉之的旁边，并不高大，却好像能挡住周围的一切哄闹。
她的声音很清澈，她直视着王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从我和师弟离开刘府开始，我就一直没有和师弟分开。请问夫人是何时何地看到我师弟杀了刘员外？”
“若我师弟真的存了杀心，那么当初又怎么可能拼命地去救刘员外？”
她看向古月：“古月长老，我可以证明师弟这两天都和我在一起，不可能有时间去杀刘员外，请长老给我三天的时间去查明真相。”
叶望山在台下看着好戏：“你说没时间就没时间啊，你们各执一词我们信谁呢？江雪，谁又能证明你不是为了包庇黎冉之而撒谎呢？”
他这一连串的问句令台下看热闹的人更好奇了。
江雪看向古月，正色道：“长老，我以天剑宗弟子的身份担保师弟不是凶手。”
古月还没说话，叶望山率先开口了：“如果他是呢？”
江雪看了一眼叶望山，神色有些复杂，最终还是低声道：“如果黎冉之真的是凶手，弟子愿意放弃进入天剑宗内院的机会，并且与师弟接受同样的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