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太后昏倒, 慈宁宫的人是先到瑾园,见公主不在,这才去了国公府。柔嘉和驸马从宫中回来,彼此一交流,顾嬷嬷自然什么都知道的。
她想,如今皇帝行事越来越出格,都能将太后气晕,若是见到柔嘉,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柔嘉既怀着身孕,便还是多多避开的好。
柔嘉当然也是不欲去的。她须得留着高绾这个工具,让她加深皇帝和朝臣的矛盾,自然不能早早和她碰面。
否则就要面临,是否拆穿高绾的难题——拆穿高绾,她的计划受阻,还会直面皇帝的怒火;不拆穿高绾,恐怕惹高绾怀疑。所以不去,才是最有利的。
柔嘉点头,“嬷嬷说的是,便不去了,与宫里人说,我长途奔波身体不适,驸马辛苦照料我亦染了风寒,这才不便前往。”
采秋便出门去安排。
既然今日无事,柔嘉又怀着身孕,见春和知夏便小心地给她弄了一身宽松闲散的装扮。
殷绪练完武,一身是汗地进来,望了望柔嘉,问道,“今日便不去宫里了罢?”
他们之间已极为默契,简单的只言片语,便知对方的心思。柔嘉浅笑,“嗯,便托病不去了。”
殷绪见她少了两分庄重,难得慵懒妩媚,心下微动,走过去俯身欲要吻她额头。柔嘉无奈而笑,捂住他的唇,推他,“一身汗,快去沐浴。”
殷绪虚虚搂着她,薄唇在她手掌心张合,眸色深沉而直白,低声道,“沾上我的味道,不好么?”
柔嘉脸色刹那间红透,看看笑着退下的婢女,更是红到耳根,“你……快去洗吧你!”
殷绪亲昵地摸摸她的下颚,轻笑着转身离去。
慈宁宫内,太后估摸着,过了一日,陈昱的心情应该会好些,便遣了人去请他,想趁最后的机会再劝劝他。然而她没有请到人。
翔龙殿内,高绾已于一早,被霍擎带了进来。她看陈昱冷漠回绝慈宁宫的邀请,将自己依偎进陈昱怀中,低软道,“皇上,阿嬛只有你了,阿嬛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陈昱搂紧了她,“朕知道,朕会一辈子护着你、宠爱你。”
高绾思索着,今日陈昱要当众宣布立她为妃,她该如何说,才能避免亲上太极殿——同柔嘉殷绪一样,她也不想见到他们,以免被拆穿身份。
恰好这个时候,有太监过来禀报,“皇上,柔嘉公主差人来说,她出使北奕归来,身体有所不适,殷将军因照料她意外染了风寒,二人都不能参与今晚的宫宴了。”
陈昱冷道,“随便他们!”别说只是抱恙了,就算是死是活,都不关他的事!
他怀里的高绾笑了起来,只觉得当真是太好了,今晚,再也没有谁能阻碍她站到陈昱身边,朝天下展示她获得的,独一无二的荣宠。
既然皇帝不来慈凤殿,那就只能太后前往翔龙殿。她顶着日头,坐了步辇一路过去,然而还未进入殿门,就被刘喜拦住了。
“娘娘,”刘喜弯着腰,脸上的笑容却冰冷,透着得意与无礼,“皇上正忙,恐怕没有时间见您呢!”
“放肆!”碧彤怒斥,“这是太后娘娘,难不成你还敢让娘娘吃闭门羹?”
刘喜依然拦在太后跟前,阴笑着故作恭敬,“奴才也是听命行事,还请太后娘娘不要让奴才为难。”
太后望着翔龙殿的大门,心在一寸寸下沉、发冷。没有皇帝的旨意,刘喜不敢如此的,他……
她冷冷盯着刘喜,刘喜亦笑着看她,目光全无尊敬,笑意更显阴险。这样的态度让她恍然明白,柔嘉说的是对的,皇帝当真知道自己的身世,与她离了心。
他不会再回头。
片刻后陈昱终于派了霍擎出来。霍擎的表情与刘喜如出一辙,只不过少了冰冷,多了看热闹的兴味。
“太后娘娘,”他拱手着手,同刘喜并肩站在一处,如同顽固的山丘一样挡在太后跟前,“皇上令微臣传旨,今日晚宴,若太后娘娘仍要横加阻拦,不如待在慈宁宫修养。”
这……这是软禁么?未防她生乱,连宫宴都不让她参加?太后眼前一黑,感觉脚下软软的,踏不到实处,还好碧彤连忙上前一步,紧紧扶着她,急声唤回了她的神智。
“皇上他……为何做的这样绝?! ”太后伤到极处,维持不住威严,眼眶慢慢红了。
仿佛仍觉得她受的刺激不够,刘喜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知娘娘。昨日从慈宁宫回来,皇上下令杖毙了李公公。不忠心的狗,不如不要,娘娘您说,奴才说的对么?”
太后捂着额头,再也忍不住一阵阵地发晕,被人抬回了慈宁宫,躺到了床上。
碧彤哭着握紧她的手,“娘娘您要振作,奴婢……奴婢这就去请公主过来!”
太后缓缓摇头,“她怀着孕,不要去惊扰她。我无碍……我无碍……”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泪水滚滚而下。
她再也无法对得起,她那早去的先帝了!
晚间,太极殿内,宫宴如期举行,太后与柔嘉公主夫妇因病未来。陈昱高坐在龙椅之上,魏蓉身着朝服,面色苍白地坐于一旁的凤座。
满殿朝臣命妇跪拜万岁,陈昱没有让他们起身,而是笑道,“趁今日良宵佳节,朕有一喜讯要公布。”
刘喜志得意满,高声道,“宣高大人携爱女高嬛入殿觐见——”
高大人领着新收养的女儿,跨过太极殿高高的门槛,从满殿跪着的人中间昂首走过。高绾居高临下,睥睨着跪拜的人,直直走上,代表着至尊无上的高台。
陈昱深深望着她,满脸是笑,无视眼眶含泪的魏蓉,起身走上前,牵住高绾的手,而后同她一同俯视满殿朝臣与命妇。
“朕喜得佳人,欲立为贵妃,值此佳节,与众卿同乐。”他没有询问百官的意见,就是不想众人插嘴多事,然而太傅闻言,仍是从众人之中起身,跪到了大殿正中。
他颤巍巍道,“皇上,微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陈昱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而高绾红唇擒着妖娆的笑意,看太傅已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
虽然怀着身孕,但柔嘉还未开始害喜,又被婢女嬷嬷照顾着不能随意活动,只能在邀月台上吃着水果,看满湖的潋滟水光和绿荷新展。
所幸还有殷绪陪着她,二人共坐一个贵妃椅,也不觉得挤。
骄阳洒金,微风和煦,荷叶的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如果不是朝堂边疆还有那么多暗涌,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时日了。
吞下殷绪喂来的樱桃,柔嘉道,“不如这几日在家中办个小宴,请周凌风刘武他们来聚一聚?”
辛苦出使回来,宫中没有办宴,端午夜宴他们的品级又不够参与。柔嘉想想,心中有些愧疚,便想弥补一番。何况殷绪一直没什么朋友,如今能和意气相投的属下共聚一堂,也是好事。
殷绪略想了一番,明白柔嘉的心意,微微一笑,“也好,不过便让嬷嬷他们准备,你不要操劳。”
柔嘉无奈地看他一眼,“知道了。”
她看了会儿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道,“也不知宫里怎么样了。”知道宫宴上必然会有冲突发生,柔嘉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殷绪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想搂紧她的腰以小示惩罚,忽然记起来她正怀着孕,于是改为捏她的耳垂,“不是让你不要操心么?”
她的耳坠已经取下,一点耳垂白里透红,仿佛蜜桃,又柔嫩得很。殷绪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柔嘉发现了,自从得知自己怀孕,这人比从前更加大胆,人前也会动手动脚,简直是耍赖了。
又是无奈又是羞窘,柔嘉扭头躲开他的手,“不要胡闹……”没看见见春和知夏还在一旁么?
见春和知夏笑嘻嘻道,“奴婢们去看看湖里的鲤鱼。”说着就一前一后快步走开了。
柔嘉更无奈了。
好在殷绪到底是殷绪,再耍赖也不会变个人。两人坐了会儿,吃完水果,风渐渐凉了,殷绪扶柔嘉回到葳蕤轩。
第二日上午,薛怀文来到瑾园,告知了柔嘉,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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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他把国家存亡背在了肩上◎
昨夜宫宴, 薛怀文见柔嘉与殷绪一直未去,找了太极殿的太监询问,这才知道二人告了病假, 心下担忧,便于今日过来探望。
薛怀文到时,夫妻二人正在棣华堂内,殷绪提笔给周凌风他们写邀请函, 柔嘉则在一旁给他研磨。
下人们将薛怀文请去议事厅, 又遣人去禀报公主与驸马。考虑到柔嘉怀了身孕, 殷绪又着了风寒, 不忍他们出来迎接,薛怀文自行往后, 去了棣华堂。
夫妻二人见薛怀文来,高兴地将他迎入房中。结果薛怀文见二人一个比一个脸色红润, 不由诧异, “你们不是抱恙在身么?”
柔嘉不好意思, 连忙解释, “只是不欲参加宫宴, 这才找了托词。抱歉让爹爹担忧了。”
薛怀文大松一口气,洒脱道,“无妨, 你们无恙便好。”
知道柔嘉和陈昱都有恩怨, 以为她只是不欲见到陈昱, 这才不去宫宴, 当下也没有多问, 倒是叹道, “你们不去宫宴是对的。昨晚的宴会……一团糟。”
柔嘉和殷绪对视一眼, 交换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柔嘉向薛怀文问道,“发生什么了么?”
薛怀文面露不忍,“皇上不顾自己刚刚大婚,忽然要立一个女子为妃,朝臣自然反对,尤其是魏太傅。他乃大儒,深谙礼法,品性高洁……只是过刚易折啊,被皇帝当庭斥骂,他……不堪受辱,撞柱而亡了。”
薛怀文想着皇帝的那些话,说太傅无非是见不得他宠幸魏家以外的女子,自私自利、假公济私、倚老卖老、欺君罔上……当真是没有给这个老师一点面子。他听了尚且受不了,何况是信奉“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太傅。唉——
柔嘉闻言一怔,心下恻然,想到太傅教自己的那些年,又忍不住眼睛里浮现水雾。
殷绪宽慰地搂住她的肩,拍了拍。
薛怀文柔声安慰道,“太傅生得高洁,死亦凛然,大家都会念着他的好,珺儿不必伤怀。”
柔嘉点点头,忍去眼泪,低声问,“后来呢?立妃成功了么?”
薛怀文感慨道,“太傅血溅当场,皇帝大受震惊,没有再提立妃的事。”他心下疑惑,也不知高大人的这个养女是什么来历。只是皇帝为她逼死朝臣,昏庸自此,如果是北方来的,是不是应了当初童谣里的那一句?
他正想着,柔嘉低沉却笃定地说了一句,“皇帝不会轻易罢休的。”
薛怀文抬眼看向她,正见柔嘉也正看着自己,眼睛里饶有深意。薛怀文心中一动,问道,“珺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曾经柔嘉就决定会告诉薛怀文所有的事情,但从前时机不对,现在,却正是时候。
柔嘉道,“我与阿绪在北奕的时候,北奕的皇后来找过我,询问我陈昱的事情。我才知道,陈昱从前去北方巡查,确实遇到了一个女子,而且就是北奕皇后。”
“什么?!”因为太过震惊,薛怀文一时怔愣,无意识地将手臂放到桌上,却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还好殷绪眼疾手快,连忙扶住。
柔嘉继续道,“我这两日去见过太后,知道皇帝要立高家的养女为妃。北奕的皇后,恰好也姓高,叫做高绾。”
薛怀文心中惊乱。皇帝要立的女子叫做高嬛,高绾,高嬛,是巧合么?还是说,这就是一个人么?
柔嘉道,“刚好北奕皇后后来也一直未曾露面,我怀疑,这个高家养女,就是北奕皇后。”说的太细难免触及重生的秘密,柔嘉不好出口,只能仍是部分隐瞒。
薛怀文再也坐不住。若高家养女,当真是北奕皇后,那可再适合“北方妖女”这个称呼不过了,引发两国战争如何是好?简直祸国殃民!
“我要入宫面见皇上!”他说着,起身欲走,柔嘉连忙伸手,想要拉住他。只是她手不够长,隔着桌子一时没有拉住,还是殷绪与她心有灵犀,一把将薛怀文扯住了,“岳父大人暂且冷静,我们还有话说。”
薛怀文深吸一口气,果然克制下来,又坐回原位,询问地看着柔嘉与殷绪。
柔嘉沉静道,“爹爹想做什么,其实已经迟了。”
柔嘉的冷静影响了薛怀文,让他的大脑也逐渐清醒起来,开始思索:皇帝今日立高氏女为妃,至少四月就和她见上面了。北奕人风气并不矜持,从见面到今日的这一段时间,谁知道两人发生过什么?即便什么都未发生,皇帝也同意送高氏女完璧归奕,北奕人,相信么?
同为男人,薛怀文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是自己的妻子投奔情郎,且与情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一段时日后妻子被人送回,他会免除对妻子的怀疑,和对情郎的怒火吗?并不会。他只会觉得遭遇奇耻大辱,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何况将高氏女送回,高氏女必然怀恨报复大齐,届时在北奕皇帝面前火上浇油,更是一团糟。
所以当真是,已经迟了。
见薛怀文镇定下来,柔嘉继续娓娓道来,“爹爹想必是担心两国起纷争。但是我与阿绪在北奕时仔细观察过,北奕欲要进犯我大齐,已是必然之事,与其等到他们做好准备来犯,不如趁高绾之事,趁早诱北奕来攻。”
“什么?这……”他才想到得罪北奕,柔嘉已说到北奕勃勃野心,薛怀文又是震惊,下意识看向殷绪。
殷绪肃然点头,“公主说的对。”
殷绪是薛怀文心中默认的武将第一,他的判断,比谁都有说服力。薛怀文一时沉默:北奕真的有进犯大齐之心?
细想下来,北奕和大齐和平已有许久,天下大势,合久必乱。他们若要进攻大齐,也是情理之中啊……
薛怀文烦乱道,“可两国征战死伤颇多民不聊生,若是能避免……”
“避免不了的,”殷绪坚定道,“宇文韬在秘密准备一支重铁骑,就等钱粮到位一举攻破大齐河山,他不会接受我们的和谈。岳父大人所说的避免,无非是延后而已……”
殷绪望向柔嘉,眼神郑重而深情,“我宁愿征战发生在我所生活的年代,也不愿它危害我们的子孙后代。等宇文韬做足准备,更难战胜。”
薛怀文亦望向柔嘉,想到她肚腹中的胎儿,也想到自己尚年幼的一双儿女。如果可以,他自然也愿意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和平和安宁送给后人。他点头,“你说得对。”
见薛怀文与自己达成一致,柔嘉轻轻笑了起来,拉住他的衣袖,“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定可所向披靡。”
薛怀文爱怜地拍拍她的手,勉强一笑,没有说话。许多惊天消息尽数杂糅在这一番简短的对话中,他仍是内心翻涌着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疑虑道,“是否我们可以先说明高氏女的身份,缓解皇上与大臣们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