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临到头,谢蔷又有点打退堂鼓了。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人生头一次考试作弊,她实在不安。
“不会的,他又看不见我们。”
“老师你就放心吧,这个办法我从小到大已经实战过无数次,保证立竿见影,万无一失。”
“老师,相信我们,相信光的力量!”
谢蔷还是有点犹豫,主要她从小到大就没看过奥特曼,有心想要相信光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
但谢洵意没有给她太多犹豫的时间,一通视频电话很快拨过来了。
谢蔷只能在一片加油打气中硬着头皮按下接通。
谢洵意坐在酒店房间靠窗的椅子上,从视频里很容易辨认出了谢蔷的所在地:“打算在教室里背?”
还没开始,谢蔷已经有点心虚了。
眼神恍恍惚惚飘了一圈回到屏幕,按照商量好的说辞:“办公室里有老师在休息不好打扰,正好这间教室空着。”
谢洵意应该是信了她,听完后什么也没有多问,直入主题:“那就开始背吧。”
第一关竟然这么轻松就过了。
谢蔷暗暗小松了口气,可张口时忽然又卡了壳。
她上次背到哪儿了来着?
谢洵意:“似诉平生不得志。”
哦对,似诉平生不得志。
谢蔷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接着这句继续往下背。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大弦……”
她欲盖弥彰地抬手去挠脖子做思索状,眼神晃荡一圈,以自认隐晦的频率不断往手机后面瞥。
而就在手机前置摄像头完全拍摄不到的后方盲区,一群人正在上演一出哑然无声的精彩大戏。
半数人在一边举高双手从上往下张牙舞爪地甩,企图模仿出大雨倾盆的气势。
另外半数人则在另一边一会儿竖个小拇指晃悠,一会儿和左右两边的人作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动作幅度夸张,生怕谢蔷看不懂。
谢蔷回忆起来了,迅速收回目光,正色:“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谢洵意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她身后露出的一角锃亮钢琴,没有说话。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忧愁暗恨声,”
背至此处,谢蔷很有暗示性地放慢了语速:“此时无声胜有声……”
最前面的女生坐看右看,找到一个水杯后高高举起,反复作势要往地上摔。
其他同学默契地掏出笔,一手做着生动形象的骑马姿势,一手在空中刷刷比划,还得注意不能发出声音。
一时之间,场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井然有序的混乱。
谢蔷:“……”
谢蔷甚至不敢去看谢洵意,默默低下头,捏住脸颊阻止嘴角扩大:“银,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起敛容,容……”
糟糕,又卡了。
越往后面开始越不熟练。
谢蔷欲盖弥彰清清喉咙,再摸摸耳边碎发,眼神又一次开始游荡。
同学们迅速接收到信号,可即将动作时忽然不知道下一句该如何用肢体演绎了,一时之间只能干瞪着眼睛,面面相觑。
幸好有位男同学反应极快,即刻将自己的鸭舌帽反扣,又接连往前面开口处插了好几支笔当头饰,
下巴一抬,脸上扬起一抹蜜汁端庄又娇羞的微笑,熟练掐起兰花指,开始进行扭扭捏捏的自我介绍。
同学们都看呆了。
空气在短暂凝固两秒后炸开。
一个个表情狰狞眼看就要绷不住,只能赶紧在笑喷前用力捂住口鼻,从头到颈憋得通红。
更有甚者情急之下直接张大了嘴巴往里头塞拳头。
一边塞,一边还不忘清场一圈蹲在地上,活灵活现地蹦跶扮虾蟆。
“……”
谢蔷用力深吸一口气,默默咬住后槽牙,仰头去瞪天花板。
谢洵意:“怎么了?”
谢蔷松开牙关,气息颤抖:“她琵琶弹得真好,我突然背得……好感动。”
谢洵意挑了挑眉,对她突如其来的感性没做任何评价,耐心等她缓了会儿,随后敲敲桌面:“还想得起下一句么。”
谢蔷点点头,努力收敛好情绪继续往下背:“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同心协力下,谢蔷磕磕绊绊连猜带蒙,终于把一篇《琵琶行》完完整整背完了。
志得意满,一身轻松!
她喜滋滋看着谢洵意,春风得意,总觉得自己眉毛都高了三寸:“怎么样哥哥,可以了吗?”
谢洵意点点头:“背得不错。”
革命宣布成功!
同学们应声开始一场无声呐喊欢呼。
谢蔷嘴角又扩大一分,正要说话——
谢洵意:“还有,替我跟大家说声辛苦了,表演得很好。”
教室现场像是被咔哒一声按下暂停键,谢蔷笑容也随之凝固。
她干巴巴眨眨眼睛,干巴巴问:“什,什么辛苦啊……”
谢洵意没有回答,而是声线放松地问她:“好玩吗?”
听着不像是生气的意思,谢蔷沉默半晌,默默点了点头。
谢洵意:“嗯,那就额外加一篇《桃花源记》,三天之后我们再玩一次。”
谢蔷:“……”
谢洵意:“时间或许有些紧,通知大家一声,可以趁现在抓紧排练起来了。”
同学们:“……”
通话在谢蔷呆滞的表情中挂断。
手机返回微信主页,又因为长时间无操作黑了屏。
谢洵意垂眼看着其中倒映出的自己,不知想着什么,唇角随之勾起,哑然失笑。
屏幕再次点亮是因为青辉的来电。
谢洵意滑下接听,转头看向窗外:“下午茶喝完了?”
“没啊。”青辉听着他的语气:“你在酒店偷偷做足疗了?心情这么好?”
谢洵意不接他话:“有事就说。”
青辉:“后天早上交接之后,咱们这次工作也就圆满完成了,委托人那边热情邀请咱们去周边名胜古迹玩儿一圈,我查了一下,好像还挺有意思的,还能买点纪念品回——”
谢洵意:“不去。”
青辉:“?”
青辉:“律所这会儿又不忙,你着急回家做什么?”
“着急回家还需要什么理由。”谢洵意:“你去吧,纪念品多帮我带一件,挑粉的。”
作者有话说:
老谢:想小孩儿了,不行?
第27章 第 27 章
◎跟别人睡不惯◎
谢蔷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从简简单单两首诗, 一路作到现在这样收拾不住的局面的。
《琵琶行》不好背,桃花源记比它更难背,前者至少行句字数相同, 还押韵,后者就干脆是一篇文言文文章了。
这种中国传统艺术对谢蔷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她在上面很痛苦,而下面那些馊主意制造商们也很愧疚。
大风大浪踏过来,没想到在这条阴沟里翻了船。
谁能料到那死出钢琴在那个死出位置居然会他妈死出地反光?
无语。
出于想要弥补的心态, 一群人暗度陈仓稍稍合计了下, 最后硬是将《桃花源记》谱上曲子合计成了一首歌。
放学之前, 他们激情澎湃地给谢蔷表演了一个“桃花源记大合唱”, 美其名曰这样更加方便背诵,一定能助力她在三天后成功通关。
谢蔷万分感动地听完后, 就一个感觉:脑浆都要打结了。
不能说难听,只能说这种艺术对她来说, 依旧很超前。
恍恍惚惚回到办公室, 又从办公室恍恍惚惚回到家, 夜里布鲁斯向她大吐特吐男朋友太死板不懂浪漫的苦水时, 她还满脑子“武陵人捕鱼为业, 复前行,欲穷其林,欲穷其林”。
【布鲁斯】:我承认我一开始追求他就是图他好看, 但是他也不能真的只有一张好看的脸, 而完全没有吸引我的内在品质啊!
【布鲁斯】:生日节日不知道送礼物, 也不会嘴甜夸人, 持久算他一个优点吧, 可是也太久了, 我都被他当沙丁鱼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煎得冒烟了, 他还不出来!
【布鲁斯】:抛开他那张帅气迷人的脸庞不说,这样的男朋友,要来做什么!
【谢蔷】: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
【布鲁斯】:什么???
【布鲁斯】:喝酒可以,杀鸡做什么?而且我敢打赌他肯定不会杀鸡,他连沙丁鱼都不吃!
不对,好像少了个字。
谢蔷回忆了一下想不开,立刻严谨去查看原文。
喔,果然,应该是便要还家。
什么意思来着?
喔,要等于邀,邀请。
她趴在床上,昂着脑袋肃着眉头,专心致志将第一段又背了一遍。
低头正要打字,忽然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背诵默写时间。
布鲁斯还在跟她聊天呢!
【谢蔷】:不不,不是杀鸡,是我在背课文/大哭/大哭
【谢蔷】: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要跟你的男朋友分手吗?
【布鲁斯】:有一点点想,毕竟不懂浪漫的男人等于不经处理就被塞进烤箱的火鸡,除了能吃一嘴毛,毫无价值。
【布鲁斯】:算了不说他了,倒是你宝贝儿,怎么都背起课文来了?你的中文已经学习到这种程度了吗?
【谢蔷】:不,布鲁斯,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
【谢蔷】:我不是在背课文,我是在品尝得意忘形的苦果。
【布鲁斯】:嗯?
【布鲁斯】:宝贝你的语言组织的太过高级我看不明白,不过没有关系,之前我能感觉到它很高级,就像金色大厅里你的琴声一样。
如果是平时,谢蔷一定会为好友诚挚的夸赞而感到无比喜悦。
可惜现在不是平时。
文字的催眠能力强大到超乎想象。
谢蔷又困,又累,又困,回一条消息,可以打三个哈欠。
布鲁斯开始准备他的烤火鸡午餐了,回复消息的间隔开始不固定起来。
谢蔷撑着最后的清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布鲁斯聊着天,一边切着屏幕刻苦背诵桃花源。
不合时宜的是外头修路的打桩机也在这个时候忽然刻苦起来。
机器强力敲打地面发出笃笃的噪音,经过远距离的扩散已经没有那么刺耳,但依旧饶人心烦。
谢蔷瞌睡都被敲跑了,支起耳朵,隐约能听见夹在其中的同栋业主声音洪亮的国粹。
她爬起来想去看看,刚跳下床,手机震动加响铃,谢洵意定时定点的电话打来了。
谢蔷索性拿上手机,带着谢洵意一起去看。
“晚饭吃了么。”视频接通,谢洵意开口第一句就是三餐查岗。
“嗯嗯。”谢蔷一边点头,一边从窗台探着脑袋往下看。
一小段路被绿色的胶板围起来了。
从上往下,可以看见打桩机在顶着骂声转来转去认真工作,将原本平整的路面敲得坑洼稀碎。
好奇怪,平时都是工作日白天作业,怎么今天忽然大晚上开始赶工?
笃笃笃笃笃,好吵。
谢洵意:“在看什么?”
“看深夜扰民项目。”谢蔷反转手机也给谢洵意看:“戳地机。”
“……”谢洵意静默片刻:“那叫打桩机,怎么这么晚还没歇?”
“不知道,刚刚突然就开始了。”
谢蔷又开始打哈欠了,嘀咕里带着困意:“这么大声,今晚是不是要熬夜背桃花源了。”
她把手机转了回来,一边脸颊焉焉搁在手背上,被挤得微微鼓起,上下眼皮也开始间歇性打架。
谢洵意看她,忽然想起白天在委托人家里看到的那只睡在阳光里的小猫。
白色的,干净的,下巴乖乖枕着两只爪爪,尾巴一摇一晃,像极了在跟身旁的人讨抱,可爱,又很讨人喜欢。
“去我的房间睡。”
谢蔷默到良田美池桑竹,晃然听见谢洵意的话,无意识从鼻子里发出极小一声短促的单音。
过了两秒,困顿的大脑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可以吗?要不我去另外的房间吧。”
谢洵意:“别的房间没有收拾。”
谢蔷:“不是只需要铺上床单,套上被套就可以了吗?”
“被套在柜子里放了太久,睡着会不舒服。”
谢洵意仍旧坐在窗边那把椅子上。
房间没有打开主灯,过分柔和的光线让谢蔷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是从声音听来,平静如常。
“没什么不可以的,去吧。”
谢蔷点点头。
她现在脑子有点糊,实在分不出神去想为什么被套在柜子里放久了会不舒服,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就去了对面房间。
离开之前不忘顺手捞上自己的小狗布偶,再拉上房间门。
谢洵意的房间窗户朝向另一个方向,和谢蔷的房间中间还隔着走廊,门一关,基本也就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算起来,这还是谢蔷第一次进谢洵意的房间。
和客厅一般无二的风格,不仅是装修极简,就连物件摆设也是,环视房间一圈,所有能够摆放物品的地方都看不到一件多余的东西。
谢蔷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拘谨起来。
她先把小狗塞进被子里,轮到自己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脸热。
但这个时候要是让谢洵意发现自己脸热就是一件更脸热的事情了。
于是很快拉起被子躺下,让被子和凹陷的枕头帮忙掩饰。
深色丝绸质地的布料接触皮肤的感觉偏凉,很软,很舒服,带着一股清冷干净的,独属于谢洵意的气息。
谢蔷被这股熟悉的气息包裹在其中,困意越来越浓,顾忌着电话还没有挂断,强撑着不肯闭眼。
她下一秒就能原地入睡的状态已经很明显了,谢洵意竟也没有一句让她挂了电话睡觉的意思,而是放缓放低了声音,哄似的跟她闲聊。
谢洵意:“课文背得怎么样?”
谢蔷嘟囔:“还没有背完。”
谢洵意:“很难么。”
谢蔷:“难啊,好难,又长又难记。”
小谢同学真被折磨惨了,迷迷瞪瞪都不忘倒苦水:“我看不懂,还要去查翻译,那个姓武的人捉鱼师傅也不讲信用,说了不能告诉别人他还告诉别人,按照中国的规矩,他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可以去坐飞机和高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