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冷诡谲的氛围里,朦胧灯光中,依稀可以见,提着灯笼的,是个消瘦的佝偻人影。
游良驹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跟前的沈知曼也是。
可下一秒,她像是被控制住了似的,突然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几秒后,像是看清了人影的样子,居然哭出声来:“啊,爷爷——”
“?!”
游良驹心下一惊,迅速迈开长腿,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控制在自己身后,绝不让她再向前半步。
只见,前方提着灯笼的人在听到沈知曼的呼喊声后,仿佛机械般地扭动头颅,朝他们投来一束湿润的目光。
他的声音沙哑,语气缓慢,微弱的话尽力地穿过幽长的过道,传到他们二人耳朵里时,声音更加微弱。
老人问道:
“是小姐吗?”
沈知曼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
她紧紧攥着游良驹的袖子,眼中含着热泪。
“林爷爷……是我,我回来了。”
游良驹松了口气,抬眼望着站在冬枣树和矮墙下的老人心生敬畏,低头对沈知曼轻声问道:“这位是?”
“是我爷爷,沈清的书童。”
……
沈知曼终于打开了内院的门锁,在林爷爷灯笼的带领下,三个人去到清池边的亭子里聊了聊,落座的时候摸了一手厚厚的灰。
原来清苑被封之后,虽然清苑仍然提供住宿,但大部分工人已经另谋工作,不继续住在这里了,就只剩下老来无子,没有了可依附的人,只能靠捡破烂和低保为生的林爷爷。
今晚,他和往常一样,站在墙角树下,抬头看月亮。
不过不一样的是。
今晚他点起了平常不舍得用的灯笼,像是为了沈知曼的到来而特地准备的。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做任务,帮我戴个东西◎
林爷爷得知清苑即将要解封, 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表示其实外面的世界很大,只要沈知曼能偶尔回来看看就足够了, 能这么快就做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欣慰。
沈知曼闪亮的目光在黑夜中投向了游良驹, 也笑了笑。
在游良驹意识到她那炽热的目光并垂眸回看时,沈知曼又立即收起, 重新看向了林爷爷。
只是林爷爷并没有抬头。
从沈知曼记事起,他好像一直都是低着头讨生活。
以前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家里人都不在后, 从熟悉的乾川独自去到陌生的京州,也过了阵无依无靠担惊受怕的日子,如今看到林爷爷, 也就理解和感同身受了。
林爷爷忽然问:“这次去京州,有没有见到方酌, 方先生?”
“见到了, 他也跟来了呢,”沈知曼看了眼冷家的方向,“他这会儿,应该还在冷爷爷家做客。”
林爷爷的声音沙哑到极致, 耳边晚风轻拂树叶躁动,都险些让沈知曼听不清, 这次不同,他刻意加重了每个字的读音,生怕沈知曼听不清, 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家少爷生前, 虽然表面上与他南北对峙, 实际上心里还是很敬重他的。你要多跟他学,把少爷没教给你的东西,尽量多学一点回来。”
两人听着,几乎全程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什么,不敢劳烦老人家再说一遍。
沈知曼伏着身子,认真听着,听完垂思片刻,眼眶渐渐湿润。
与刮过脊背的夜风不同,她的心口始终是热的,在某个瞬间,沈知曼突然意识到,林爷爷的话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期许。
这样的嘱咐,让沈知曼觉得,爷爷就坐在对面,打量着她和游良驹,用开玩笑的语气却满是期待地看着她。
沈清是个极度自负的人,此刻他似乎是用林爷爷的嘴巴代替着,说出了毕生都不可能说出的话。
沈知曼重重点头。
虽然方酌口碑一般,但实力的确了得,她打算有机会就去粘着方酌,求他传授些知识。
见她应下,林爷爷终于将视线移向了一直陪伴在沈知曼身旁的游良驹,却是继续嘱咐着沈知曼。
“人要往回看,路要往前走路。”
三个人在露华亭里聊了一会儿,天色愈来愈晚,满月藏进了云里,沈知曼和游良驹挑着灯把他老人家送了回去,林爷爷把灯送给了他们。
来到清苑内部,站在一口落了灰还盛满脏水的异性缸前,沈知曼轻轻拉住了游良驹的手。
游良驹大概是没习惯她这么自然而然,手指僵了僵,低头看了眼,问道:“在自己家,应该不害怕了吧?”
“当然不害怕,”沈知曼站在他肩膀一侧,仰头朝他笑,“我还是第一次带男生回家呢。”
游良驹反握住她的手,稍稍一带将她跩入怀中,浅浅笑道:
“非常荣幸。”
两人转了一圈,发现每一间屋子的门都被特别粗的铁链拴锁着,而且就算能进去,估计也到处是灰尘,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原路返回。
不过这次,沈知曼为了拿游良驹的电脑,主动提出返回极光。
刚踏入酒店的大门,游良驹低声问:
“你还回去吗?”
沈知曼犹犹豫豫地正要说“看心情”给糊弄过去。
目光无意间扫过前台处,那里站着个包臀裙高马尾猫跟鞋的制服美女,正跟前台说着话。
“你可看清楚了,说谎是要扣工资的哦,她真的带了个男的一起住?”
沈知曼突然浑身汗毛耸立,拉了拉游良驹的衣服,示意他赶紧走。
游良驹一愣,随之笑出声:“这么主动?”
沈知曼示意他噤声,小声道:“先别问,快走。”
啊啊啊。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她呀!
游良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被她拉着,眼看就要消失在走廊。
这时,背后一声阴冷的呼唤。
“沈知曼——”
沈知曼顿住脚步,此刻汗流浃背,机械式地回头。
贝贝高鼻梁上有颗浅咖色的痣,原本长相条件优越,再加上职场丽人的气质,显得她格外端庄大气,双臂抱在胸前,微笑道:“我说你要干嘛呢,给你定了情侣套房你还真带个男人过来啊?!”
沈知曼不敢多说,“昂。”
游良驹半眯起眼,见来者气势汹汹,低头笑问:
“她是?”
“这是贝贝。”沈知曼补充道,“我最好的闺蜜。”
贝贝踩着高跟鞋,长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的,洁白的脖子上还挂着记着的胸牌,上面名字一栏写着“贝贝”两个字,正一步步走过来。
见距离差不多后,游良驹擦了擦手,朝她伸了过去,“你好。”
贝贝无视他,冲向沈知曼,一把将她捞到一边,背对着他,压低了嗓子问:“我的天,你不会又接了什么非人类的任务吧?告诉我,这次又是谁?!”
沈知曼小声道:
“还是游良驹……”
贝贝张大了嘴巴,倒抽了口气,强忍着没“啊”出声,挎过沈知曼的胳膊拉到一旁问:“那个任务还没结束吗?陈辛的公司不是早没了吗?又接了谁的?他怎么到处得罪人?那你现在,是不是在完成什么特殊任务啊?咱们说好的呢?卖艺不卖身啊!!”
沈知曼:“……”
贝贝疑惑个没完,急得跺起小碎步,“你说话呀!他怎么会跟你来乾川的?不会是你主动邀请的吧?”
“忘记跟你说,之前那个合同,已经结束了,我现在是自由身。”沈知曼从她的怀里抽出自己的胳膊,灰溜溜地跑回到游良驹身边,主动挽起他的胳膊,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说道,“现在,是新的开始。”
贝贝歪头,“嗯?”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
贝贝还在疑惑中,似乎是在思考,看着沈知曼的目光却越发凝重,又越来越坚毅,像是猛然明白了什么。
突然,她面露哭相,吸了吸鼻子问:“一定要吗?”
游良驹与沈知曼默契地对视一眼后,又默契地一起看向她,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贝贝不再出声,只是上下打量着他们两个人,最终叹了口气,她面色凝重,握拳在胸前,目光坚定地咬牙道:“算了,你也大了,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
沈知曼僵硬地挥了挥手。
“哈哈,你也是……”
看着贝贝甩着马尾离开的背影,沈知曼不禁苦笑。
一打开酒店的门,扑面而来的红酒醇香,似乎在敲打着沈知曼的脑门,脱了鞋踩着地毯来到床边,逐渐地,她的身体被唤起了疲倦,可意识仍旧清醒。
可是下一秒,她就这么……被推倒在了床/上?
随之那只将她按在其下的手,还好心地将她皱起的裙摆顺着往下轻轻拉了把。
“……”
这么违心吗?
似乎感受到了她质疑的目光,游良驹俯下身去,掐住了她的下巴。
男人的气息如松木般沉稳,又像浓茶提神,带有不容小觑的侵略性,随即笼罩而来,身躯挡住了沈知曼眼前的烛光,衣前的领带轻盈地垂落在锁骨之上,痒得她脚尖翘起。
一个冰凉的吻,如印般烙在她的额头。
沈知曼疲倦,却下意识抬手抵在他的口袋前,努力睁着湿漉的双眼,喃喃问道:“你说,刚才贝贝那个样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什么?”
他喘息声愈渐加重,一双深邃幽凉的眸子仿佛盖了层薄纱,含笑温柔地着她。
“误会我……在做任务。”
灯火幽暗,游良驹唇色润红,轻轻启唇:
“那你——想做任务吗?”
沈知曼涨红了脸问:“比如呢?”
青筋突起的手臂垫在她的颈后,大手抓了抓她蓬松的头发,滚烫的脸颊让两人之间的缝隙如火花四溢,心跳之间,他在朱唇之上,落下一个柔软的触感。
“比如,帮我戴个东西……”
酒香弥漫,在床头放着轻音乐的黑胶唱片有些卡顿,沈知曼拖着沉重的身体昏昏睡去……
第二天下午,她才拖着昏沉的头和酸痛的身体起床。
发现桌子上除了有电脑,还有两份不同的餐,她猜这一份是早餐,一份是午餐,游良驹绝对已经吃过了。
如果不是为了清苑的项目,不得不受裘娅的委托去拍卖会,她绝对就一觉睡到晚上了。
他们两个在乾川待了一周左右,除了浮生拍卖会,还去了很多古玩市场,为了保险起见,还冒险去冷家叫上了方酌。
美好的日子,直到裘娅用公司的官方图做背景,指名道姓地发了封邮件过来,才堪堪打破。
这封邮件看上去十分正式。
可内容却是说,她想他们了。
游良驹看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视线默默移开屏幕,看向了沈知曼。
沈知曼叹了口气,心想,裘娅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再不回去恐怕会不好商量,也怪他们玩到太晚,在乾川活了那么久,很少发掘到这么多好玩的地方,有些太过于投入。
玩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该去京州汇报工作了,收了这么多件宝贝,还真需要他们全程护送过去。
【裘娅】:如果你们决定下午就出发的话,会有两架飞机接你们回来。
沈知曼:“那如果我们决定明天再走呢?”
“不知道。”
“那要不问问她?”
“……”
游良驹从留学回来进了商界,就对他堂哥的这个表嫂有所畏惧,那时候还论不着亲戚,就听说她在应酬的酒局上,喝酒必耍酒疯,耍酒疯必掀桌子,无一例外,商界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这逐渐也成了一条行业里的潜规则,惹谁别惹裘娅,游良驹对她的行为打心眼儿里打怵,见她言行举止稍有反常就没来由地流汗。
于是,他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咱们下午就回去。”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正文完结】
◎我们会永远幸福下去◎
临走之前, 游良驹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去冷家找方酌了,剩下沈知曼独自在清苑。
她站在一片锦簇之间, 看着终于不再灰蒙蒙的园子沉思许久,心里空落落的,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直到无意间一瞥,那把依然陈旧被闲置在屋檐下的摇椅, 经风吹得轻微晃动,猛然想到一些事,转身朝墓园走去。
沈知曼到达墓园的时候, 发现游良驹和方酌已经在朝相同的方向走去了。
“你怎么把方爷爷带到这儿来了?”
闻言,二人一齐顿住脚步回头看。
游良驹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不解地问:“这是哪儿啊?”
沈知曼睁大了眼, “你不知道怎么还乱来……”
方酌哈哈笑:“是我带他来的。”
墓园离清苑不远,家里没了老人都是有专门的的地方埋葬, 不去市里的公墓, 墓碑少,所以周围几乎没什么人来往。
方酌走在中央,见到偌大的青石碑立在坟头,不禁愣住。
他带了把江湖画扇, 抬手摸了摸有段时间没刮都已经能攥住的花胡子,开口说道:“我都已经二十六年没见过沈清了。”
沈知曼道:“说不定, 爷爷也想听您说说话呢。”
方酌摆手,“还是算了,让他老老实实在那儿待着吧, 他要是知道我来肯定得打起来, 我还打算找个清闲的地方, 以后就留在乾川养老。”
“哎?”沈知曼惊喜地问,“您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怎么不欢迎我?”
“当然不是,乾川风景宜人,环境好,最适合养老了。”
方酌点点头,一侧目,见沈知曼拉住了游良驹的手,且甜甜说道:“走吧,跟我去见父母。”
游良驹回头颔首道:“方先生,我们……就先过去了。”
沈知曼心潮雀跃,拉着游良驹的手左右晃,又对方酌道:“您在这儿等等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说完,两人就过去了。
方酌摇着扇子,看着两个年轻人朝气蓬勃的背影,忍不住欣慰地笑起来。
日头正晒,他躲到旁边乘凉的小棚子里,过了会儿,他们果然回来了,却听见他们两个站在门外嘀咕什么。
“你不去吗?”游良驹问。
“现在啊?”沈知曼反问。
“就是现在,当着爷爷的面,让他也安心。加油。”
沈知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看上去十分犹豫,又说:“会不会太早了点?”
紧接着,她又用微弱的气音小声问:“这么急促,还没刷好感度呢,他要是不同意该怎么办?”
游良驹看不下去,从后方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入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