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虞未理会他,往后一月皆是一日三餐给他送饭喂药,期间也会交谈几句无关仇恨的日常。
直至他伤好,阿虞便未再前来,陆衡之被关在院里,限制行动。
轻微风吹草动便立马睁眼,起身查看门口,熬得眼下乌青,魂不守舍。
他坐在榻上,自认伪装的极好,他面上还是如从前那般冷淡她,未变分毫。
他期盼她来见自己的念头涌出,陆衡之浑身发颤,沉寂的心砰砰跳动,他不会是真欢喜上这毒妇了…
陆衡之脸白的瘆人,怔然摇头。
他定是被她折磨疯了,所以离不开她,他怎会欢喜上阿虞。
每回对他好,皆是有利可图。
他眼尾猩红,抬手疯狂扇着自己耳光。
她逼他自宫,将他变成蛊人。
不人不鬼皆是败她所赐,怎能欢喜仇敌。
思绪涌动,她于他酷刑浮现脑中时也伴随他于她的折磨,第一世阿虞又何其无辜……
陆衡之苍白消瘦,泪蓦然掉落,内室漆黑,他无力笑起。
他恨诞生于话本,恨被设定好深爱叶玉,他与阿虞,从前隔着叶玉,如今隔着江晏行。
若不生于话本,他们二人,才是青梅竹马。
他一蹶不振几日,未按时用膳,阿虞才再度现身。
这回她的精气神足了些,罕见地同他解释起巫族事物繁忙,这几日没空前来见他。
陆衡之闻言身形僵硬,怔然良久问道,“你算计我让爱上你,爱上你然后呢?”
他茶眸湿漉漉的,无措地望向阿虞,“然后,要怎么折磨我?”
阿虞沉默良久,认真看他,“没想好。”
四目相对,陆衡之黑睫颤抖,强撑着笑道,“我没那么下贱,你我二人有血海深仇,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他不再看她,一字一句,“若想为江晏行报仇,还是换个法子吧。”
阿虞低垂着眼从袖中拿出被手绢包好的月饼她递给他,轻声道,“红豆馅的,很好吃。”
陆衡之修长分明的手发颤,盯着月饼看了良久。
见他不吃,阿虞将月饼喂他唇边,陆衡之低垂着头,薄唇轻动将月饼吞咽。
再抬头时,他红着眼圈,阿虞又道起京中热闹的景象,“可惜你为蛊人,武林中人想争抢你,不然今日定要带你出去瞧瞧。”
银白月光,犹如轻纱,二人坐在台阶赏月,阿虞与他共吃那块月饼。
陆衡之指尖聚拢,明知危险却又沉沦其中。
立冬,二人照风俗吃了饺子,也迎来今年第一场雪,暴雪漫天,阿虞拉着他堆雪人。
她认真堆雪人,陆衡之目光不离她片刻,听她忽然道,“其实我最不喜的便是冬日。”
她转身看他,“我会想起蛊寒虫的痛苦。”
陆衡之只觉全身冰冷,心脏如被针扎过般疼痛难忍,想辩驳解释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脸色苍白如雪,又听她道,“那时我极为不解,你我无冤无仇,为何那般憎恨我。”
陆衡之眼眸湿润,蓦然落泪,认真看向她,“你给我种蛊寒虫。”
阿虞笑笑,而后他也反应过来,蛊人血可解所有毒蛊,蛊寒虫自也没法折磨他了。
陆衡之怨恨自己,阿虞所受的苦楚皆来源自他,他手骨节捏得发白,心闷的难以喘息。
他掰下树杈,用力抽打自己。
阿虞却阻止他自伤,“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秀眉微蹙,片刻后,猛地吐出血来,陆衡之搀扶阿虞,紧张焦急唤着来人。
内室围满太医巫医,他被挤在外面,听着几人诊脉而后惊慌不已,“中了蛇蛊毒。”
陆衡之踉跄摇晃,茶眸湿漉,拿刀便要给阿虞剜心头血解毒,医者却摇头道,“此法无用。”
毒来源那盘饺子,秦衍到时,在榻前同阿虞道着下毒的是晋王余党。
她闻言,视线却落向他,“你问我算计你什么?”
她声音微弱,“不想算计了,我死后你去账房支些银两离京,安度余生……”
陆衡之茶眸湿漉,满头墨发急得生出几缕白发,听她道,“我许是,注定不得善终。”
他双唇失了血色,见阿虞昏厥,猛地吐出血来,陆衡之绝望崩溃,支离破碎地像堆燃尽的灰。
他日夜不眠地去翻阅医书,跪拜佛祖。
天意见怜,第二场雪下时,先前给阿虞算命的老者前来,他缕着胡须,“倒也有救。”
“不过是你的命换她的命。”
他漆黑的瞳亮若繁星,就像是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哪怕代价是他的命,他也甘之如饴。
蛊人血可解所有蛊毒,但万物相生相克,自也需蛊人心甘情愿换血救人。
他跪在雪里,求着那老者,将他的血换给阿虞,他要救阿虞一命。
他脸泛着病态的白,屏风隔开他与阿虞。
陆衡之被扎进无数根针,他想,上苍怜悯,换血后还剩三月寿命,还能在她身边陪伴三月。
*
内室药味极浓,冰床上的清俊男子长睫轻颤,清咳不止。
阿虞红着眼圈,踉跄走上前,“我原以为你醒不来。”
江晏行垂下眼,漂亮漆黑的瞳蒙上水雾,见她消瘦,他泪蓦然掉落,哑着声,“我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么多……”
屏风左侧陆衡之被小厮抬走,蔓蛊换入他体内,陆衡之病弱苍白,鸦睫覆盖住茶眸,久久不见醒来。
老者捋着胡须,三月前,江晏行被下春.药后便病入膏盲,没几日可活。
阿虞四处寻医问药,老者于心不忍,将换血这法告知于阿虞。
蛊人百年未出现,无人知晓此法,但百年前据巫史的几笔记载,换血救命不会成功。
这需蛊人完全自愿换血,一命换一命。
更需将中毒者变成植物人。
江晏行原能撑一月,若想用此法,需江晏行服药失去意识,变成植物人冷冻于冰床。
每年第二场雪时,蛊人血药性最强。
若失败,二人也错过最后的相处时光。
三月前,阿虞走投无路,只能一试。
老者捋着胡须,看着冰床前紧紧相拥的二人,又想到雪地磕头求他相救的陆衡之。
老者转身离去,他手指轻动,算着几人渊源,真是一报还一报。
作者有话说:
下章应该差不多能正文完结~和宝子们贴贴~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有人新婚燕尔,有人惨死雪中◎
寒风呼啸, 雪花顺窗缝飘落内室。
陆衡之鸦睫抖动,五脏六腑疼得厉害,他衣衫单薄, 拖着病垮的身子踉跄出屋。
院门紧闭,他骨节分明的手拼命扣门, 唤人放他出去。
他不知昏迷了几日,更不知阿虞是否痊愈。
陆衡之茶眸湿润, 侧身用力撞门,旧伤未愈又牵动体内蔓蛊,猛地吐出血来。
看门小厮打饭回来见此场景开门, 陆衡之满身血污,脆弱又破碎,紧张又担忧问着他们, “阿虞醒了吗?”
二人对望,小厮沉默会道, “主子在主院。”
陆衡之闻言露出几分笑, 他伤痕累累,行走每步都带血,冒着皑皑大雪,踉跄走到主院。
院门紧闭, 他脚步一顿,认真整理起衣衫, 那双浅如琥珀的茶眸亮若繁星,推开朱门。
银装素裹的梅花树下,阿虞提剑挥动, 笑意盈盈看向身侧眉眼如画, 宛若谪仙的男人, “是不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江晏行眼眸含笑,语气温柔,“有进步。”
陆衡之全身冰冷,僵硬地怔在原地,他长睫垂落,只觉身处梦境,用力拧着自己伤口。
痛感传来,他心口闷的难以喘息,双唇毫无血色,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
脚步声急促,阿虞抬眼望去,看清来人时,她敛起笑意。
陆衡之脸色惨白如纸,满是困惑与不解,摇摇欲坠道,“不是说他死了吗?”
他眼眶泛红,指尖跟着发抖,死死盯着江晏行,双目清明,气色极佳,复明了。
陆衡之心脏如被蛊虫啃噬过般,视线昏暗有些模糊,风声凌厉,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江晏行怎么死而复生的?”陆衡之声音发颤,死死地盯着阿虞那双眼,固执等她答案。
她只要说句江晏行是被神医治好的,他便信这是事实。
阿虞静静看他,平静开口,“我没中毒。”
话落,陆衡之茶眸泛起水雾,浑身都在发抖,话说到此,真相显然易见。
他漆黑的鸦睫半垂,胸口如被巨石碾过般闷的喘不上气,难以置信地盯着阿虞看了很久。
他双眸失去神采,苍白的唇动了又动,良久后道了句,“你没中毒便是好事……”
阿虞开口打断,“我用你的血换了江晏行的血。”她语调冰冷,“治好了江晏行的病。”
言语如利刃,陆衡之心脏被千刀万剐,猛地吐出口血来,他眼底被死灰覆盖,如块破布,绝望又崩溃,“既然骗我,为何不能骗到底?”
风雪灌入他的衣衫,四目相对,他脸白的瘆人,狭长的眸猩红,不死心地追问阿虞,“喂我喝药,陪我吃饭,总不是假的……”
“你喝的药是为换血更相融,饭是怕你饿死,这三月来的种种,都是我为了救江晏行,设下的骗局。”阿虞眉目清明,一字一句无情地揭露真相。
主院死寂,陆衡之魂魄如被抽走般,蓦然落泪,踉跄上前一步,江晏行便将她护于身后。
他衣衫单薄,蔓蛊又毒发,不停呕血。
古翠见状从袖中拿出袋银两,塞入他手中。
大雪纷飞,陆衡之茶眸湿漉漉的,双膝发软,痛苦跪倒在地,修长分明的手上是沉甸甸的银子,“什么意思?”
阿虞眼神冷淡,静默良久后道,“第一世你我无冤无仇,你却为替叶玉报仇雪恨,骗我嫁给你,将我折磨至死。”
陆衡之剑眉蹙起,整个人如坠深渊。
他难以喘息,也已预料到阿虞要说什么。
片刻后,陆衡之挣扎着爬起,直直跪在阿虞面前,可怜地像只求主人怜爱的狗,卑微摇着尾巴,“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是无法一笔勾销……”
他早就疯了,他爱上阿虞了,离不开她的。
陆衡之清俊的脸泛着病态的苍白,“我害你惨死,不是你骗我这一回,便能两不相欠的。”
他乖顺跪着,温声软语,“你继续打我,虐待我报仇雪恨,好不好……”
良久后,阿虞垂下眼皮,看着受蔓蛊折磨蜷缩在雪地里的青年,“陆衡之,我不恨你了。”
她淡然出声,“我们两清。”
风雪交加,陆衡之睫毛微微颤抖,双唇毫无血色,无望地看向阿虞,“不能两清……不能两清……”
阿虞看他如陌生人,“荷包里是五十两黄金,够你舒服过完余下的日子。”不甚在意道,“你走吧。”
寒风凛冽,江晏行将大氅披在阿虞身上,他温顺垂眼看向她,“又要下雪了,我们进屋吧。”
黑色长靴映入眼帘,陆衡之漆黑的长睫结霜,蔓蛊疼痛难忍,已说不出话来。
他眼底如滩死水,阿虞受蛊寒虫折磨时,是不是也这么疼啊,小厮拉扯雪地里的他出主院。
陆衡之努力挣脱,抬手想抓些什么,阿虞背影在大雪里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只手无力垂落。
大雪纷飞,虞府门前有一青年浑身结冰,冻的青紫,固执地跪在门外,怎么也不肯离去。
他支离破碎,像堆燃尽的灰,陆衡之想,就算死,也要死在阿虞身边。
*
次日天明,小厮见人跪在雪里一夜,怕死于府前触主子霉头,只得禀告。
阿虞神色清冷,坐在案上静静看着巫书,研制巫蛊,恶臭袭来,她秀眉轻蹙,掀起眼皮。
江晏行身后跪着一男一女,二人形容枯槁,没了人形。
昔日气运之子,如今疯疯癫癫,见着阿虞又吓得失禁,不停磕头认罪。
阿虞嫌弃捂帕,看向江晏行,二人未有交流,便心领神会对方意图,“放他们出府。”
“给两个疯子饭吃,平白增加府内开销。”
小厮见状为难提及陆衡之。
阿虞翻着巫书,不甚在意道,“将他扔远些,别死在府前,犯我晦气。”
小厮得令出手拖起半死不活的男人,
陆衡之清俊的脸滚烫泛红,身体冰凉如具死尸,孤零零地倒在雪地,喃喃自语,“别抛弃我…”
他结霜的长睫颤了颤,看着叶玉与江珵如污秽般被扔出,他骨节分明的手动了动,不知哪来的力气,强撑着爬起来。
小厮每日看守江珵叶玉沿街乞讨,二人精神失常,又饿又冷躲藏在破庙里,只得吃起杂草死老鼠,又遭乞丐虐待,终日被梦魇折磨,认定自己有罪。
有日,好不容易讨到半块馒头。
从前的金童玉女因这馊掉的馒头当街大打出手,行人嫌弃鄙夷,半块馒头也在争吵时被流浪狗叨走。
阿虞听着小厮提及江珵叶玉近况,她轻碰琉璃盏罐瓶,逗弄新炼制的毒虫,“这段日子辛苦,以后不用管了。”
她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江晏行,嫣然笑道,“两个疯子,叫他们自相折磨去吧。”
江晏行鸦睫半垂,专注看阿虞练蛊,“好。”
“我们明去碧岩山,抓几只毒虫,有几样极其厉害的巫蛊,若能炼制出来,巫族地位会更高。”
江晏行被鸦睫遮住的瞳盈满爱意,阿虞在巫术方面天赋异禀,远超于他。
他昏迷三月,她为巫族洗清污名,巫族众人愿受她引领,信服她为神女转世。
风声沥沥,江晏行纤长的睫颤了颤,贴近阿虞,蜻蜓点水地亲了下她脸颊。
他贪恋伸出手抱住阿虞,温声软语,“山高水远,不管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他不敢求娶,怕应验那妖邪之言,天命难违,你死她活,每次亲吻拥抱都是小心翼翼。
江晏行白皙的皮肤泛起红晕,心砰砰跳动,将头伏在她肩上,用力抱住,便已很满足了。
阿虞怔了怔,好似他就是为她而活般。
她不相信任何人,更觉得这世间情爱虚假,可在此刻,她愿意相信江晏行,相信他真的爱她。
两只长满爪牙的刺猬,对彼此展现柔软的肚皮,阿虞轻拍他的背,莞尔笑道,“既如此,那我便你给个名分。”
二人相望,江晏行清俊白皙的脸浮现担忧,阿虞秀眉轻蹙,故作不悦,“怎么,你怕我把你克死?”
他闻言清澈黑眸蓦然落泪,极其认真地举起四指发誓,“若真天命难违,你我相克,愿上苍成全,被克死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