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劫——瓜子和茶【完结】
时间:2023-07-03 14:51:35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书生扬声道:“我们就想知道,这是大周的京城,还是瓦剌人的京城?”
  躲在角落里偷看的温鸾惊讶极了——这是那天考教高晟背书的小书生!
  张肃面容一整,“当然是大周的京城。”
  “既如此,为什么对杀人的瓦剌敬如上宾,对救人的官员喊打喊杀?难道因为他们是瓦剌人,就可以践踏我大周的律法,随时残杀我大周百姓,而不用受惩罚吗?”
  “该交的赋税,我们老老实实一样不少,该服的徭役,无论多严苛繁多,我们都咬牙撑下来的,为的什么?”
  “为的什么?”人群齐齐发问。
  绿袍青袍等几个官儿都被问懵了,你种田,就要交田赋,你经商,就要交商税,天经地义的事,哪有什么为什么?
  “休要胡搅蛮缠!”绿袍皱眉呵斥前排的学生,“无故咆哮公堂,功名还要不要了?亏你们还是个读书人,圣贤之道是一点没记住。”
  又提高声音道:“尔等无故咆哮公堂,再不速速离开,本官就要治你们的罪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喊:“狗官,你是瓦剌人的帮凶走狗!”
  绿袍大怒,但人群已经哄然大乱。
  “朝廷说要治我们的罪!”
  “太过分了,他们要把我们都抓进大狱,给瓦剌人出气!”
  “放人!放人!”
  “为非作歹!认贼为父!枉负皇恩!”
  人们站了起来,怒吼声如浪涛一般,重重向门口冲击过来。
  绿袍傻眼,他怎么就成奸贼了?明明是高晟!
  十几个衙役死死拦在人群前,但没用,眼看就要冲进来。
  张肃张开双臂,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家冷静一下,我是张肃,我保证你们不会被问罪!”
  是他指挥的京城保卫战,京城无人不知他的名头,敬佩他的人颇多,躁动慢慢停了。
  张肃先警告地盯视绿袍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对着人群又是团团一拜,“大家的来意,我一定会呈递御前,皇上的爱民之心,想必这一年大家都已经深切体会到了。我向大家保证,绝不会让我大周百姓寒心!”
  小书生问:“那高大人还会被砍头吗?”
  “不会!”张肃立刻回答,这点毋庸置疑,皇上根本舍不得杀高晟,而且有今天这些人的民意在,朝中风向也会为之一变。
  也就是降职罚俸,大不了贬谪出京。
  至于瓦剌那边……就交给鸿胪寺掰扯去吧。
  街巷的尽头,老态龙钟的康王已将这一切瞧了个清楚,苦笑道:“不成喽,民意不可违,京城保卫战过去没多久,仇恨未消。如今又有瓦剌当街行凶,如果为和谈继续偏颇瓦剌人,不止老百姓,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官吏抵触和谈。”
  圆胖胖的康王世子道:“好不容易抓住高晟的错处,就此放过,太可惜了。”
  “扳倒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正式的‘治罪’,只要结果相同,也可以试试别的手段。”康王呼哧呼哧喘了几声,“走,我要进宫一趟。”
  “您刚从宫里出来。”
  “不不,我这次是去见皇上,不是太皇太后。”康王呵呵笑道,“替高晟求求情,怎么着也得给我那侄孙子一个台阶下。”
  康王如何求情不得而知,但的的确确有了效果,三日后,高晟从大理寺回来了。
  几天不见,总是静悄悄的院子异常的热闹,张大虎嘿哈嘿哈抛着石锁,老刘头蹲在台阶上,一边抽旱烟,一边咔嚓咔嚓剁药。
  安福和阿蔷排排坐,碗筷翻飞,对着一大桌子菜大快朵颐。
  张小花在满院子舞剑,咻的一声飞到墙头,又咻的一声上了屋顶,看得廊下的温鸾连连惊叹。
  高晟立在院门前看了片刻,默默退到大门口,抬头仔细打量半天:没错,是我的宅子。
  这次他进去时,没有刻意隐藏身影。
  院子里渐渐变得安静,唯有背对着院门的张大虎犹未察觉,“气得我上去就是一顿揍,他奶奶的,老大再禽兽,也不会对十一二的女娃娃下手。这帮混蛋,就会憋坏水毁老大的名声。诶,小花,你挤眉弄眼的干嘛?眼睛进沙子了?”
  拼命给哥哥使眼色的张小花:……
  “十一二的娃娃?”高晟凑到张大虎耳边,笑容平和,“说来听听。”
  咦——
  张大虎全身僵硬,如炸了毛的猫,“没、没……尿急,告辞!”
  呲溜一下跑没了影儿,紧接着,张小花“咻”的飞了,老刘头自然也没了身影。
  温鸾只觉得好笑,然而一想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自己,顿时笑不出来了。
  “有人传大人的流言,说您好幼女,大概其从卖果子的那对父女身上编出来的。”安福解释道,“加上那女娃娃又去大理寺探过监,您居然还见她了,前后小半个时辰!信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高晟看着温鸾,似乎在等她说话。
  温鸾莫名其妙,过了会儿才说:“还没吃饭了吧,我们刚吃完,让厨房再给你做。”
  高晟坐到石桌前,“还剩不少菜,我吃这些就够了。”
  “都是我们吃剩的……”
  “无妨。”
  大概一炷香过后,桌上的菜已吃得干干净净。
  温鸾看看他,又看看空盘子,已经掩饰不住自己愕然了。
  “我曾和你说过,我挨过饿,所以不喜欢剩东西。”高晟漱过口,捧着茶盏坐到她身旁。
  不知什么时候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夏日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变得有些透明。
  “是在辽东,那年我们遇到了十年不遇的大/饥/荒,母亲用身子换粮食,得了脏病死了。哥哥进山给我们找吃的,结果让狼吃了,家里……只剩我和妹妹。”
  他的声音平静冰冷,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阳光很暖,温鸾一阵阵发冷,她不想继续听下去,直觉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可双腿好像被他的声音冻住了,根本抬不起来。
  “草根、树皮,能吃的都吃光了,连只虫子都找不到,我饿得全身没有力气,和妹妹躺在炕上等死,就在这时候,妹妹突然指着砖缝叫起来,你猜我在砖缝里看到什么?”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仍是和以前一样笑着,可温鸾觉得他在哭。
  “一粒小米。”高晟兴奋极了,抓住温鸾的肩膀,使劲摇晃了下,“一粒小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吃的,吃的!”
  “我捏起那粒小米,”他比划着,“慢慢的,慢慢的抬起手,张大嘴。”
  他的手停在嘴边,“我看着妹妹,说我吃了。”
  “妹妹说,哥哥吃,哥哥吃。”
  “我没想吃,就想放在舌头上尝尝味道,再给妹妹。”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粒小米竟然不见了!我拼命扣嗓子,就是吐不出来,妹妹还在说,哥哥吃,哥哥吃……我急了,大声说哥哥真的吃了,没有了!”
  “可她还笑着说哥哥吃……”
  “后来,妹妹死了,我活了。”
  高晟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放在膝头上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温鸾抬起手,在他肩膀上空停顿了会儿,没有落下。
  好半天,高晟才抬起头看着她笑,“是不是很卑鄙,很残忍,很没人性?”
  即便你妹妹吃了那粒米,也不见得能活命。温鸾心里如是想着,却是沉默不语。
  高晟深深吸口气,已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所以我不喜欢浪费粮食,往后我吃饭,不许再盯着我看。”
  温鸾轻轻“嗯”了声,“你妹妹……是不是和那女孩子差不多大?”
  高晟不答。
  “五天后,大周要和瓦剌比试打马球。”他突然道,“瓦剌指名要我参加,皇上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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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日大理寺提审过后,高晟的案子就没了下文,没有问罪, 没有向瓦剌赔罪,照常当值,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更奇怪的是,瓦剌人没有追着高晟喊打喊杀, 似乎认了这个哑巴亏。
  官场民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骂瓦剌人的,艳羡嫉恨高晟的, 哭太上皇的,很是沸腾了几日,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大周终于硬气了一回, 那是扬眉吐气,痛快!
  可温鸾觉得, 这不是瓦剌人的作风。
  那日街头纷争, 足可以看出瓦剌人的傲慢蛮狠,在他们眼里,大周人就是虫子,一个人摁死只虫子会有负罪感吗?没有。
  所以他们的反应很不对劲, 这场马球比试也来的蹊跷。
  但这话她是不会对高晟说的,只私底下和阿蔷念叨几句。
  阿蔷笑她多心, “瓦剌不占理,又在大周地盘上,不服气又能如何?多塞些银子也就罢了。”
  温鸾想想也对, 遂丢开了手。
  因是两国间的比试, 关注的人异常之多, 当天清晨便陆陆续续有人提前到场占位子,离开场还有小半个时辰呢,四周已是人声鼎沸,喧嚣不已。
  温鸾在彩棚下坐了一会儿,忽然拿起团扇半遮住面孔。
  “有熟人?”阿蔷立马手搭凉棚四处观望。
  果然,宋嘉卉往这里走来。
  “她不是禁足了么?”阿蔷懊恼道,“这位大小姐说话总让人下不来台,小姐,不如我们暂且避一避,省得她闹起来尴尬。”
  温鸾深以为是,可她刚起身,宋嘉卉已经看到了她,“嫂嫂”随即脱口而出。
  数道目光落到温鸾身上,顿时涨得满脸通红。
  宋嘉卉怔了下,自觉失言,“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啊,不提这个,高晟在哪里?”
  温鸾以为她是来质问自己的,结果她张口就问高晟,也是一怔,喃喃道:“他去和队友们商议战术了,在那里。”
  宋嘉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靠近内场的地方,官府搭建了两个醒目的彩棚,红顶的是大周,黑顶的是瓦剌。
  在一群相同的红色劲装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高晟,兴奋地大叫一声,使劲挥了挥手。
  可惜高晟正低头在纸板上写写画画,专心的和队友们说着什么,压根没注意到她。
  宋嘉卉悻悻收回手,“我现在过去找他是不是会打扰他……”
  “你找他做什么?”温鸾忍不住提醒道,“他不是你能驾驭的人,玩心眼根本玩不过他,千万别有不该有的心思,你会吃亏的!”
  宋嘉卉不高兴了,“那你怎么赖在他身边不走?”
  温鸾被噎得吞下一口空气,“但凡能走,我早就走了,何至于困在这里苦苦不得解脱。”
  “快算了吧,你都当街声称是高晟的女人了,还说这些假惺惺的话做什么?”宋嘉卉嘟着嘴嘀咕道,“我哥都怄得吐血了。”
  温鸾的心狠狠揪了下,嘴唇都咬白了,半晌才道:“有叶二小姐的照顾,想必他很快就能好起来。”
  “你……”宋嘉卉吃惊地望着她,“都会说风凉话讽刺人了,我竟小瞧了你。诶,你算他的妾,还是妻子,他就没说给你个名分?”
  温鸾淡淡道:“我的户籍让国公夫人勾销了,衙门办不了文书,自然什么也不是。”
  “那不是你‘死’了嘛!肯定要勾销户籍,我哥还要成亲生子,你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算怎么回事?”
  到底觉得自家理亏,宋嘉卉嘴上不认输,神色却不免有点讪讪。
  温鸾冷了脸,“六小姐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凭什么赶我走?又不是你家的地。”宋嘉卉很是气恼,“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温鸾扭过脸不理她。
  宋嘉卉咬牙,干脆直接问道:“你喜不喜欢他?”
  温鸾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不喜欢。”
  就在此时,四周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尖利的风声在身后响起,宋嘉卉茫然回头去看。
  所以的景象都变形了,扭曲着,狰狞着,她眼前一片模糊。
  砰!
  一只手纹丝不动挡在她面前,那样的近,手背几乎挨到了她的鼻尖。
  碎发随着风四散飞起,又缓缓飘落,轻轻擦过他的手。
  高晟慢慢放下胳膊,看一眼手中的马球,目光阴沉。
  温鸾死死捂住嘴,脸色白得吓人。
  对面,瓦剌人嘻嘻哈哈挥动着球杖,“抱歉,抱歉,一不小心打歪了。”
  “老大!”老刘头急匆匆跑过来,“有没有受伤?这一球力道可不轻。”
  高晟活动了下手腕,“还好,让衙役把围栏向外移动两丈。瓦剌人来者不善,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高大哥!”宋嘉卉回过神来了,全然没有命悬一线的后怕,脸颊绯红,眼睛亮闪闪的,毫不掩饰表露出少女大胆而热烈的倾慕。
  “你救了我,我怎么感谢你才好?你刚才是不是看到我了,是不是看到我才过来的?”
  高晟瞥她一眼,吩咐老刘头,“带她下去看看,把人交到定国公府手里。”
  “我没受伤,有你保护,我怎会受伤?”好不容易见到人,宋嘉卉压根不想走,可被那干瘪老头一捏胳膊,半边身子居然麻了,不由自主就被他拖了下去。
  此时温鸾方吐出口气,白着脸道:“幸好你来得及时,如果被击中,嘉卉不死也要毁容,这辈子就算完了。”
  高晟低低道:“被我救下,或许也不是幸事。”
  “什么?”温鸾没听清。
  高晟笑了下,却说:“她对你算不得好,你还担心她?”
  “嘉卉只是骄纵任性,嘴巴毒了些,心眼不坏,她从来没有算计过我,以前还帮过我不少。”
  “嗯……我也帮过你不少,我也救过你,你会不会担心我?”
  温鸾笑着摇摇头,“大人说笑了,你强悍得没有任何让人担心的地方。”
  “你还是喜欢着宋南一的吧,所以爱屋及乌。”高晟看向赛场的另一边,那里,瓦剌人开始进场了,“他入狱了,你担心的哭,他受伤了,你心疼的哭,他不理你了,你面上没流眼泪,其实心里哭得死去活来。你为宋南一洒了无数的眼泪,有时候我想……”
  他垂眸,直直望着温鸾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假如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温鸾同样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会。”
  高晟居高临下逼视着她,眼中的戾气越来越重,就当温鸾以为他会给自己来一下的时候,他沉默着,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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