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半晌没有回话,就在镇放以为慕玄不会回答的时候,慕玄的声音再次响起。
“……先前院中来了只野猫,怕是被猫叼走了吧。”
“野猫?”镇放抓了抓脑袋,一脸困惑,“我们这山上几时有野猫了?阿星,你见过吗?”
“鹅鹅。”阿星使劲摇晃着大脑袋。
“奇了怪了,而且,野猫也不应该连碗碟一起叼走啊……”见屋子里的人没有再答话的迹象,镇放叹了口气,“算了,既然没了,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扰仙尊了,走吧,阿星。”
“鹅……”
一人一鹅的声音逐渐走远。
屋内。
慕玄面前的桌上整齐摆放着碗碟,只是里面都已经空空如也。
稍许,他开门出来,将面容伪装好,径自朝南苑走去。
*
暮色深沉,南苑却未掌一盏灯火,院中静悄悄的,就连呼吸声也全无。
她人不在院中?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
慕玄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镇放。”他的声音很快传进镇放的识海。
听到召唤,镇放不一会儿便赶来。
“仙尊,你怎么来南苑了?”
“幽梨人呢?”
“哦,阿梨她……”
“幽梨。”慕玄突然不耐地打断镇放。
阿梨阿梨,怎么人人都能叫她阿梨?!
心头突然升起的一丝不悦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慕玄赶紧轻咳了两声,道:“幽梨去哪里了?”
“啊?”镇放一愣。
仙尊为啥不让他唤幽梨小名?难道是觉得这样有失礼节?
嗯,想想也是,虽说他们现在的身份只是太尧门的弟子,但真实身份不是啊,仙尊一定是觉得长辈得有长辈的样子。
想到这,镇放连忙改口道:“先前歆集堂传了纸鹤过来找幽梨,我看了一眼,是同幽梨关系颇好的姬熙约她,我便让阿星送她过去了。”
慕玄面色一沉,“天色如此晚了,她们两个小妖修约在一起怎么安全?你,去将她接回来。”
“仙尊不必担心,茂衡那小子也在的,我看那小子没啥坏心眼,之前他不是还当众帮过幽梨吗?”
什么?茂衡也在?!
这一下,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他们约在哪里?立刻带我过去!”
瞧见慕玄似乎是动了怒,镇放虽十分纳闷,却不敢再耽搁,赶紧带着慕玄去找人。
而另一边。
姬熙将幽梨约到暮霭峰,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昨日之前,她一直希望幽梨能来歆集堂跟她在一处,直到昨日茂衡当众为幽梨出头,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异样。
只是,这一切都由不得她。
就像今日,茂衡仙君向她开口,要她约幽梨来此,她虽然心中不愿,却不得不点头答应。
此刻,她看着不远处正在交谈的二人,垂落的手指不停地捏着衣摆,几乎要将那衣摆抠烂。
“阿梨,深夜把你叫出来虽不合规矩,但我此举实属无奈,只因白日青羽师弟一直拦着我与你说话,冒犯之处还望你不要见怪。”
叫都叫了,又在这说什么场面话,幽梨心中哼哼,面上却不敢明说。
不过,慕玄仙尊什么时候拦住茂衡找她了,她怎么全然不知呢?
没想到他竟这么护着她,果然是堂堂的仙尊,答应的事情就事无巨细,看来她是错怪他了,他今日对她不耐烦,一定是觉得她的麻烦事太多。
“茂衡师兄说哪里话,师兄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幽梨朝茂衡敷衍地拱了拱手。
月光下,眼前的女子柔美且坚定,和梦境中几乎一样,却又有那么些许不同,似乎让他更移不开目光。
茂衡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十分重大的决定,“阿梨,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自那日在山门外初见你,我总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尤其昨日,你在擂台上朝我笑的模样,我仿佛不止一次见到过……”
什么?!幽梨不可置信看向眼前的人。
这男主,他不会也重生了吧?
“这几日,我一直在做梦,梦境里,你时常对我笑,更多的却是一个人哭。”他突然上前一步。
幽梨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后退。
这一刻,她不由得回忆起上一世,那时她们所有人都是为他而来,她自然也想过争取到他的另眼相待,只是,他从一开始便认为她是攀附之人,对她十分看轻,任由她被人欺负。
可是看他现在这样,难道他后悔了?对她动心了吗?
明明这一世她连正眼都没瞧过他。
想到这,幽梨心底突然一抽,想到上一世的自己多么努力却高攀不起,心中不由悲凉,眼眶不自觉就红了。
茂衡见状,上前想要拉她的手。
幽梨被他的再次靠近惊醒,赶紧从那情绪中抽离出来,本能的躲开。
见她一再闪躲,茂衡不得不停在原地,“阿梨,那梦境中,你哭得让我很心疼,仿佛我亏欠了你很多,我很想帮你,可是,我在梦境中却一直无能为力……”
“茂衡师兄,”幽梨赶忙打断他,也是在打断她自己沉溺于哀伤过去的情绪中,“那只是你的梦而已,你我都清楚,我们从前不曾见过,茂衡师兄若是没别的事,我便回去了。”
说完,幽梨越过茂衡,朝等在一旁的阿星走去。
“阿梨,”茂衡一把拉住她,“明日晨训,我向师姐开口,将你要来歆集堂,可好?”
“不好!”
幽梨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第14章 苦肉计
◎“阿梨想去吗?”◎
随着话音落下,慕玄和镇放二人匆匆赶到,阿星看见他们,喜滋滋的迎了上去。
看见来人,幽梨心下松了一口气,赶忙挣开茂衡的手,朝慕玄二人小跑过去。
“没事吧?”镇放小声问她。
幽梨朝他摇了摇头,说了声无事。
慕玄的视线略过幽梨先前被抓住的手腕,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茂衡,眸光落到茂衡的手上,眼底晦暗不明。
他抬眸与他对视,声音极度冰冷,“茂衡师兄的手未免太长,抢人都抢到焰初堂门口来了。”
他此言一出,茂衡心中突的一紧,明明眼前是那个在内门中谁都瞧不上的平庸师弟,可不知为何,茂衡心头竟生出一丝惧意。
他心知理亏,上前两步朝慕玄微微欠身,“此事的确是我思虑欠妥,但我此举都是为了阿梨好,还请青羽师弟不要见怪。”
“幽梨。”慕玄的目光如刀锯一般扫向茂衡。
茂衡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就见慕玄继续道:“幽梨和茂衡师兄并不熟稔,她有名有姓的,师兄勿要僭越。”
茂衡皱眉凝视眼前的人。
这个青羽,长相平平,修为平平,入门十多年,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可这两日却因为幽梨明着暗着给他使绊子,他此举到底是何意?
难道,他对幽梨也……?
几乎是本能的,茂衡眸中竖起了敌意。
只是。
他上下打量青羽,原本绷紧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这个师弟如此平庸,甚至弱小,怎么能跟他相比?
阿梨她们本就是因他才来到太尧门的,即便是瞎了也不可能弃他而选青羽吧。
意识到这一点,茂衡又恢复了信心,对慕玄的提醒充耳不闻,只看着幽梨道:“阿梨,世人皆知我歆集堂是太尧门首堂,你若是来歆集堂定会比现在好上不少……”
“歆集堂能给幽梨的,我焰初堂都能给。”
茂衡的话才刚起了个头,便被慕玄硬生生打断。
这一次,饶是茂衡再有心保持自己的君子之风,也终于被惹得怒火中烧起来。
他朝慕玄冷哼一声,“焰初堂能给她什么?若是十几年前,焰初堂的人自然是能横着走的,可自从尚师叔闭关,礼空大师兄外出云游,焰初堂便一落千丈,门中谁人不知,焰初堂是什么状况?就算是慕玄仙尊他老人家在此,怕也是不得不承认,焰初堂如今已经无人了。”
“什么叫已经无人了?!”一旁的镇放气得跳脚,“我和青羽师兄不是人吗?!”
茂衡此时早已一反常态,面露讥笑道:“真方师弟真是有趣,连话都听不懂,我说的无人,指的是无有用之人,若是连阿猫阿狗都要算上,那你家这只肥鹅自然也要算上一个的。”
“你……”
镇放一时气急,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识海中突然响起一声清朗的“镇放”,他顿时警醒,默默将撸起的衣袖放了下去,口中喃喃:“算了算了,好歹我是做长辈的,不跟这小子计较。”
慕玄缓步走向茂衡,距离只有半步的时候,停了下来,“慕玄仙尊不过比你大了百余岁。”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茂衡一愣,就连周围几人也俱是一愣,但他却没给茂衡反应的时间。
“所以,你为什么要称他为老人家?”
“噗!”没想到,堂堂仙尊最在意的竟是年纪,幽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觉得不妥,赶紧双手捂住了嘴。
慕玄看似并未在意,只盯着茂衡追问道:“慕玄仙尊只比你大了百余岁,你的尚师叔也只比你大了两百多岁,他们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修为早已远超过你。你呢?你如今修为才到几何,你心中一点数都没有吗?”
“我……”
“别说你比起慕玄仙尊和你尚师叔差远了,就是同辈之中,礼空镜和乌孙令修也比你强上不少,就连你的师姐辛雪箐,也不过是顾忌大长老的颜面,才未与你相争。你是当真觉得这门中有那么几句风言风语夸赞你,你就是如今修界新生代中的第一人了?那云夷峰便真就是为你而来了?你哪来的底气自以为是?”
“我……”
接二连三被慕玄抢白,茂衡此刻面上早已是赤红一片,明明反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能怎么说呢?
无非是父亲对他说的那些话:“你如今只是受那异毒的压制,影响了修行,待那毒性消解之后,我儿定能一飞冲天。”
可是,别说毒性此时还未解,即便是解开了,他就一定能飞起来吗?
即便飞起来,他能追上慕玄仙尊吗?
茂衡没说出口,在一旁站了好久的姬熙却忍不住上前,把这哄了他好多年的话给说了出来,“茂衡仙君他只是因为身中异毒,被毒性压制才影响了修行的,待将来那毒性解开,茂衡仙君一定……”
“姬熙别说了。”茂衡不耐地打断她。
这话,不过是他父亲拿来哄他的吧?生平第一次,茂衡心中生出一丝听腻了的厌恶感。
他抬眸对上慕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我承认,师弟刚刚说的这些,师兄我一个都比不上,可是师弟你呢?你又比得过谁?无论如何,阿梨来歆集堂都只会比在焰初堂好,这是不争的事实。”
茂衡再次看向幽梨,“阿梨,过些时日便是六十年一次的宗门大赛,门中自明日起便会开始选拔,被选中的弟子可带一人前去观摩。”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不去看身旁的姬熙,“阿梨,到时候,我带你去,可好?”
这话一落音,姬熙身形陡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茂衡。
慕玄淡然一笑,回头看向幽梨,“阿梨想去吗?”
突然被点到名,幽梨还未从原男主突然发疯这件事情中理清头绪,忽略了慕玄竟也改口唤她阿梨这件事,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心道:这事,他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吗?干嘛又来问她?
慕玄朝她柔柔一笑,“阿梨既然想去,我便带阿梨去。”
说完,他转头再次对上茂衡,冷眼道:“此事便不劳你费心了。”
茂衡嗤笑,“青羽师弟,这宗门大赛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就凭你的修为,拿什么跟阿梨保证,一定能带她去呢?”
这二人,还要再聊到什么时候?
幽梨掩面打了个哈欠,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道:“茂衡师兄,幽梨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既然入了焰初堂,便是焰初堂的人,断不能做那朝秦暮楚之举。而且,我相信青羽师兄,青羽师兄说能带我去宗门大赛,便一定会做到的。”
*
更深露重。
慕玄站在院中望着悬浮于虚空中的峣崖峰。
镇放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心中困惑,“仙尊,你真的要去宗门大赛?”
慕玄微微颔首。
“可是,你不是不爱凑这热闹吗?”
怎么幽梨说想去,就突然答应了?
而且,明明先前他唤阿梨时,仙尊还纠正他要有长辈的样子,如今仙尊自己却忘了辈分?
镇放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慕玄没有再答话,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夜空。
“我相信青羽师兄……青羽师兄说能……便一定会做到……”
多少年了,人人都只因他的身份敬畏于他,因他的强大倾慕于他,却似乎从没有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说相信他,只是因为他,不为别的。
先前回来时,他让镇放独自先行,问她那朝露羹中加了什么东西?旋即看到了她掌心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青羽师兄,我虽不知你究竟受了什么伤,需要用到巫族的丹方,但我知道,那丹方上的丹药是有大作用的,我幽离藤族虽只是低阶的妖修,但我们嫡系一脉的精血却是疗伤圣药,我之前告诉过你的,我在风弥山谷便是用精血救了神兽云貘。”
“这我自然记得,但我也记得我告诉过你,你取精血可能会伤及根本。”
“我不过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妖修,有什么根基可言,即便是伤了也没人在意,若是能治好青羽师兄,那便是我最开心的了。青羽师兄,那朝露羹你喝了吗?”
“……喝了。”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先前多担心浪费了呢!”
“阿梨,谢谢你。以后,你当以自己为重,不要再这样了。”
“嗯,青羽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阿梨都听你的!”
……
幽梨对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为了他,竟全然不顾自己?
生平第一次,他的心底生出了一丝不可掌控的情绪。
*
翌日。
幽梨睁开眼时,发现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糟了糟了!晨训要迟到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出房门。
“鹅鹅鹅……”
阿星扑腾着翅膀,朝她打招呼。
“阿……幽梨醒了,醒了就快过来。”镇放在院中的石桌旁朝她招手。
见那石桌上摆着一个白瓷碗,还有一个之前未见过的玉瓷瓶,幽梨面露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