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风里话【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2:12

  但她撑住的一丝清明神思未散,只垂着头抵在他胸膛痴痴道,“开心啊。怎么不开心!我这样的人,如今与你一般无二,回来配你刚刚好。”
  “你这样是怎样?”谢琼瑛箍住她下颚逼问。
  “残破,枯败,脏,……”
  “你——” 谢琼瑛将她下颚捏得更紧,迫使她直视自己,“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比不上贺兰泽!”
  “我说比得上,你信吗?”谢琼琚缓了口气,笑道,“莫比,莫辱我郎君。”
  “你……”从面具后那只眼睛里燃起的滔天大火,良久慢慢熄了下去,重新聚起自负又好胜的光。
  然后这人方合眼长吁了口气,松开她。
  甚至,他将人把斗篷双襟掖拢,然后转去她身后,让她靠进自己怀里,给她按揉太阳穴,“知道阿姊求死,欲激怒我,让我伤你。可是我怎么舍得呢。这样难我才将你寻回,不是为了伤你,是为了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谢琼琚自从辽东郡出发,原是做好了来此便由他磋磨的准备。遂见面开始,她便也随之任之。
  可笑的是,当夜他人都压到了她身上,却又自己止住了动作。寻她面庞微变的神色,说不舍阿姊奔波劳累,让她好好歇息。
  去而又返,问她可是有小小的意外?
  谢琼琚仰躺在榻上,确实有些意外。却又莫名觉得可笑,他之行径,本来就荒唐,怎不动她就成意外了。
  他却道,“阿姊这副身子,多年前我便得了。来日岁月,我是要得阿姊的心的。”
  如此泼天可笑的自负。
  她也懒得理他,只回应道,“莫要碰我,碰完会变成一具尸体的。”
  如此,两厢对峙数日。
  夕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他将人抱起,塞入马车内。
  拿出行军酒囊,喂她饮下,低声道,“阿姊,我够让步的了,这软筋散两日才喂你一回,你顺着些我。别老是惹我生气!”
  喂了药,他觉得她是一个泥偶,失了灵性,如此他也没了兴致。
  不喂药,他又恐她嘶叫出声引来旁人,甚至前些日子差点撞上廊柱折颈。
  一时间,床帏间之事便忍了下来。但相比看她挣扎不顺的样子,他还是觉得听话温顺能少让他头疼些。便也不曾放弃喂药。
  谢琼琚咽下酒水,未几便合眼睡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睁眼竟看见谢琼瑛坐在她榻畔,不由吓了一跳。
  却不想,谢琼瑛这厢没有动她,只是难抑欢愉,似乎一番话准备了许久,两手干干搓着,半晌低低道,“阿姊,方才我接了信,高句丽的人再过四日便入上党郡,我们很快就要签订盟约,这东线数州不是贺兰泽一人的了。”
  “待烽烟起,战火乱,这大争之世,自有我们一方天地。你会看到,我并不输他。他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你。”
  深浓夜色中,只案头一盏豆油灯,闪着微弱的光。
  谢琼琚还是如常冷漠模样,无趣地合了眼。却在背光的阴影里,唇角勾起了一点细小的弧度。
  高句丽来得甚好!
  这一夜,谢琼瑛原没有打算走的。
  他静坐了一会,掀开被褥坐了过去,见背朝里侧的人立时打了个寒颤,便轻轻拍了她两下,哄道,“阿姊莫怕,今晚我保证什么也不做,就是和你聊聊天。”
  “你可知我何时确定了自个的心意?”他也没指望谢琼琚会回他,只自顾自道,“前头我也有些害怕,总觉你我这事有些麻烦,纵然你不是谢家人,但好歹做了这么些年谢家女,得脱了这层身份才成……也曾犹豫过。直到那一日,我方真确定,我不能没有你。就是延兴八年的除夕,你十五岁那年,你居然不在家里守岁,装病连宴席都不赴,跑去谢园陪贺兰泽……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天都黑了,你还不回家……”
  谢琼瑛扳过谢琼琚身子,厉声道,“明明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在一起过了好多好多个除夕,他一来你就魂都没了……”
  “滚!”傍晚时分才喝的软筋散,谢琼琚半点力气都没有,只气若游丝道,“信不信,信不信……有一点力气,我就把舌头咬了,高句丽就来了……他们处最尚忠贞,最忌血光……你想清楚……滚……”
  与高句丽的联盟,关乎他谋划多年的前程,和她一样,都是他必夺的东西。
  谢琼瑛理智尚存,闻言不甘不愿地松开她,怏怏下了榻。
  夜色漫长,谢琼琚蒙在被褥中,做了个遥远的梦,梦里正是延兴八年的除夕。
  谢园中,雪花飘落梅花开。
  少年提一盏灯,领姑娘走在梅园雪地里。
  他提灯细看她,“雪好大,你的头发都白了。”
  姑娘哭笑不得,“还不是因为你,不让我撑伞。”
  他道,“霜雪满头,也算白首。”
  她笑,“不必霜雪染色,我们本就要白头到老的。明岁除夕,我就可以光明正大住这了,阿翁说把谢园给我们做新婚的府宅……”
  这一回,她睡了好久,由着周遭人声嘈杂。有谢琼瑛的怒斥声,有医官灌药扎针商量方子的交流声,有此起彼伏的侍女呼唤声……但她就是半点都不想睁眼。
  不睁眼,就能在梦中。
  梦中,他牵着她的手。
  他们霜雪满头,已经白首。
  *
  然而又一个晨曦初露间,数百里外的千山小楼里,贺兰泽却从梦中挣扎着惊醒。
  也不知为何,明明她就在上党郡,自己胞弟处,再安全不过的地方。但是近来他总是莫名心慌,夜中多梦,全是当年场景。
  前两日是连番做十里长亭雨夜里的梦境,他明白她的艰难抉择,却还是见她哭得格外厉害。
  然而实际上,那晚大雨滂沱,他根本看不清她神色。
  今日又做到那年除夕,梦里的姑娘格外惶恐,急急想要回家去。明明那会,他和她说了,不打紧,他阿翁知晓的。
  许是因为送去向谢琼琚道歉的书信、以及和谢琼瑛联兵的卷宗一直没有回应,他便总觉不安。
  他虽未用信鸽,却也是加急快马,眼下是五月十五了,足够一个往返了。
  他靠在榻上,饮了盏凉茶,让自己平静下来。未几来书房处理公务。
  书案上放着前日前,暗子送来的卷宗。因为事关上党郡谢琼瑛处,他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本来前头两回议事,有过一个假设,便是谢琼瑛能如此迅捷夺下上党郡,当是以奇兵作的代价。
  但又觉实在奇诡了些。
  若是如此,这人可谓是疯癫又可怕。
  祭献奇兵,完全不顾后头三军的驻扎。
  亦或者兵贵神速,已经联上了高句丽。
  直到眼前的卷宗送来,方彻底证实了这点。
  卷宗为暗子所立绘图,是姐弟二人悬崖散心的模样。
  上头最为清楚的记录着是谢琼琚的四句话。
  【“你用全部奇兵换的?”】
  【“所以,眼下你这泱泱三万军队,竟是一个奇兵都没了?”】
  【“也对,该是你的手段,以奇兵作正兵。如此出其不意的手段,原也不是头一回了。阿姊当年原是领教过的。”】
  【你没奇兵了,这仗还怎么打?”】
  每一句话,都证明了谢琼瑛没有奇兵的事实。
  贺兰泽心绪平复了些,欲将事宜前后再理一遍。
  首先,分批增援并州的人手已经全部到位,一旦开战……
  这首先第一处,他都觉的捋不顺。
  从皑皑是他亲子开始,他便觉一切都不对了。
  谢琼琚就不是为了赌气而不顾大局的人。
  他与她胞弟两军对峙,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赌气,怎么会允许他们兵刃相向!
  【“也对,该是你的手段,以奇兵作正兵。如此出其不意的手段,原也不是头一回了。阿姊当年原是领教过的。”】
  【阿姊当年原是领教过的。】
  【如此出其不意的手段,原也不是头一回了。】
  【如此出其不意的手段,原也不是头一回了。阿娣当年原是领教过的。】
  贺兰泽的目光原落在第三句话上,须臾将里头话语择出,只觉一颗心无限往下沉。
  她领教了他什么?
  她怎么用这般口气与他说话?
  不知怎么,应着谢琼瑛祭献奇兵疯子般的手段,贺兰泽脑海中现出一个更荒唐疯癫的设想。
  ——要是当年暴露他身份的是谢琼瑛……这也是出其不意。
  可是,他动机何在呢?
  正思虑间,守卫匆匆来报,道是府门口来了一女子,揭了半月多前张贴的寻人告示。
  她说,她就是竹青。
  作者有话说:
  抱歉,写完就睡着了,压根没发表。这会醒来才发现,发红包补偿吧!抱歉抱歉!感谢在2023-05-01 22:58:09~2023-05-03 01:3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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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晋江首发
  ◎长意,有生之年,烦请你再等等我。◎
  谢琼琚有两个贴身的大侍女, 分别是竹青和兰香,因为自幼长大的情分,关系尤似姐妹。
  当年在谢园, 侍奉她自也侍奉贺兰泽。
  兰香性情爽利, 竹青要静默沉稳些。
  夫妻二人偶尔闹别扭,贺兰泽那会还是沉默性子,谢琼琚则有话说话。一个闷声,一个折腾,吵不起来或是吵起来瞧着都不是好事。
  兰香跺脚, 在中间传话调和,哄了这个劝那个。
  竹青便捂住她的口,将她拖走,“小夫妻拌嘴,不是冤家不聚头,咱们去掺和什么!且煮茶去, 给他们润嗓子、醒神。”
  这话落下,谢琼琚闭了口, 确实口干舌燥。
  贺兰泽上来哄人,冤家才聚头, 那他还有好何生气的。
  谢琼琚的侍女们都不惧她,成日围着她闹腾。
  夏日她让剥莲蓬要煮汤喝, 侍女们便在荷塘划船嬉戏, 惹得水坡不平, 浪涛声起。竹青会压声道,“姑娘和郎君正对弈, 不许喧哗。”
  冬日围炉看雪, 奴才们往炭盆内扔了一把毛栗, 烤得哔哔啵啵,竹青盯在炭盆片刻不离,见裂口便赶紧将它们夹出来,唯恐自家主子吃不上头一口最香糯的。
  谢琼琚去汝南外祖家,不放心贺兰泽一人在长安城中,将竹青留下照料他。
  竹青便只每日正午前后两个时辰侍奉在侧,无有传唤绝不入堂,更是从不给贺兰泽单独守夜。
  年长的嬷嬷和底下的丫头都道她是榆木脑袋,姑娘都放心将她独留给郎君,所谓照顾多半是那点意思,便是没有那层指意,这般好的时机成了事,也无伤大雅,反而还衬了姑娘贤惠大度。
  她厉口淬她们,“左右是你们一个个藏着这样的心思,反倒挑唆到我身上,且都趁早给我掐灭了。”这桩事后,她将多嘴的侍婢全都打发出了谢园,送去庄子劳作。
  原是个极稳妥的人。
  然这厢,在千山小楼见到贺兰泽后,竹青秉持多年的谨言慎行被彻底打破。
  初时,自是因为激动。
  她自一年多前夜中奔逃时,同谢琼和皑皑走散,为躲避青楼牙子的追补,咬牙从半山跳下,摔断了一条腿。幸得一户农家夫妇救下,如此养伤就耗了大半年。
  也曾暗里找过谢琼琚,但东郡到辽东郡尚有数百里,谢琼琚又不敢抛头露面,勉强留下一些痕迹,能被发现的极少。两处都是孤弱女子,遂也错过至今。
  后来她身子好的差不多,正想来辽东郡好好寻找主子。不想三月里又听闻谢琼琚在飞鸾坊卖画一事,再到闻谢琼瑛兵临上党郡,如此多方辗转,却都不得踪迹。
  直到这个月月初,贺兰泽张贴告示,她将信将疑在府前偷偷徘徊了两日,又私下打听这千山小楼主人的名声和举止行径,确定基本无碍后,方才敢揭了告示赶来。
  一别数年,也是故人了。
  竹青在府门前向贺兰泽匆忙行礼,俯身一拜,被贺兰泽亲自伸手扶住。
  昔年统掌谢园内务能干温厚的姑娘,举止言行里还有她主子的模样。而经年后,亦如她主子一般,眉眼沧桑而疲惫,徒留一抹对稀薄至亲的不舍。
  但又不是很像。
  贺兰泽不知怎么有一刻恍惚,心中莫名怔了一瞬。
  他眼前突然就浮现出谢琼琚离开的那日的模样,虽说理妆更衣,精神了些。神宇之间亦多有平和,甚至多出释然。
  但是,少了念想。
  少了一份对亲人的眷恋。
  明明她去往手足处!
  明明孩子在这啊!
  无论是期盼还是不舍,都该有这般情意的。
  但是,她平静眼眸里,偏偏半点也没有!
  “皑皑,翁主病了是不是?在哪?可能让奴婢瞧瞧?”竹青受不起贺兰泽这样大的礼,只有些局促地退在一处。
  然一手带大的孩子,近在眼前,扯她心神。
  “她前头误食过敏,现在已经无大碍,就是还不曾恢复元气。病去如抽丝,疲累了些,眼下还睡着。”贺兰泽将人带去孩子的寝殿,由着侍者打开帘帐,同她解释。
  一眼便是熟悉的面庞入眸,再观是凹陷的双颊,留有伤痕的指甲,竹青泪如雨下,轻轻抚过孩子,转身同贺兰泽福身行礼,轻声道,“奴婢来了,且还是让奴婢侍奉皑皑吧。姑娘身子不好,让她歇着。等她好些,再让她照顾皑皑,让她们一道处着。”
  说到这处,她似有些急切,只恳求道,“郎君,您且劝劝姑娘,她自个身子最重要。如今你们一家团聚,也算熬出头了,来日时多,她身子养好了,尽着她和孩子相处的……”
  竹青还记得,当初谢琼琚逃出长安在东郡和她们重逢后,便整日抱着孩子不肯松手。奈何两年过去,那样小的孩童早已忘记生母模样,便只当生人近身,害怕不已。
  而谢琼琚也不知怎么,皑皑越抗拒,她便越要拉她在身侧,同自己寸步不离;而越是她这般强求,孩子便愈发挣脱,如此反复循环……
  以致后来,皑皑一见她就又惧又怒,她怏怏松手,人便越发沉默……
  “郎君,姑娘呢?”竹青抹了把眼泪,意识到入府小半时辰,都不曾见到谢琼琚身影,不由四下张望,“可是姑娘照顾皑皑累倒了?”
  她看了眼榻上熟睡的女童,一时没有苏醒的样子,只深吸了口气换了笑颜,“不知姑娘歇在哪处?容奴婢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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