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苏云烟抬手遮挡刺眼的阳光：“你啊总是多想，婆母可说了，你是咱们家的女诸葛，谁在外边嚼我的口舌，还得求你帮大嫂好好查查，否则容易闹得家宅不宁。”
说完苏云烟便抬手，许姑撑着她的手腕走回了大帐去。
针对李氏的那些话不说还好，上午这一说，下午便在后边的几排营帐中传开了，说是梁府的大奶奶性子孤僻乖张，很是不好相处。
以至于下午那些官眷进山的进山，打靶的打靶，只有苏云烟没人搭话，自己坐在帐前生起了火，将承衍送过来的野鸡给烤熟了。
人都去了前边的烟尘场子，自己躲在后边也清静自在，想吃便吃想睡便睡。直到前边传来消息，说是要清点猎物入账的时候，苏云烟才带着许姑上前去瞧了瞧。
远处马球长上选球杆的永嘉郡主在身边随从的示意下，终于看到了站在人堆里的苏云烟。永嘉郡主打量之余，索性拎着缰绳朝苏云烟这边走了过来。
许姑见状，赶紧拍苏云烟的胳膊：“大奶奶，那个郡主过来了。”
苏云烟不以为意，仍旧看向远方策马的梁冀：“你看错了，人家兴许是路过。”
“不是，大奶奶，她真的过来了，就朝你走过来了……”
许姑声音低到快要卡进嗓子眼，就在话音消失的一瞬间，永嘉郡主站到了离苏云烟不远的地方。
永嘉郡主牵着马儿前后走动几下，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苏云烟的身上：“你是苏家的女儿吧？怎么不见你下场玩啊？自己一个人，多没意思？”
苏云烟见躲不过去，也只好转身颔首作礼：“贵人莫怪，我常年不出门，京中多数人都不实得，该如何称呼贵人？”
“什么贵不贵的……你会打马球吗？”
马球这样激烈的东西，年幼的时候还曾玩过几次，再后来徐氏当家，便时常不允许自己出门，苏府后边又没靶场，便扔下了许多年。
想想前阵子梁冀教自己骑马，苏云烟终于找回了一点记忆。不等苏云烟回答，永嘉郡主便叹了口气：“也是，你苏家世代从文，不屑于马上功夫。若是你那二嫂来，倒还能与我一较高下。”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轻蔑，甚至带了些鄙夷，甚至还调转马头来来去去相当着苏云烟的脸：“诶？你和阿冀讨论过兵法吗？阿冀这个人，心里只有兵书和拳法，怕是你这样的言情书网，与之没有什么好说的吧？”
这不是故意来看笑话的吗？苏云烟不慌不忙的回答：“阿冀也是会吟诗作赋的，今年春日游江宴，阿冀作了首‘春江赋’，说是好些大家都夸绝。您不知道吗？”
苏云烟越是淡淡的笑着，永嘉郡主的心里越是不舒坦，她一世骄傲，怎么会承认苏云烟这样的人比自己强呢？
便指着苏云烟说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若是你敢，便上马与我一战。”
苏云烟听完点点头，就着坡赶紧下：“哦，我不敢。”
“你……”永嘉郡主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激流勇退的人，气得差点笑出了声：“你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郡主人中翘楚，我哪敢和郡主相较？输给郡主，不算丢人。”
“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马屁话，上马吧，若是你不上，人家要以为梁大公子娶了个残废呢……”
这句话并没有激怒苏云烟，反而激怒了许姑，许姑拳头刚握上，苏云烟便朝她会心一笑，示意她不需要置这口气。
“你说，我不高兴，去和父亲哭诉说是你欺负我，那你哥哥的官职可还能保住？”永嘉郡主直身于马背，低眼看人：“你们苏家，折腾了几代人，也就剩下你二哥还在朝中了吧？若是没有你二哥，还怎么在雍京站得住脚啊？”
第105章 烟尘算计
“那是他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小女子如何左右得了呢？”
“好，那咱们走着瞧，你二哥好像就在前面林子里，他那一身文文弱弱的，除了什么意外，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拔营回京了。”
这样显而易见的威胁，除了永嘉郡主，雍京再找不出谁家的女儿敢了。苏云烟与之对视，看不出她到底敢不敢对二哥下手，但敢肯定的是，以永嘉郡主的家世与脾气，想叫二哥在朝堂上难过，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想到这里，苏云烟唤道：“许姑，牵马。”
“大奶奶……”
“牵马。”
“是。”
苏云烟自幼默默无闻，在打马球这样的事情上，女中冠首一直都是永嘉郡主，遂大家都知道，永嘉郡主并不稀罕同苏云烟打这一场马球，而是另有所图。
然苏云烟拎绳驾马，如箭一般冲进烟尘场中。娇小的身子如燕一般轻盈，虽然惊艳了许多人，却还是会从人群中传来阵阵‘自不量力’的唏嘘声。
两马相相，四目交加，青丝陈沙间，永嘉郡主四下打量着马背上的苏云烟：“我还以为你是个马背都爬不上去的主，倒是我小看你了。”
苏云烟轻笑：“上月阿冀才教会我，我当时还以为用不到，不想他真是有先见之明。”
杀人诛心，大抵是苏云烟最喜欢的事情。她知道永嘉郡主为何针对自己，便哪里疼戳哪里。
这叫永嘉郡主不由得将心中的骄傲渐渐变成了嫉妒，遂在赛场上，永嘉郡主使尽了浑身解数。
苏云烟却不恋战，只是与之缠斗，不急着进球。因为她清楚，进球已经不是这场马球的唯一目的了。
果不其然，永嘉郡主很快找到了漏洞，将苏云烟堵到了人们视觉的盲区，挥杆驾马夹紧马腹便朝苏云烟狠狠的撞了过去。
苏云烟意识到永嘉郡主的目的，突然勒起缰绳马蹄后撤马身直立，永嘉郡主的马儿本欲撞击却扑了个空，连人带马绊在了原地。
而苏云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飞身出去在沙土中滚了两圈才停下。
站在台上的许姑惊呼，不顾场上混乱，冲进场上去扶苏云烟：“大奶奶！郡主，我家大奶奶不善骑射身子又弱，不若您马背骁勇。您纵然不喜欢我家大奶奶，却也不能故意撞向我家大奶奶啊？！”
苏云烟拽着许姑的胳膊勉勉强强的站起来，掀开袖子，还露出了刚才故意在地上蹭出的一块破皮，围观的人见了，不禁惊叫：“哎呦！都伤成这样了？！快去找太医！”
“没事。”苏云烟摇摇头：“郡主呢？郡主还好吧？！”
永嘉郡主自幼习武，纵然是被马甩出去，也会下意识的护住自己，遂她看起来只是身上多了些尘土，没有什么伤。
见到永嘉郡主，苏云烟蹙起眉头轻舒一口气：“郡主无碍便好。都怪我胆小，只想着避让，若不然，挡住郡主的马，郡主便也不会故意翻出去了。家仆护主心切，口无遮拦，刚才胡言乱语，万望郡主见谅！”
永嘉郡主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苏云烟，仿佛并不因为苏云烟的构陷感到生气，而是觉得实在有趣。
她眼看着苏云烟扶着许姑的手腕一瘸一拐的朝回走，忍不住勾起一边嘴角冷笑。
回去的路上，许姑愤愤不平：“这哪是打马球？分别是要大奶奶你的命！若不然便要将大奶奶撞飞了。”
“好在刚才我停下了，若是停不下，飞出去的就是她了。”
“嗯？”许姑不甚理解：“为何？”
“刚才她驾马的角度十分刁钻，彻底挡住了你们的视觉。若是我不停下，从你们的方向看去，便成了我故意将她撞飞，而我的腿会被夹在中间，严重的话可能会被夹断。”
“什么？！”
“遂我只能急拉缰绳，自己先摔下去。更重要的是你足够机灵，一到场上便先将话喊出去，这样后边的人便都会先入为主，觉得是永嘉郡主撞了我。”
听到这，许姑忍不住惊叹：“她还真是狠毒！”
“这算得了什么？于她而言无关痛痒。若是我与她换个位置，怕是就要被人骂死了。”
其实苏云烟的心中也是后怕的，她本不知道永嘉郡主的意图，只是无意看见她不由自主浮出的邪笑。
当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自己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了。
夕阳的昏黄弥漫山谷的时候，梁冀也随着圣上一道回来了，他们高兴的盘点各自的猎物，承衍见过许姑后，便跑去梁冀身边耳语几句。
之间梁冀面色逐渐变得阴冷，前去与圣上说了几句话，便快步带跑的奔回自己的营帐里。
掀开帘子，便看到苏云烟举着胳膊由太医身边的女侍给上药。
那一片猩红色的伤口，将皙白圣雪的肌肤豁得稀烂，梁冀见了，眼睛比血水都红，转身便要出去……
“站住！”苏云烟意识到不对，赶紧将其喊住：“你做什么去？”
“我倒去问问她，我们可曾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苏云烟知道梁冀口中的‘她’是指永嘉郡主，只得轻声细语的说了句：“我没事。”
“没事？整个雍京都知道，我梁冀的媳妇身弱，怎么场下那么多女眷她都找不到个打马球的？怕是只要她肯挥杆，一窝蜂的世家小姐都要抢着陪她玩吧？她怎么不找你比字画？！这不是故意刁难人是什么？！”
“那你找了她，又能说什么呢？”苏云烟歪头问道：“你是被她气昏头了。就算你去问，人家只是说要与我交好，你又能找出什么不对来？所幸我也没吃太大的亏，何故非要自己去讨麻烦？”
说到这，苏云烟不由得再次提醒：“你可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一军主帅，别为这种小事丢了体面。说不定她刁难我，就是为了逼你找她呢。届时她再对你动什么手脚，你可还说得清楚？”
经由苏云烟这一提醒，梁冀终于明白过来永嘉郡主的居心叵测。
第106章 正面宣战
顺着苏云烟的话往下合计，梁冀便也顺下了心中的这口气，转身接过女侍手中的药膏，将苏云烟的手臂轻轻拿到自己面前，一点一点的细细涂药。
手上轻轻的，不敢加一丝丝力道，看不出有半分习武之人的粗重。
梁冀一边涂药，一边轻轻打到吹着伤口：“你说说你，人家叫你去你便去？”
苏云烟无奈的笑着：“苏家早就不如从前了。当初苏府宾客盈门，父亲辞官后便又门可罗雀了。母亲过世的时候我只觉得人走茶凉，现如今倒是感觉到了，人未走，茶便已经凉了。她那我二哥做威胁，我怎敢不去？”
“怎会如此，你父亲不是还有很多学生？”
“李曦年在蕲州做的事情被上禀雍京后，父亲的那些学生便都不多往来了。好在家中还有些家产傍身，不然如今一大家子只靠着二哥二嫂的家私过活，还不吃空它？”
说到这苏云烟忍不住苦笑了：“远的不说，就说孙姨娘吧，从前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想要扶正的心思，如今便也不提不念，只是好好侍奉父亲了。她也知道这个家经不起过多的折腾了。”
“她不是为着苏澈，才想要扶正的？”
“二哥为人谨慎生性多疑，你觉得孙姨娘扶正，二哥会不多心？本就摇摇欲坠的苏家，经不起太多的风浪了。”说到这苏云烟看向梁冀的眼睛：“怎么在说永嘉郡主的时候，你的脸色都不曾变一下？不像是提起从前与你有过婚约的人似的？”
不说便罢，这一说梁冀心中反而发毛，急忙解释：“什么婚约？哪有的婚约？我可没定过什么婚约，你不要乱给我牵线。”
“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啊？”
梁冀赶紧转了话锋：“明日，你在账中歇着，我将承衍留给你。若是谁来找你的麻烦，我叫承衍替你挡了回去。若是闷了，便带着承衍，躲着那郡主些走。免得她又来找晦气，我不在你身边，你又不好应付她。若是想回家了，便等着我回来，叫人套车送你回家。”
“不用担心我。”苏云烟看着梁冀修长的睫毛在脸上烙下的影子：“你进山行猎事有多变，带着承衍安全些。谁还能来找我的晦气？就算是找了，我不接招便是了。”
“这事你不用操心了……刚才进山，我打了只白狐，狐毛柔顺油亮，带回去处理了，入秋时候给你新做个锦裘，纳成毛领子，正好。”
两人相视一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梁冀放着圣上不管跑回大帐看媳妇的事情传了出去，人都说梁冀惧内。但经由许姑出门多番游说辩论，永嘉郡主驾马撞飞苏云烟的事情便很快的传了出去。
届时人们才感叹永嘉郡主的飞扬跋扈，对苏云烟的咄咄逼人。
但那终究是裕王爷的女儿，谁又敢多说些什么？
然人人应当恪守本分，安分守己，就算是裕王府也不能例外。第二日下午，许姑便很是兴奋的跑回帐中，拉着苏云烟便说道：“大奶奶，我今日结识了许多世家小姐身边的女侍，你猜我听说了什么？”
“什么？”
“今早，裕王爷将永嘉郡主叫到跟前一顿训斥，骂得很大声，许多人都听到了！”
苏云烟举着残破的手臂，吃力的端盏吃茶，看了看许姑又垂眸叹气：“哎……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大奶奶的意思是她还会找二公子的麻烦？”
“冲着裕王爷骂她的份上，大抵是不会在这件事上纵容她的，只是听说，我那两个弟妹，李氏和钱氏，挺想要巴结这位郡主的。”
“人家郡主哪里看得上他们呢？”
“若是他们也不喜欢我，不是就能看上了？”
许姑看着苏云烟眼里的笑意，捂着心口一阵惊叹。好容易解决了徐氏这个缠人的鬼怪，又要跳进另一个宅院的深坑，这令许姑不急有些怜惜自家主子。
好在苏云烟受了伤，梁冀留了许多人在这挡着外人，这叫苏云烟安生了好一阵子，什么李氏、钱氏、郡主，一概不能见苏云烟一面。
遂苏云烟没事去晒晒太阳放放风，没事到后山抓抓野虫挖挖芋头，架起小炉子，和许姑烤些梁冀带回来的野味，倒也闲适非常。
直到圣上准备拔营回城的时候，苏云烟整装上了马车跟随梁冀身后，才再一次见到了永嘉郡主。
永嘉郡主依旧骑于马上，女中豪杰一般的姿态鄙夷的看着金丝雀一般的苏云烟。苏云烟本还撩着车帘向外张望，寻找自己的二哥，永嘉郡主却调转马头朝苏云烟过来了。
眼见躲不过去，苏云烟也只好转眼将目光迎了过去。
永嘉郡主立于一侧，何其高傲的说道：“我倒是小看你了。”
“郡主谬赞。”
“看来你还很得意？”永嘉郡主嘲讽的笑了：“不要着急，这只是个开始。”
“郡主，您这等尊贵，何故盯着我不放啊？”
“你管得着吗？”
“您若是想，直接讨个谕旨，叫阿冀休了我便是，何必这么麻烦呢？”
“苏云烟，你别太过有恃无恐，走着瞧。”
苏云烟也点点头：“那我只能奉陪了。”
说完，便也不顾永嘉郡主是否说完了话，直接放下了车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