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 将被子重新给她掖回去之后,坐回到椅子的时候认真想了想,等过段时间出了院,还得往家里买个空调, 这样她也待得好住些。
自从他爸前大些年得了恶病去世之后,他妈便回去住沈从越小时候住那老房子,可能觉得一个人也用不到什么, 折腾不到哪里去, 家里便也还是就那些老物件老装饰, 冬天冷,安个暖气片在那抵着,可能是为了节省钱,做饭方便,也就只搬了煤气放在那屋子里。
可能是一年一年就这么过着,年纪大了,身边唯一一个儿子又经常不在,沈妈的脾气也越发的阴晴不定了起来,也有可能是看到电视新闻上消防员出事的新闻多了,不止一次给沈从越打电话说想让他换个工作,说这工资不是那么高,危险系数还那么高,不如趁他现在年轻,本本分分去找个踏实安全点的工作,把日子过好就成。
沈从越自然不肯答应。
母子俩互相说不过,就开始冷战。
就在这段时间里,一天夜里,煤气没关牢泄了出来,沈妈睡着浑然不知。
要不是邻居那天睡得晚,闻到味儿不太对,拍着窗打破玻璃进来把煤气关了,沈从越估计就再也见不到他妈了。
当时的沈妈已经煤气中毒陷入了深度昏迷。
而那段时间是沈从越在救援过程中刚发生了那档子事没多久的时候,整个人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而且队里怕他出问题,也没有让他再出任务,让他先好好休整几天。
那几天里也不安生,那个女孩的家属还专门跑来消防队闹,说是他们这些人就是拿着国家的钱走流程不办事,是他没有尽到救人的责任,人悲伤绝望到极致,什么最差最丑恶的猜测都可以被无下限地放大,然后加重在根源者。
队里的兄弟们自然拦着不让家属见到沈从越,他就像一个还没上场就吹响投降号角的士兵,颓废充满丧感地躲在消防站的后院里,靠着墙,手中夹着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戒了五年的烟又重新被火光点燃,猩红的光点亮起的时候,沈从越仿佛看到了那个女孩向他用力伸出的手。
只要一想到这里他的心窝子就钝钝地疼,劲瘦分明的手不断从烟盒里拿出白色的烟条胡乱地往嘴里塞着,抽的一根比一根狠,烟的底端火星子明暗的频率越来越快,直到他所站的吸烟区脚下满是烟头。
有兄弟过来看到他这副样子,气急败坏地将他手里的烟夺下,扔在了地上,用脚狠狠踩住后,看到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忍不住大步向前,揪着他的领子,手上的青筋都狰狞地纵横暴露了出来,咬牙切齿地冲他吼着:“沈从越,你他妈别作践自己的身体!他们是那样说,可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是什么样子?!”
沈从越绷着凉薄的唇角,冷淡地抬起眼皮,毫无感情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缓缓说道:“清楚又如何?那个女孩的命就可以回来了吗?”
短时间内酗烟的后果就是,沈从越的嗓子现在就好像笨重庞大的钟在地上拖移,吐出的话缓慢而又刺哑,又因为许久未说话,他刚一开口,就忍不住大口咳嗽了起来,脖子上青色的血管随之突露出来。
“说到底,最后还是我没有拉住她。”
队友看着他执拗而又麻痹痛苦的样子,神情紧紧绷住,连带着眼眶都红了,牙关重重咬着,随后用力磨了几下,大力将他往后抛下,往后走了几步,恶狠狠地盯着:“沈从越,我知道你现在很自责,但是你必须走出来,我,还有他们,都在前面给你顶着呢!”
他伸出手指用力指了指前面喧闹的前厅,随后赤红的目光死死锁住他,一字一句说着:“还有队长,他可还在等着你呢。”
“如果你现在迈不过这道坎,我和你说,你算是被它缠上了,缠得你死死的!你要是还想继续干这个,你就给我把它在你心上凿出来的洞都给我一点点补上!”
他立在原地,像一座坚硬而又悲壮的石碑,独自伫立于雪山,或潜于深海之中,任凭岁月侵蚀。
而就在这个关头,他半夜又忽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沈妈煤气中了毒,现在在医院抢救,需要家属立刻过来。
煤气…中毒…
抢救……
每一个字几乎都能让他呼吸骤停,他大脑变得嗡鸣一片,仔细回想好像还有不断蔓延出去的回声。
他的脑子好像变成了空洞,铮铮一声一声的回音传过来,震的他发晕,电话不知什么时候被挂断,他攥着手机就要往出跑,却被队友拉住:“外面下雨了,拿把伞再走。”
他紧绷着唇,丢下一句“不用”就推开门大步跑了出去。
一出门,直冲着脸洗刷而来的春雨迎头浇下,耳旁还有呼呼不小的风,身上穿着的深蓝色训练服早已经被雨水浸湿,顺着沟壑明显的腰腹流淌下来,脚下的雨水不断被溅起,落在他的脚上,清楚分明的下颔线悬挂着流下来的雨水,即便被随意抹去又接二连三地凝聚起来。
半夜的出租车不好打,还下着大雨,他出去之后,已经没有什么正在行驶的车,街道空旷得厉害,路边大多是放在停车位的车,一辆辆紧凑在一起,在黑夜里就像窥伺着的野兽一般,随时准备出来撕咬猎物。
雨下的很大,雨幕垂了一线,街上大大小小的水壑此起彼伏,在月光的照耀下出现了天然水洗的镜子,好似要将这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甘和厄运全都照在了这其中。
他妈被送往的急救医院离这里不远,沈从越没有多加犹豫,便紧攥着手机决定跑过去,轮廓分明的脸被无情的雨水一滴滴重重地迎面打上,他也丝毫不在意,直到他压抑着粗气,看着眼前亮着红灯写着“第一医院”的时候,他之前训练跑了那么多次,都没有这次腿软地厉害,几乎是拖着沉重的身子用力往前走进医院。
直到他走到急救室,里面的灯已经暗了,他拉住一个医生,压着火烧的嗓子,沙哑着声音问道:“请问……”
“请问今晚煤气中毒的那个病人……”
医生先是被他浑身湿透的模样震了一下,没等他艰难的说完,医生就很快说道:“已经结束手术了,手术很成功,有惊无险,已经送到病房里……”
最后的话沈从越已经听不太清了,那句“手术很成功”像是被按下了重复键反复在他耳边鸣想,耳边其余的声音一下子遥远,一下子又变得凑近了起来。
可他又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扎扎实实吸了一口气后重重地吐出,窗外的雨还在下着,透明发亮的玻璃门映出他瘦削高大的身影,独自立在走廊的中央,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的人刚找回自己的三魂七魄来。
豆大的雨点拍击着医院的玻璃窗,好似在为这心惊胆战的夜晚奏上一首变奏曲。
宜城今年的春天好像来的早一些。
还在三月底的时候,便下起了雨。
这是宜城的第一场春雨。
在这场雨中,他差一点就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也彻彻底底把自己给弄丢了。
前前后后事情发生了那么多,队里上下一致决定,沈从越现在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队伍里执行相关任务,决定给他放个长假,好好调整一下,同时也可以照顾在医院刚刚做完手术的母亲。
沈从越用行动表示他服从了队里的这个决定。
他回到消防站把他的东西全收拾了出来,准备全都搬回家去,一部分搬在医院,方便他照顾沈妈。
当时队里的兄弟们全都正襟相待,穿着深蓝色的军装,目光坚定执着地站着门口,看着他走过来时,然后笔直地站成了一排,整齐划一地抬起右手,向他做了个敬礼告别姿势。
队长宋城从队伍里走出来,神色庄穆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目光落在他手里拿着的深蓝色军装,白色的帽子规整地立在上方,他咬牙,目光微红地瞪着他:“你小子,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沈从越衣服下的手缓缓被攥紧,只垂眼盯着手上的衣服,默不作声。
直到他重新抬起头来,俊朗的面容上,那一双沉黑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些往昔一起并肩作战的队友们,将身姿站的笔直而又挺立,是个很标准漂亮的军姿。
然后他动作坚定果断地抬起右手,眼神也坚毅下来,硬朗的五官充满了庄穆,对着他们,还有他的队长行了个军礼,然后右脚转动,他转过了身,将硬挺瘦直的后背留给往昔同寝同食,共出任务共进退整整三年的队友们,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第26章 闻二十六下
◎再抱下去,就要收费了。◎
而从队里离开之后, 他便一直陪护着沈妈,在家和医院中来返。
那些警铃响起紧急出动时,连饭都来不及扒一口的日子好像离他也越来越远。
沈妈做完手术后状态很不好,尤其是在知道沈从越那次出任务的事, 曾不止一次强烈要求他趁这个机会不如干脆直接离开队里。
反复陈旧的问题不断被磨砺翻新, 可是却没有了当初的剑拔弩张。
因为现在他和他妈,一个是躺在病床上的残破身躯, 一个是千疮百孔的心灵, 每日过的浑浑噩噩。
到了现在, 三番两次,数次来数次返。他妈好像也见实在拗不过他了, 看他这么多天都在病床前辛苦地照顾着她,这才将强硬的态度松动了些。
而且, 沈妈在住院这段期间,心静下来不少,也看得越发清楚。
现在沈从越最关键的问题不是他换不换工作的问题, 而是他能不能从那件事走出来。
如果走不出来了, 那不用她说, 他也会不得不离开。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若是能走出来,那就算把他那早没了的老爸扯起来放跟前去劝,沈从越也会继续下去。
她也不想看沈从越成天就这么闷着憋着, 不知道哪天就会闷出点问题来。
知道他和隔壁那个女孩有点相处后,沈妈还看的舒心。
虽然那女孩看不见,不过瞧着性子还不错, 要是就这么处下去能把她家沈从越带出来, 这也算, 比打半辈子光棍强。
而闻喜这边,在她看来,早上和沈从越偶遇却不欢而散之后,她便没了心思再去四处溜达,转着轮椅在看护阿姨的引导下来到了康复室,准备进行康复训练。
这段时间她在车祸中受伤的腿已经彻底养好了,可以陆陆续续开始一些适宜的恢复训练。
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便需要强化另外的感受器,尤其是听觉,还有定向行走等一些训练,而且是康复疗程刚开始的缘故,闻喜的训练强度并不大,不过最初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艰难,经过这几天的反复练习,她才好了一些。
可今天在训练的时候,她好似被人挖走了心窍一般,总是心不在焉的,在室外练习行径间走路时,盲杖一连碰住多个障碍物都没有躲开,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看护阿姨站旁边,见她今天状态不怎么对,犹豫说了一句:“闻喜,要不咱们今天先回去吧?”
闻喜将手中的盲杖握紧,咬了下唇,很快回了句:“不用。”
她将盲杖向前伸了出去,一点点探着,偏头对旁边的看护阿姨说了一句:“阿姨,你过来陪我做一下导盲的随行动作吧。”
看护阿姨应了一声,正要上前时,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影。
沈从越按了按看护阿姨的胳膊,示意他来,然后长腿抬起,就走到了闻喜的身边。
他也不说话,就立挺着高瘦的身子,挨着她停下,随后放在腰间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闻喜这才有了点动作。
她身形似是僵硬了一瞬,随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微抿了下唇,然后沉默着就势挨着他的手背,她抬起左手,慢慢划过上面粗粝的肌肤,柔软的指腹像是被风起来的白纸,轻飘飘地摩挲过他的小臂,然后又像一个软面包,一点点将他骨硬有力的小臂笼络凹陷进去。
她柔软温热的手心环住了他的肘关节靠上一些,然后再慢慢握紧,轻缓淡和的对旁边的人说了两个字:“走吧。”
沈从越垂下眸子,偏头瞥了眼自己穿着黑色半袖的臂弯,白莹圆润的指尖若影若现,像一根根幼葱似的圈缠在上面,突出明显的喉结滚动了下,随后步伐稳健缓慢地往前走了几步。
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圈在他臂上的手收紧了些,不难看出手的主人还是有些紧张和不安的。
室外练习她进行的不多,对周围的一切都还很陌生,所以刚起步,就算鼻间弥漫着那股熟悉好闻的味道,闻喜总还是有种不踏实感,只得用力攥住些身边人的胳膊,好寻求点安全感回来。
是的,她早知道她身边的人就是沈从越。
只要他一来到她的身边,她就能知道是他。
因为他身上对于她来说独一无二的味道。
注意到闻喜细微的动作变化,沈从越抿了下薄峭的唇角,为了让她放松紧绷着的脊背,声音沉稳有力地说了一句:“别怕。”
闻喜从鼻间飘出一声轻哼,撇了撇嘴:“我才不怕。”
早上的不欢而散而筑起的冰墙好像因为这两句拌嘴逐渐一点点被消融,闻喜紧紧拉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原本的不安在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她的手心传递进她的内里时,逐渐变成了平稳的心跳。
直到道路中央,有几个小孩一边往前跑着,一边互相嘻哈嬉闹着,虎头虎脑地跑过来,都没注意到快要撞上了路边的闻喜,幸好沈从越手急眼快地将她往他这边拉了拉,才让那群熊孩子们没有撞到她。
看见她踉跄的身影,那群孩子们停下来想要出声笑时,就看见身形魁拔的沈从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冷的发寒。
小孩子们顿时不敢吭声了,
而闻喜正失神着,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猛然被沈从越那么一捞,头直直地撞上了他□□的胸膛。
为了稳定身子,她下意识像个树袋鼠一样,牢牢抱住了他的腰,咚咚的心跳声,在那一刻顿时像瓶瓶罐罐被扫落在地时发出的七零八乱的声音,敲的她心乱如麻,连呼吸也不自觉加快了不少,变得湿润而又灼热了起来。
等反应过来,闻喜条件反射想要撒开手时,才发现腰间多了一条劲瘦有力的小臂,牢牢地绕过她纤瘦的腰扣了回去,可能是怕刚才他摔倒,便见温热宽厚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腰窝处,使得抱的更严实些。
而她无意识在他怀中动弹时,他的指腹也随之不轻不重地按了几下她那里薄薄衣料下的一片柔软肌肤,意识到双方更贴合的同时,闻喜腰窝间的软肉立刻好似穿过了微弱的电流,变得酥麻了起来。
她身子像是涂上了蜡油,在他的体温薰染下,逐渐凝固变成了精致的少女蜡像,在他怀中摆好笨拙的特定姿势。
这对于一个雕塑家来说,这一定不是一个很好的作品,但对于沈从越来说,她软软绵绵的身子窝在他的怀中,暖暖热热的一团。在那一刻,沈从越感觉她变成了自己的缪斯。
在将那些熊孩子毫不客气地用冷眼驱逐走后,沈从越注意到挂在他身上的闻喜,两条白细的胳膊还在他精瘦的腰上勾缠着,唇角微弯,语气平缓,染着几分笑意:“再抱下去,就要收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