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上,文捕快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日上中空正好是饭点,徐志将骡子拴在一家饭馆的门口,三人准备下馆子吃饭。
春桃走在前,去问老板娘要水擦脸,徐志看着春桃的背影,越看心里越喜欢,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文捕快:“你不考虑成个家?”
文捕快挠了挠头,模样少有的窘迫和滑稽,成亲这件事可不是他想或不想能决定的。文捕快长得面凶,和徐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徐志好歹有一个不中用的爹,以及两个弟弟,而文捕快家里已经没有至亲骨血,有的只是一些同宗同族或远亲,家里人丁稀薄,并没有人帮他张罗婚事,而文捕快,自己又是一个木讷不善言辞的,见到女子便退避三舍,他想成亲那真是难于上青天。
见文捕快语塞,徐志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有同情也有些得意,淡淡地叹了声:“还是澄清好啊!挺好的,抓紧吧。”
老实人逼急了也会反驳,文捕快低声:“说的你好像已经成家了似的,不就是订了个婚吗?”
“不急,十月就办喜事,到时候少不了你那一杯酒喝。”徐志笑笑,他不是一个嘴巴刁钻爱挖苦别人的,今天略有几分反常,是因为他在心里盘算着一件事。
文捕快与他是同袍,这次到镇上做生意,他又帮他良多,无论如何徐志都不能看着好兄弟的终身大事没有着落,正好春桃身边有好些同族姊妹都还没有说亲,他俩或许可以做一次媒婆媒汉,撮合一份好姻缘。
不过这件事还得先跟春桃商议一番,再与文捕快说,免得让他空欢喜一场。
“你小子,现在嘴越来越厉害了,不饶人,今天中午可别怪我吃太狠。”文捕快说。
“吃!给我敞开了肚皮吃,吃多少我都买单。”徐志乐呵呵地回。
……
“哟,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吃过了晌午饭,春桃做到骡背上,徐志牵着骡子慢慢的往罗家村走。刚到村口就遇上了熟人,那人寒暄了一句,目光落在春桃坐下那头大青骡上,接着讶异道:“这是你们买的?得值不少银子吧?”
春桃抿着嘴点点头,另有一个牵着黄牛的村民走来,对着大青骡左看右瞧,啧啧夸赞:“这匹骡子好呀,年轻力气大。”接着凑近了瞧牙口毛发,没有一样不妥帖的。
只一会的功夫,罗春桃和未婚夫婿一块儿做买卖挣钱买了一头大青骡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他俩的结合在外人看来,说句不好听的,有点臭鱼配烂虾的意思,比方说春桃,一个定过亲被退婚名声还不好的女子,稍微好些的人家都会有所顾忌,不想娶这样一个儿媳妇进门。哪怕事实上春桃是清白的,他们也不会要,因为有的时候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在人们口中的事实。
而徐志不必多说,就他家的那个条件,就已经吓退了大部分女子。
一开始听说这俩人要到镇上做买卖,大多数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庄稼人靠地吃饭,是辛辛苦苦,一点一点苦出来粮食才能填饱肚子,做买卖在他们瞧来既费脑筋,又要偷奸耍滑,一般人是干不了的。徐志和春桃想靠做买卖吃饭多少有点异想天开的意思,可没想到他们的事情这么顺利,一个多月就赚回这么大一头漂亮骡子。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看这头青螺,骡子迈着蹄子在原地踏步,从鼻子里喷出热气,这还是第一回 这么多人围着它瞧,哪怕是只畜牲,也有些不适应。
人们带着羡慕嫉妒以及审视的目光围绕在徐志和春桃周围,叽叽喳喳的议论不休。有问这头青骡价钱的,也有人向春桃打探做生意的秘诀,更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家伙,不怀好意的问这骡子是不是租来的?酸溜溜的说:“说实话就是可别打肿脸充胖子。”
买骡子的文书就在春桃的荷包里放着,但她没有取出来给那人瞧,没那个必要。
“咋可能是租来的?租能租一天,还能租半个月,半年,一年吗?迟早得露馅。”罗家大伯母说道。
这位伯母为人非常的厚道,但在外人面前维护起自己的侄女来,很有几分威严。她轻瞄那人一眼:“你自己心里有那些龌龊心思,可别往别人身上套。”
正说着话,文桂芬从家里赶来,一大早上听女儿和准女婿说要上镇上买骡子,她还有些难以置信,一头骡子对农家人来说绝对是一项重要的资产,可不是轻易说置办就能置办的。还以为他俩要多看几趟,没想到如此麻利,早上空手出门,下午就已经牵了骡子回来。
“都别瞧了,都别瞧了,春桃徐志你俩把骡子牵回家去,喂点东西给它吃,再让它歇一歇。”文桂芬赶上前去说道。
有人调侃着说:“文大婶,你就再让我们多看几眼吧,多看看又不会少了几块肉,您怕什么?”
文桂芬眉毛一抬:“你们瞧多了,骡子害怕一受惊就不吃食了,不吃食可不就瘦了吗?”
说完大伙哄然一笑,罗家母女和徐志牵着骡子进了罗家小院。
不远处白四和王翠云瞧见了这一幕,这边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清二楚,只是没有走近瞧热闹,不是不想瞧,是没有脸瞧。
原以为女儿凤霞嫁到了刘家,那就是攀了高枝,以后的日子顺风顺水,谁知道事与愿违。
头一件事情便是女儿一进门就被公爹立了规矩,一般都是婆婆给新媳妇立规矩,刘家则是公爹立规矩,这还真是头一遭,新鲜的很。刘家有下人婆子帮忙操持家务,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可刘老头非要白凤霞亲自照顾她男人刘去病的衣食住行。
说到这个刘去病,白四和王翠云两口子也是一肚子闷气,知道刘去病体弱,不然也不会取这么个名字,谁知道他已经病得下不来床。那日来白家迎亲的根本就不是刘去病本人,而是他远房的一个亲戚,听凤霞说,刘去病整日躺在床上,只有拄着拐杖才能在院子里稍微走两步。
这也便算了,看在刘家给的彩礼钱丰厚上,白四和王翠云可以不计较这些个,左右被人连哄带骗一把生米做成熟饭,没有了反悔的余地,可刘家把一个好好的闺女娶回家,就应该好好对待嘛,但刘家偏不,对白凤霞苛刻的很,进门第一天,白凤霞敬茶的时候就被刘二汉给呵斥一顿,从他爹白四做的那些糊涂事到迎亲那日拦门要红包,甚至还说到了白凤霞胳膊、脸、腰身变瘦的事。
说的白凤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从小就长得圆润,一直想要瘦一些,再清瘦一些,好得夫君喜欢,可没想到刘家人偏偏喜欢胖的,她这肉算是白减了。本想好好的养着将肉养回去,或许是心情不好,她每日吃饭时都多吃一碗饭,可这肉还是没长回去,依旧清瘦,刘二汉想着自己选人的时候明明是个胖闺女,嫁到自家来瘦成了竹竿,左瞧右瞧,心里也是不乐意,对白凤霞就更糟了。
春桃和徐志到镇上买骡子这一天,白四和王翠英也去了一趟镇上,说是去看闺女,也有那么一点打秋风的意思。谁知道刘二汉直接没露面,说是在外与人谈生意,这两口子没见着亲家,只见到了女儿,女儿倒是得了不少金银首饰和新衣裳,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婆子,听说是在刘家做惯了的老人。
凤霞一见到爹娘,眼圈便红了,直到那个老婆子走开了才和爹娘哭诉,说自己婚后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天天伺候着一个下不来床的人,不见天日,刚刚那个老婆子是受公爹指使来监督她一言一行的,自己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根本瞒不住公爹,稍有不慎就会挨骂挨罚。
爹娘心疼女儿,听见女儿这般哭诉,也跟着红了眼眶。
“娘,你可得帮我想想法子呀。”白凤霞哭哭啼啼的说。
说到这个王翠云倒是有了主意,她盯着女儿平坦的肚子说:“你刚嫁到刘家来,人家家业大,对外人难免有提防之心,只要你怀上孩子,为刘家生下小子,还愁没好日子过吗?”
生下孙子,就是生下了刘家的命根子,有孩子在手,白凤霞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嗯,娘,你说的对。”白凤霞点头道。
“过些日子娘再来看你,给你带一些助受孕的药。”王翠云说罢,看向了白凤霞手腕上的金镯子,面露难色:“咱家那房子有些漏雨,也该修一修了,就是手头上比较紧,凤霞呀,你这边可有余钱?”
白凤霞当然懂得他爹娘的意思,她娘一进门就盯上了她手腕上的金镯子,这金镯子确实值钱,莫说是修缮房子就是修一座新房子也够了,可是白凤霞身上带的首饰全都有账目记录在册,归身边那个婆子管,换句话说,她有资格带,却没有资格处置。
出嫁之前,白凤霞和爹娘以及哥哥嫂嫂夸下过海口,说她日子好过了绝对不会忘记家里,必定会从婆家拿钱帮助娘家,可眼下她自身难保,实在没法子,只好哭着把情况同他爹娘讲了。
打秋风没打着一个铜子,还损失了一袋子从自家拿去的花生,且受了一肚子的冷气,白四两口子看见徐志春桃及大咧咧说话的文桂芬,越看越是不顺眼。
“唉,走吧,回家,眼不见为净。”白四拉着王桂芬的衣袖匆匆往家走去。
有了骡子,做买卖往返于镇上和村里方便多了,货也可以带的更多,不过干了半个月,春桃和徐志便又歇下了,因为再过上半个月便是他俩的喜事,这件事情可大意不得,值得歇一歇、
镇上那个摊位现已经是整条街生意最好的位置,连带着他们摊位附近卖柿子卖糕饼的生意也好了起来,因为徐志他们的摊子增加了整条街的人流量。因这摊子是属于半固定性质,你若常常在此处摆摊,有一日来的晚了,有人占了位置,可叫那人挪开,但你若十天半个月不去,这位置便会被别人占去,一般来说都是前任摊主离开之前转给下一任,徐志和春桃商量了之后决定把这摊位脱手。
因为办喜宴前后他们有一个多月不做买卖,且那时候到了腊月,寒冬腊月的风吹在身上和刀割似的疼,在外露天摆摊可是件辛苦事情,两个人做了两个来月,已经赚下了一笔本钱,加上徐志的一百多两,完全可以另找其他生意做。
思前想后,二人决定脱手,并让文捕快帮忙留意着,也写了告示贴在摊位前。
可没有料到,就在准备转手的前几日,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纠纷,买卖刚开张的时候徐志和春桃就做好了有人来找茬的准备,没曾想一路顺风顺水,什么磕磕绊绊都没有碰见,连刁钻的客人都没遇见几位。
这一天下午晌,来了一位大块头中等个子的客人,他要了一碗面加卤下水,还要了一碗面汤,坐在摊位前大快朵颐。
他们生意红火,摊位前总是排起长队,往往桌椅的位置不够坐,有些讲究的便会站在一旁等位置,不在意的就捧着碗在一旁蹲着吃,坐着吃,站着吃,个个吃的香喷喷,汗流浃背,心满意足。
春桃收钱煮面,徐志招揽客人,收拾碗筷,两个人都挺忙,突然听见摊位上响起一阵吵闹声。原来是那位中等个子的壮汉吃的太慢,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挪位置,引得排队的实客不满,催促几声后几句不便吵闹起来。
没等徐志春桃过去安抚,突然情况一变,那壮汉怪叫一声,从他碗里捏出一个黑黢黢的东西来,他夸张的喊了几声:“别吵了,你们快看这是什么。”
本来摊位前就人多,这条街上的客流也大,再加上这壮汉的吆喝,不大一会儿就围拢了一圈人,徐志和春桃走近了才看清楚这壮汉手里捏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只蟑螂,蟑螂油汪汪的,有着两根长长的触须,恶心的能叫人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说吐就吐,那壮汉捂着肚子干呕不止,脸色一片铁青:“妈的,晦气,吃面吃出一只蟑螂来,老子刚把这碗面吃下,吃的干干净净,店家,你们这面也太脏了,恶心人!”
吃面吃出蟑螂,再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对于做吃食的店家来说也是最损名誉的事情。
周围的食客议论纷纷,壮汉也不依不饶的不断叫骂,叫徐志和春桃他们赔钱,并带他去医馆瞧大夫,不然就要告官,总之不能善了,
徐志捏了捏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们所用的食材干干净净,不说蟑螂,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有,况且那么大一只蟑螂在碗中,他又怎么可能吃到最后干干净净了连面汤都没剩几口才发现。
但是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有嘴就能说的清的,没有说服力人家不信。
徐志捏紧的拳过了一会又松开,跨步往前,春桃知道他要上前理论,忽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对他低声说:“让我来试试。”
“这位大哥,把你手上的蟑螂给我瞧瞧。”说着春桃伸出手,上面垫着一块帕子。
捏着蟑螂须的壮汉往后退了半步,满脸警惕地盯着春桃:“凭什么给你?”
春桃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你放心,我又不会吃了,我只是看看而已,这也不准吗?”
“看,给他看,看老板娘有什么说法。”围观的百姓搭腔道。
那汉子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将蟑螂扔到春桃手里的帕子上:“看吧!”
春桃双手捧着帕子细细地看了几眼,又走回到徐志身旁,对他耳语几句,徐志也看了几眼,过了一会儿,春桃看着壮汉又环视着周围的百姓,说道:“这不是我家的蟑螂,是面煮熟以后才扔进去的,并不是我家的。”
话音还没落,那壮汉就惊叫一声,跳着脚说道:“凭什么不是你家的?难不成这蟑螂身上还写了名字?是哪家哪户的蟑螂有标记吗?”
“这位大哥说笑了,我不是口说无凭,我有证据。”春桃用目光指着帕子上的蟑螂:“诸位请看,这蟑螂的肚子破了,里面有白浆流出来,说明蟑螂是生的,而我家的面如此滚烫,蟑螂只要掉进去,不说煮的肢体分离,那也有八九分熟,绝不可能还有白浆流出,这蟑螂明明是吃完面以后才掉进碗里的。”
说着,春桃看向那男子的脸:“你说是不是?”
刚才还叫嚣的非常夸张的男子一下子失去了威势,他看看春桃又看看春桃身后满脸铁青的徐志,随后一拍脑门:“是是是,是这么回事?那是我误会了。”
说完他就跑,这男子看着敦实,没想到跑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顺着人缝溜走了,现场的人实在太多,徐志不好追,这事儿暂时算了了。
待到文捕快巡逻走到这条街时,徐志和春桃将此事跟他讲了,细细地描述了那男子的形貌,若再能碰面,徐志一定要跟此人好好的理论理论,讨回公道。
今日是他们最后一天营业,到后来还剩下一些炸的油团子,这东西只要有剩春桃就会带回家分给家人吃,这两个多月来家人也吃腻了,想到隔壁卖柿子的大婶这两个月来对自己挺好,忙的时候还会搭起把手,不忙的时候就同自己聊天,虽然嘴巴碎,但人不算坏,春桃便将那几个油团子用荷叶包好塞给她,让她拿回去给孙子解馋。
“大婶子,这东西火气旺,一次别给孩子吃多了,吃一两个解解馋便是,春桃笑着说。
那大婶连连点头,左右看了看没什么闲杂人等才拉住春藤的衣袖说:“春桃姑娘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哩。”
春桃顺势蹲在大婶的身边:“婶子你说,我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