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仙家在天下苍生面前，必是要精打细算地衡量一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将减少凡人性命的筹码置于首位，所以……”
“所以我懂，”苏潦毕恭毕敬地打断了他的常仙君，“仙君您为了保护凡人百姓，只得牺牲她了……”
苏潦是知道的。
可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和常仙君设好了陷阱，他又何必装作关心的模样，来接近我呢？
还不如从开始他就对我冷眼相待，至少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措不及防，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酸难过啊……
常仙君寒凉如冰的手指捏上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沉甸甸的脑袋。
我想去睁眼看清他的面容，更想去看看他身后的苏潦，此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我的脑袋像是血管破裂了，视线模糊得只能看到一团青色的光影。
“楚芜遮躲在南海下那么多年，却在北方的土地上撒下重重密网，居然都是为了这丫头的眼睛啊……”
常仙君喃喃地感叹着。
所以，他口中的楚芜遮，就是海南金肤王的真名实姓了？
思维混乱，思绪断断续续。
我的身体，虽然难受到了很难再仔细思考的程度，但我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极大的危险在从常仙君的指尖向我传递过来。
下一步，他好像就要动手挖去我的眼睛了。
“不…”我艰难地蠕动唇瓣，努力尝试了好几次，才从喉管最深处发出了声音，“不是……”
“阿潦，她在说什么？”
常仙君撑着我脑袋的手一顿。
苏潦回他道：“她说不是。”
“不是？”常仙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又向我凑近过来，“小姑娘，你在说什么不是？”
这会儿，我的手正好无力地垂在我的衣摆上，而恰好又是装着陆小鸣眼睛的口袋的位置。
我尽全力地动了动手指，希望能引起常仙君和苏潦的注意力。
“不是…眼…睛……”
我气若游丝，语不成句。
幸好在之前，我和苏潦还是有一定的默契的，他一下便听懂了我的话，也看到了我抽动的手指。
“常仙君，她衣服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苏潦也走到了我的身边。
他蹲下身来，像是他知道我很痛一样，动作十分小心地移开了我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摸进了我的口袋。
“常仙君！”苏潦惊呼一声，“这好像……”
我听到了密封袋“哗啦哗啦”的声响，听到了密封袋被一层一层剥开的声响。
“常仙君，这应该才是金蚨王要找的眼睛吧？！怪不得她刚刚一直在说‘不是’！”
随着苏潦话音落下的，还有常仙君支撑我脑袋的手。
“嘭”的一声，我的颅侧又重重地摔在身下的钢板上！
也是在这一刻，我恍然大悟，八蜡神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在我出海之前挖出陆小鸣的眼睛，并将陆小鸣的眼睛给了我。
现在，狸猫换太子，陆小鸣的眼球终于派上了用场。
第113章 请狐王仙君有话直说
“常仙君，我猜她心里清楚这一趟南下会发生什么的，不然，她也不会将这两颗眼球随时带在身上的。”
苏潦对他的仙君说道。
我听到衣服布料摩擦的声响，常仙君和苏潦一起站起了身子。
“我去找楚芜遮谈谈，再把这两颗眼球交给他，让他放过这船上所有人的命，”常仙君冷静地说着，“这边你处理一下，另外那个女孩的手上有蛇鳞护体，摔这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是，仙君。”
我本以为，常仙君就这样放过我，带着陆小鸣的眼球离开了。
可我庆幸得太早了。
朦胧的视线里，再一次闯进了一抹通透莹白的身影，宛若天与地之间所有明媚的光粲，都凝于他一身。
道道耀眼的白色华芒，刺得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即便我看不清，可凭借那抹萦绕于鼻尖的浅浅茶香，我还是知道，是他来了！
“这位常仙还请留步，你真的认为那是楚芜遮想要的东西么？”
玥邪久违的声线里，夹杂着一丝丝的慵懒与调侃之意。
在他出现的这一刻，支撑我到现在的所有力量都消散了，知道是他来了，我便松懈了一切，浑身上下再也没有力气能够动弹了。
唯独两行清泪，变得越发汹涌。
“狐王仙君！”
苏潦听起来不免有些惊慌，他似乎向着玥邪行了个礼。
玥邪没有理会他。
而是继续轻佻地对常仙君，说道：“怕是这位常仙还不知道，你手中的眼球，是个冒牌货吧？”
我将玥邪的出现，在心底喻作一束深渊里唯一的光，却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这唯一的光熄灭了。
怎么会这样？
玥邪为什么要提醒常仙君这是假的？
他不是来救我的吗？
倘若我的眼角膜，真的能够挽救整艘船上所有人的性命，我当然会不惜余力，向南海金蚨王双手奉上我的眼睛。
只是，绝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让别人来生抢硬夺地挖走我的眼睛，借花献佛去送给南海金蚨王！
我陆清鸯的眼睛，必须由我亲自挖给他金蚨王楚芜遮！
我必须要见到楚芜遮！
我到底要看看，我和楚芜遮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为什么他的蚨翼，会成为我的眼角膜？
又凭什么，偏偏是我？！
听了玥邪的话，常仙君大大减褪了刚刚在我面前的那种底气与沉着，削弱了语气地反问玥邪，道：“狐王仙君，您这话为何意？”
玥邪咳笑了几声。
我几乎能幻想到他舔唇轻笑的脸。
“常仙君的理解能力，这般差的么？”玥邪移步到了我的身侧，森森的寒气，也一同袭卷过来，“还是说，本君把话讲得复杂了？”
“还请狐王仙君有话直说。”
常仙君明显的想怒不敢怒。
玥邪的脚步声，我总是能很轻易地认出来，是那种沉稳中带着轻盈，轻盈中又夹杂着天地不拘的阔气。
他缓缓地走到我的身边。
我透过半阖的眼皮，隐约可以看到他白袍的银丝滚边，折射出了比冰棱还要残忍的光。
玥邪单膝跪下来，那只曾经燃烧过我每一寸肌·肤的手，抚摸上了我的脸颊。
他指腹凉凉的，带着冷意，又带着几分不舍的缱绻。
就在我以为玥邪要对我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五指，竟猛地插进了我的发丝之间！
指骨一弯，玥邪就把我的脑袋粗暴地拽了起来！
第114章 哥你疯了吗
头皮与头骨近乎分离的撕痛，牵扯着我从头到脚的骨头都疼得令我生不如死。
虚弱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从喉管里发出任何吃痛的呻吟了，我甚至连做出痛苦的表情，也都没有了余力。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吗？
身体的机能痛到丧失，可意识，却远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得多。
就连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了。
“好歹你也是修炼了几百年的仙家，怎么这么轻易就被这女人的小把戏给骗了呢？”
玥邪口中的气息，轻飘飘地拂过我的面庞，再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温情与滚烫。
“狐王仙君的意思是…我手中的眼球，并非是楚芜遮一直寻找的东西？”
常仙君迟疑不决着。
玥邪对常仙君的犹豫嗤之以鼻。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常仙君的反问，而是转了话锋，淡淡地说道：“你与本君皆是心系天下，若是真想保住这一船人的性命，你以假乱真去对付楚芜遮，可是会惹怒他的。
而惹怒他的后果，恐怕以你的实力，是承受不起的。”
“所以狐王仙君您的意思是…”接话的是苏潦，“要取出她的双眼，交给那南海金蚨王吗？”
“恩。”
玥邪似乎懒于再一次次回答这样的问题了，他用闷闷的鼻音应了一声。
“可是…她可是您的弟马啊？”
苏潦略微惊讶，刻意地提醒着玥邪。
“她是本君的弟马又如何？这艘船上无辜的学生，就不是他们父母的心肝宝贝了么？那些老人，就不是他人的父母了么？！”
玥邪咄咄逼人地质问苏潦。
苏潦吭哧了几声，最后，只得以“仙君在理”四个字默认了玥邪的话。
我的头发被玥邪拽得很紧，脑袋悬空着，脖颈的骨头在吃紧地叫着劲。
原来过去那些日子的温存，就真的只是玥邪的一时兴起啊……
原来那句“骨肉交融，魂体合一”，那句“哪怕是死亡，也绝不可能把我分离”，全部都是假的啊……
原来一切真的真的都是为了这一刻……
心脏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泪水在一滴滴融化，顺着泪腺涌出眼眶，再顺着紧闭的眼尾滑进我的发丝间，打湿了玥邪插·入我头发中的手指。
“既然这样，那狐王仙君您请便。”
常仙君对玥邪无比恭敬地说道。
玥邪重新低下了脑袋，染满着清冽茶香的唇瓣落在我的额头，很像，又截然不同地和之前缠绵时那般，印下了一枚柔软的吻。
“对不起，陆清鸯。”
六个字，玥邪的声音变得微微沙哑。
其实我也很想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一看玥邪此时浮在脸上的表情，会不会带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
可我不敢。
也根本没有力气。
我只能无能为力地任凭眼泪汹涌地流淌，只能等待被这个从始至终都像谜一样的男人，亲手夺走我的眼睛。
会不会很疼呢？
强大的法力，从玥邪的身体迸发而出！
我感觉得到他在凝神运功，一抹抹灼热的高温凝聚在他的指尖，向着我的双眼猛刺下来！
时间宛如定了格，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安静得足够让我听到空气拂过我耳膜的声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然间，一道更加强烈、携着剧烈怨气的法力，从另一侧的方向直冲而来——
“哥你疯了吗？！那丫头是陆清鸯啊！”
第115章 予我狐丹
势不两立的两股气浪，分别从不同的方向相互冲撞！
偌大的爆发力在我的上方交火，爆炸出明耀耀的光辉！
“嘶啊…！”
我听到玥邪一声低吼，有腥甜的液体紧跟着喷洒在了我的脸上，连他那只拖拽着我头发的手，也就此脱离了开来。
熟悉的茶香蓦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抹清新的梅香入鼻。
及时赶来的妄尧，一把将我从残片中横腰抄抱而起，用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的一腔正经，谴责玥邪道：“就像哥你说的，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是别人的心肝宝贝，我想陆清鸯同样不例外。她也不过是一个遭受池鱼林木之殃的小丫头，你们却把整艘船上的人命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你觉得这对她来说公平吗？
反倒是你们两个仙家，才最应该撑起这一面，而不是让一个一手就能拎起来的人类小丫头，去替你们做你们本该做的事，去替你们守护本该守护的天下！”
妄尧为我的辩护，说得铿锵有力，义正言辞。
后来，我没有再听到常仙君与苏潦的声音，也没有再感受到玥邪的气息，妄尧便带我没做任何停留地离开了这里。
妄尧的怀抱，令我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极至安心与踏实。
像是绷在身体里最后一根弦断裂了一样，带着遍身锥心的钝痛，我终于昏迷在了他的怀中……
……
“丫头？丫头，醒醒了啊喂！你这懒丫头怎么懒得像只猪？”
似乎隔了十分久远的时间，妄尧颇有几分俏皮的声线，忽远忽近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的脸颊痒痒的，也不知道是这份瘙痒还是妄尧的声音，让我从黑暗中清醒了过来。
缓缓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妄尧正用捏在指间的几根蓝色发丝，在我脸上画着圈圈地扫来扫去。
见我醒了过来，妄尧立马眉开眼笑，都没等我说出一个字呢，他就生硬地把我直接从床上周了起来！
“咳……”
我沙哑地咳了一下喉咙。
可能是躺得时间有些久了，四肢有些僵硬。
但紧接着，我又反应过来，昏迷前的我不是疼得好似浑身骨头都断裂了吗？
怎么现在四肢好端端的，没有任何的疼痛感了？
我困惑地抬起目光，视线跃过妄尧的脸，才发现这会儿我是在游轮上一间顶级豪华舱房醒来的。
落地海景的窗外，仍然暴雨倾泻，天色黑得看不出是白天还是晚上。
“你这丫头真没良心，”妄尧变出折扇，在我鼻的头敲了敲，“都不跟我说一句话，害我瞎担心这么久，早知道就不把狐丹给你了！”
一句抱怨的话，重新拉回了我的视线。
我吃惊地盯着妄尧，蠕了蠕唇瓣，才发出干涸的嗓音：“你…把狐丹给我了？”
妄尧白了我一眼，撑开折扇悠哉悠哉地扇起来。
“不然呢？不然看着你浑身骨头断裂，活活疼死在我眼前？你不怕死，小爷我还嫌晦气呢！”
妄尧一扭肩膀，从摆放在我床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悠然地飘到明敞敞的落地窗边，望着窗外的烟波浩渺陷入了出神。
狐狸修成仙，最重要的就是他们体内的那颗内丹。
倘若没了自己的狐丹，那几百年前、几千年所有的修为都会功亏一篑，更严重的，甚至还会魂飞魄散！
所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位狐仙愿意吐出自己的内丹，更何况是用狐丹挽救凡人的性命，这根本就是不值得画等号的。
可现在，妄尧却毫不吝啬地将他的狐丹放在了我的体内，还开着玩笑地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我垂坐在床上，咬着唇瓣，默望窗边妄尧修长的背影。
窗外的雷鸣电闪不歇，游轮仍在摇摇晃晃。
我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走到妄尧的身侧，抬头对他说了一句“谢谢”，并问他什么时候能把他的狐丹还给他？
“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窗外混沌的云与海，统统倒映在妄尧漆黑的柳叶眼中，“你这丫头横冲直闯，鲁莽无脑，太不懂得珍惜自己。反正现在我的狐丹融在你的骨肉里，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所以你要不要好好保护自己，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妄尧一脸漠不在意的傲气，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他的狐丹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