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看出不对,正想问问,就听一声惊呼。
“呀!”
琼脂捧着窗前的书本,转过身来大步走到宋言跟前,急切道:“公主可是受伤了!这上面怎么有滴血迹!”
宋言眸色一冷,将书从她手中抽出去看,果然见封皮上有一点浅浅的血迹,应当是擦拭过了,若不仔细甚至有些看不出来。
“不是我的。”
“不是公主受伤了?”
宋言颔首,“应当…是国师的血迹。”
脑中回想起昨夜面色苍白的江潋,宋言问道:“国师夜里何时走的?”
琼华道:“三更天的时候从咱们殿出去的。”
“…可有受伤?”
琼华一经回想,忽然皱了眉道:“昨个我两人心急进殿看公主,当下没太在意国师,但现下回想起来,国师确实极不对劲,那面上…白过了纸,就连嘴上也没了血色。整个人好像水里捞出来的是的。哦,衣襟上确实有几滴子血,可俾子到没看见有什么伤口。许是…许是俾子没注意看清楚?”
宋言蹙了蹙眉,又问道:“出去时说什么了吗?”
“交代了几句,说不必打扰公主安睡,那荷叶包的莲子要一日两次按时服用,连着用三日。别的就没说什么了…”
点了点头,宋言摆手隔开琼脂举起的口脂。没再说什么,只神色淡淡的从镜台前起了身。又靠进矮榻里去翻书。
琼脂琼华两个相对一眼,都看的出公主忽然失落。虽想不出缘由,也没敢在多出声。双双退到了内室外。
宋言将神思完全交给了书本里的游迹。抛开了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只是还没清净多一会。就听见四娘风风火火的冲进来。
“五娘!不好了五娘!”
宋言将书合上坐起身来,皱眉问她,“什么事?”挪了挪身子腾出一般软塌叫她坐下。“哎呀,你怎么连伞都没撑么,湿成这样要生病的。”
抬手接了琼脂递来的帕子给她沾去脸上的雨水。又道,“换一身我的衣裳好么?”
四娘红着眼眶摇头,开口道:“父皇,父皇要给咱们指婚了!”
“指婚…”
宋言知道她想什么,但还是由衷道,“这不稀奇,父皇早就在给你我二人相看了。你我到了适婚年纪,早晚有这一天。父皇亲自选人还是看中你我,绝不会差。”
至于季怀生。宋言很清楚,他两人绝无可能。虽然每次看见四娘因为怀生委屈,但宋言还是赞同季怀生的做法。
没有结果的事,何苦说破了,徒增苦楚罢了。
见她不愿换衣裳,宋言只好叫琼脂取了件披风将她裹住。
四娘却止不住心急,质问她道:“五娘!你就甘心嫁一个不相识、更不喜爱的人?”
宋言垂眼,手上动作微顿,按住四娘手指,淡淡道:“四娘,女子该喜爱什么样的男子?相貌堂堂、熟读诗书、温润有礼…”
在忍不住叹息,“条件太多了不是吗?但官宦人家挑的无非那几样,家世、官位。若有个好相貌就算是锦上添花了。但你我心中明白,可以不是个俊俏郎君,但绝不能是个…没有身份的普通人。”
四娘此时听她都这样说,聚在眼里的泪水在控制不住滴滴答答掉下来。
“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四娘,相反,我信任父皇。他为你我相看的一定是最合适的。你我母妃去的早,父皇没有将这两桩婚事交由皇后,便是父皇尽了最大的心。”
四娘已然是有些泣不成声。扑进宋言怀中,抽泣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我怎么办,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没有办法啊…”
宋言垂眸轻拍她后背。低低道:“我不是很懂你的感情,因为就像你说的,我也许还没开这一窍。但四娘,嫁给心爱之人不能保证以后多么好,嫁给父皇亲选的人也不见得不好。四娘,你好好想想。”
四娘心中何尝不知道理,但她心中已有感情,理智的打算对她来说不过是无边的绝望罢了。
在宋言殿中哭泣了半日,直到哭的没了力气,她才起身要回自己殿中。
季怀生候在楊清殿外,一直在等着四娘出来,待看清那一双通红的眼和半湿的衣裳,先是怔了怔,才又弯腰行礼,垂着头道:“臣接公主回殿。”
心口有些酸涩起来,他不知她为何突然心情不好,但此时他宁愿四娘如往日一般罚他教训他,也许他会好受一些,她也会好受一些。
可是没有。
四娘看他片刻,神色萎靡,只道了声:“好。”
再没任何言语,缓步往前走去。
季怀生看着视线里越来越远的裙角。抬起头来,酸涩的心口成了密密麻麻的痛觉。
叫宋言一语中的。晚间四娘就发起了高热。烧的不省人事。
宋言与皇帝都心急的赶了过去。凑到床榻边看了四娘半晌,宋言看清她样子,吓得脸也白了些。明明是淋了雨高热,怎么人虚弱成这样。
皇帝面色也很不好看,厉声呵斥几个太医,“不是说只是受了凉,怎么还在说胡话?”
太医立刻道:“陛下,四殿下病症属实是受凉引起的高热。汤药刚刚送服,再有一炷香时间人就能好很多,接下来汤药每两个时辰一次,明日这时候应当就能彻底退热。但殿下梦中呓语、睡不踏实的症状却是心火之症,必是殿下这几日有什么心事。臣也给殿下开了稳心神的药,但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是要殿下自己纾解了才好…”
宋言一听如何还不明白。
皇帝却有些更加心急,抬手叫他们都出去,又跟身边内侍道:“去将国师叫来看一眼。”
内侍应声出去,皇帝又转向几个宫女问道:“你们殿下近日可是心情不顺?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宫女齐齐跪在地上,大宫女斗胆开口道:“回禀陛下,公主近日确实茶饭不思,但俾子几人怎么问公主都不愿说,俾子们也很是心急…”
皇帝叹气摆摆手,心道也怪不得她们,只得转向宋言。“言儿,你可知道你姐姐有什么心事?”
宋言咬了咬唇,还是摇了摇头。
“父皇,女儿不知。”
第161章 失了一魂
皇帝沉沉叹了口气,又看一眼四娘。疲惫的坐到了一旁圈椅中。默了半晌,又与宋言道:“你们母妃走得早,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叫你们姐妹两个轮番生病。”
宋言心里一疼,急忙走到他身边挨着坐下。“父皇不要这样说。您每日忙于朝事,还要分心看顾我们,女儿也心疼父皇啊。人食五谷,有谁不生病的。”
见她乖觉,皇帝心里柔软,拍了拍宋言后脑,问道:“言儿好些了吗?”
宋言想起昨夜,点了点头。“国师很用心,女儿已经好多了。”
皇帝立时安心的点头,“他年纪轻轻确实是像有些本事。等会叫他来给你四姐姐看一眼,若只是身上的病症我也好放心。正好也问问你的状况。”
宋言道好,又听皇帝道:“正好啊,父皇也有件事要同你说。”
“你与四娘都到了婚嫁的年纪。父皇前些日子面见了今朝新进的贡士。其中不乏勋贵家的公子,有两个父皇看着很不错,一个是宗正卿之子刘茂。一个是御史中丞之子顾长青。这两人不算是很显贵的门第,但唯独他二人学识最好,长相也很不错。父皇特留了他二人说了半日话。气质大度谈吐不俗,父皇觉得很不错。”
宋言对这事情不是很敏感,点了点头乖觉道:“女儿全凭父皇做主。”
皇帝面上松动,总算笑了起来,“说实话父亲还舍不得你们离宫嫁人,父亲打算先叫他两个在朝堂里过过水,靠自己本事往上爬一爬,等入了秋,父皇在让你们成婚。”
宋言正要点头,就听宫女通报国师来了。
父女两人暂且止了话头。双双抬眼去看门外。
宋言看向一身白袍的年轻国师一瞬,只一眼就垂下了眸子。
但那依旧泛着苍白之态的面色还是晃进了眼中,她不禁腹诽,昨夜他难受成那般,今日歇了不过半日就又被招来了,身子肯定还是虚弱的。
江潋到了殿中止步行礼,话还没说完,就叫皇帝急忙制止,“无需多礼无需多礼了,你先看一眼四公主。太医说她不只是高热,还有心火之症。我瞧她呓语不休实在担心啊。”
江潋眼神自宋言面上飘过一瞬,点头道:“陛下别急,叫臣看一眼。”
待他到了床榻跟前,殿中几人都忍不住跟着屏气凝神。见江潋眉心忽然一皱,顿时都变了面色。
“国师!怎么样啊!”
江潋回身与皇帝道:“陛下,公主除了身体上有病症。三魂六魄也失了一魄。”
“啊!这…这是什么情况?”
江潋垂眸回道:“失了魂魄人的神识便不健全。会现出痴态。具体如何,还要看公主醒来是如何的。”
宋言心惊,“怎么会,晨起时四娘去找我还好好的。”
江潋蹙眉抬手行礼看她道:“劳烦殿下告知臣,四殿下那时可有任何蹊跷之处?”
皇帝也急忙去看宋言。宋言听他这样一说,想起哭哭啼啼的四娘,立即道:“除了心情不好,别的看不出任何不正常。”
江潋却似是了然,转身又看向几个宫女,“公主昨日或是晨起时可受过什么惊吓?”
几个宫女细细回想,只道:“昨夜里公主不知为何心绪不宁,睡前哭了许久,后来…后来便是被雷惊醒了两回。四更天就再没睡着了,然后就是去了五公主的殿中。”
宋言与皇帝又紧紧看向江潋,就见他面色微沉道:“如此便是了,公主本是心中忧思难安,加上雷声惊吓,所以才会失了一魄。人心中哀伤之时便容易被趁虚而入失魂落魄。”
“那岂不是…”说明这人就痴傻了么…皇帝半句话吞进喉间。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父皇!”宋言慌忙将他扶住。又道:“父皇先不要急,国师也许有法子的。”说罢满眼期盼的看向江潋。
宋潋却有些为难道:“其实这不算多么厉害的病症,心病确实还需心药医,合了公主心意慢慢将养,魂魄自己会归体的,但现在,难就难在不知公主心结所在。就怕公主醒来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眼看着皇帝更站不稳,又有了江潋这话,宋言也不在犹豫。扑通一声跪在了父皇面前。
“父皇!儿臣有罪。”
皇帝叫她这一跪有些蒙了,下意识的伸手扶她,“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刚好,有什么起来说。”
宋言正要开口,江潋皱了眉也道:“还请殿下起身吧,殿下好不容易要痊愈了,不可受凉。”
皇帝听国师这样说了,更是急道:“起来起来。”
宋言只得慢慢起身,却不禁暗道:她不过是跪这么一会,炎炎夏日能受多少凉。迅速瞥了眼江潋,却见他只垂眸看着地面。
又想起四娘心事,她忙开口,“儿臣不该瞒着父皇的。四娘心情抑郁与…与父皇赐婚有关。父皇,四娘以后还要仰仗国师治病。儿臣便也不背着国师说了。”
皇帝意识到她要说的罪事便是与四公主有关的事,且看来事情隐晦。
默了一瞬,抬手叫贴身的内侍都退到了殿外。
“言儿,你说。”
声音还是沉稳之音,但那面色实在不很好看。短短片刻,已经许多可能在他脑中闪过。他猜测,也许是四公主已经与人私相授受了。
宋言看着父皇面色难看至此,也猜到他想什么,心里难为情的有些好笑,再不耽搁,立刻开口解释:
“四娘她心情抑郁,是因为知道了父亲这几日在给我两人相看亲事,她一直爱慕她殿中庭卫长季怀生,但父皇安心,四娘向来恪守礼仪的,从未越界。季怀生更是如此,只衷心护主,从不应接四娘心意。故而还常常因为他的疏冷叫四娘独自生闷气。”
“父皇,如今…四娘因为这桩心事到了如此地步。国师即说了四娘要纾解,儿臣猜想…现下最好的纾解之法莫不过成全她二人。”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无异于逼迫一个帝王妥协,但事实就是如此,宋言并不忐忑,只是有些觉得为难自己的父亲。
果然。皇帝半晌说不出话来。
盯着那床帐子面无表情。
生气,气一个小小庭卫长算什么东西,叫她身份尊贵的女儿日日巴结不说、还要受他冷脸。更气自己女儿为了这么个东西病成了这样。
无奈,他现在当真没有别的选择。
殿中安静良久。皇帝看向江潋。
江潋垂眸作揖,“陛下,若殿下说的属实。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呵。”
皇帝冷笑一声,“可那家伙不是日日冷脸对着四娘么,往后真把四娘交给他,叫朕怎么放心!”
宋言立刻道:“父皇误会了!这正是季怀生正直之处,他就是因为知道不能染指四娘,才刻意避着四娘,为的是断了四娘念想,不叫她更难受。父皇,季怀生看四娘的眼神儿臣看得出来,心疼爱护极了的。”
话音刚落。江潋微掀了眼去看她。
宋言却分不出心注意他的动静,只怕父皇钻不出那牛角尖,又加了把劲道:“换言之,若他回应了四娘,那岂不是就促成了…”私相授受的话她说不出口,只好又道:“父皇,他若不是个好人,反而要巴结着四娘了呀。”
皇帝听完面色果然松了一些。这样一想,心里顿时舒服多了。
“你说的对,父皇有些当局者迷了。”
目光转向江潋,又问道:“若朕给他二人赐婚,叫他日日陪在四娘身边,是不是就无碍了。”
江潋道应当不差,“在配以汤药。快则三月,慢则半年。殿下必定能恢复如常。”
皇帝颔首,“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能好就行。便宜了那家伙!哼,五公主呢,听闻国师昨日很尽心,五公主可好全了?”
江潋道:“回陛下,五殿下好了一半了。还差一半少许棘手,臣正要跟陛下请奏。”
“哦?快说要如何。”
宋言也忍不住紧张看他。
就见江潋不疾不徐道:“五殿下的症状还需臣开坛做法三场才行。但法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与殿下相合的地方有五处。都在江南一带,一是宛城,二是芙蓉镇,三是杏花村,四是十里花镇,五是同德苑。”
皇帝惊愕道:“你的意思是,要带着公主出宫到这几处地方?”
宋言也很惊讶,但心里一点一点冒上来的兴奋难以克。
江潋面色为难的强调道:“只有这几处地方与道场符合。如此才能将殿下治愈。”
第162章 老丈人看女婿
皇帝听闻自小在身边长大的乖乖女儿不得不离宫治病,不禁咋舌,但似乎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半晌思索,只得道:“…无妨,只要将公主医好就行。”
说着又看向宋言。“苦了我的言儿,要饱受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