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气转凉，再过不到一月，人间便会入冬。
花九璃是神，对气候变化没有任何感觉。
可池子予却不一样，他已是凡人之躯。
后来，花九璃才知道，池子予在逃亡后，从来没穿过一件棉衣，没过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她给他买的棉衣，是他人生中第一件棉衣……
这人间的冬天，经常大雪纷飞，海面冰封可达一月之久。
池子予没有棉衣，又无法下海捉鱼，以往只能饿得去山上捉田鼠吃，去挖树根吃。
生病了，就生扛着，有时候发烧，烧得都要死了，他又靠着体内的深海灵脉挺了过来。
他将自己几乎活成了一只孤魂野鬼，却不知为何，他却要一直赖在这竹屋里，赖了近百年。
直到花九璃现身，他才又重新活了过来，并且又变成了一个娇生惯养的美人。
花九璃看着面前的一网鱼，掏出匕首，先反手将鱼敲晕，再开肠破肚，熟练地让人心疼……
这些鱼是池子予今天的午饭，下午他还要去海里捕一次鱼，然后再拿到集市上去卖。
堂堂帝君为何沦落到卖鱼的地步？当然是花九璃一到人间就挥金如土，金山银山也被她挥霍得差不多了。
偏偏池子予又脆弱得很，不能冻着，不能热着，不能饿着，不能病着……
总之就是处处需要钱。
花九璃隐匿人间，不好暴露身份；池子予生存本领堪忧，挣钱本领为零。
两人思来想去，只有让前东海太子下海捕鱼，以卖鱼为生了。
花九璃给池子予杀好了鱼，这人就乖乖地拎着鱼去厨房，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了，没过多久就做了一大锅鱼汤。
池子予做的鱼汤，花九璃尝过，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她甚至不愿提起，这人一开始自己做鱼汤时，是不懂得放盐的。
她又不自觉地想起，百里暮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做的菜，是好吃的。
花九璃抚上心口，可惜啊，再好也是假的……
她神识里的魂灵咒，近百年来，被撕裂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她无法想起所有的事情，但她清晰地记得，百里暮雪背着她与那女子缠绵床榻。
她清晰地记得，百里暮雪剖开她的胸膛，剜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
她意识不清时，还朦胧地听到，百里暮雪跟门外之人说，要将这颗心给那个女人，那人怕疼，他还嘱托对方轻点。
她花九璃的万年，是个笑话；他百里暮雪的万年，是一场大戏。
池子予不知是不是前些年饿久了，还是体内有深海灵脉的缘故，饭量大得惊人。
他吃完了饭桌上一大盆冒尖的米饭，又吃完了一大锅鱼汤，还没吃饱。
要知道，池子予的碗，可是足足有花九璃的五个碗大。
这俩碗，还是花九璃拿鱼跟集市上卖鱼缸的老板换来的。
这大碗本是养金鱼的……
池子予看着花九璃面前，几乎没有动的那条鱼，舔了一下唇，问道：“九璃，你还吃吗？”
花九璃叹了一口气，将面前的那条鱼推给了他，这条龙真不好养啊——弱小、无助，但能吃。
第73章 小花和小鱼集市摆摊
花九璃现在怀疑，当初集市上那个有百亩地，三十头牛的妇人，也未必养得起他。
这人表面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实际上是个一顿能吃半头牛的饭桶啊！
池子予吃完饭后，将碗洗干净了，又仔仔细细地放在了厨房的柜子里。
他拿上墙边挂着的渔网，打算再下海捕鱼。
花九璃倚在墙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池子予带着渔网，刚要走，便被花九璃喊住了。
“子予，我在想，天天捕鱼也不是个事。”九璃摩挲着下巴说道。
“捕鱼不好吗，我觉得很好。”美人像是有些不高兴。
“我们得想个来钱快的法子。”九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我不会。”池子予闷闷地说，“我就会捕鱼。”
“你会不会哭？”花九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鲛人能落泪成珠，你好歹也是一条龙，怎么也得比鲛人强吧？”
池子予愣了一瞬，气道：“我又不是鲛人，哪能落泪成珠！”
花九璃却不气馁，继续出主意，说道：“那我们去深海，抓一只鲛人上来呢？天天揍得他哭，我们不就会变得很有钱？”
说完，花九璃还一脸求表扬的得意。
花九璃仍然不放弃，继续道：“那这样，我们抓个鲛人上来。你先色诱，骗得他的感情之后，再揍他一顿呢？”
池子予拿着渔网，气呼呼下了海。
池子予再上来时，捞了满满一大网鱼，比平日都多了两倍不止。
他将鱼放在几个水桶里，又自行去房间拿上了一个戴着黑纱草帽，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之后，站在院里一个木板车旁边，朝屋内大喊：“快点！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花九璃慢慢悠悠地出来，将地上装着鱼的水桶，一个个搬到板车上，又扶着两个车把手将车推了起来。
七里之外有个不大不小的集市，他们平日都是去那里卖鱼。
两人并排朝集市走着，花九璃一身粗布衣裳，随随便便扎了个马尾，推着略显沉重的板车，像是拎了一根草一样容易。
倒是旁边的人黑纱遮面，一身上好的丝绸，绣着金线飞龙，气质华贵，俨然是一个富家公子哥。
两人走在一起，就像是公子跟他的烧火丫头。
“今日卖了鱼，再给你买双新鞋怎样？”花九璃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步一晃。
池子予在黑纱下默不作声。
“喂，哑巴了？想不想要新鞋？”花九璃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往常给他买东西，他都开心得不行。
“我不要。”黑纱下传来闷闷地声音。
花九璃略显惊讶，挑眉看向他，这可是第一次要给他买东西，他说不要。
黑纱下的美人，加快速度自顾自地闷闷地走了一段路，见离花九璃越来越远了，又自行往回走了一段。
直到两人到了集市，摆好摊位开始卖鱼时，美人依旧闷闷地坐在她身边。
“海里新捞的活鱼来！又大又肥，不新鲜不要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带回家煲汤、煎炸、红烧，怎么样都好吃！”
花九璃颇为自得地招揽着顾客，跟人讨价还价，你来我往，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而池子予都是带着面纱，默默地坐在她旁边，偶尔帮她递递鱼。
天色渐黑，夜幕拉开时，集市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他们还有一桶鱼没卖出去。
花九璃数了数手里的铜钱，说：“待会我们先去买鞋，之后再来拿东西。”
“我不要新鞋。”池子予摘了戴了一天的黑纱，赌气似地说道。
“为啥不要呀？”花九璃不甚在意地，一边说着一边将木桶放到了板车上。
“你今日嫌我挣钱少……”身侧之人闷闷开口。
花九璃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连左边摊位卖猪肉的大爷大妈，跟右边摊位卖鸡鸭鹅的大叔都笑了起来。
大爷开口道：“我看你们这俩小年轻，今天卖得不少了。小花回家可不能嫌弃你家小郎君。”
池子予坐在石凳上，双脚微不可查地荡了荡，似是很认同大爷的话。
花九璃无奈道：“大爷，说了多少次了，这是我表弟”
大妈朝花九璃使了一个“我懂”的眼色，道：“表弟好，表弟好啊。”
池子予脚上穿着一双墨蓝色祥云纹长靴，鞋面有些褪色，边角已经开始磨损了。
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那是一双极为精致的鞋，想必价格不低。
那大爷听后颇为不满，道：“你现在嫌弃我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最出挑的小伙子了。”
大爷大妈说着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笑着斗起嘴来。
花九璃听着他们打闹，也不自觉地弯了唇。
她将剩下的鱼，给附近关系不错的摊位都分了分。
卖鸡鸭的大叔，接过鱼后给花九璃回了半只鸡。
大叔对着池子予道：“这男人啊，不能光看脸，最重要的还是得养家糊口。”
池子予用脚搓了搓地下石子，转头看向大叔，一脸不服输的表情：“我捕鱼可厉害了，整个集市上，没人比我厉害。”
花九璃闻言笑出了声，心道，他一条龙跟人比捕鱼，竟还骄傲了起来。
花九璃又将两条鱼给了卖猪肉的大爷大妈，大妈拿出自己缝制的枕面递给花九璃，枕面绣的是龙凤呈祥的图案。
大妈满脸喜色：“我家姑娘大婚，我一高兴多绣了几个，这俩给你拿着。过几日喝喜酒，你们可得来。”
花九璃连声道喜，她又将鱼分给了对面摊位，一位新来的卖豆腐的小娘子。
听集市上的人说，这小娘子刚成婚不久，夫君就摔断了一条腿。
他们家本就不富裕，治病又花了不少钱，小娘子没有办法，来集市上摆摊卖豆腐，生意却一直不怎么好。
花九璃给她拿了三条鱼，小娘子看着那三条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豆腐，换不了三条这么大的鱼……
“你叫明书是吗？”花九璃似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笑着说道：“这三条鱼送你，你不要我们带回去也臭了。不用回礼啦，我们家都不爱吃豆腐的。”
那个叫明书的小娘子，噙着眼泪连忙道谢。
有了这三条鱼，她回家可以给她夫君做好几顿鱼汤，补补身子了。
坐在石凳上的池子予，听到花九璃说“我们家”后，双脚又荡了荡。
眼神追逐着花九璃送鱼的身影，像是能拉出丝来一样。
第74章 断尾残狐百里暮雪
花九璃又将两条鱼，送到了一处卖鱼缸的大哥手里，大哥顺手给她递过来一大袋青枣。
大哥声音粗犷道：“小花妹子，我家院子里刚摘的，带回去尝尝鲜。对了，上次你换走的那俩鱼缸，养金鱼不错吧？”
那俩鱼缸早就变成了池子予的饭盆，花九璃顿时有些汗颜，连忙称：“甚好，甚好……”
听说爹妈之前也是捕鱼的，不过在一次出海后就再也没回来。
这几百年间，出海捕鱼的渔民，莫名其妙消失的，越来越多。
哪怕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经验再丰富的渔民出海后，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是以，捕鱼的人越来越少，鱼价也越来越高。
花九璃与池子予靠卖鱼，也完全能维持生计。
“小石头，今天卖的怎么样？”花九璃勾出一个慈祥的笑来。
那个叫小石头的男孩，其实叫石磊，四个石头加在一起，爹妈是希望他的命能硬一点。
小石头也就十岁左右，他答应过爹妈，如果他们有一天没从海上回来，他绝对不能出海捕鱼。
没有其他赚钱的法子，他只能上山砍柴，一捆捆地背下来，堆放在板车上，再拉到集市上来卖。
他的柴经常堆得高高的，拉过来时，总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哪怕这一车全卖完，也挣不了几个钱。
今天他拉来的柴，几乎无人问津。花九璃来时，他正在闷头往板车上放柴，剩下的柴一会还要拉回家。
见花九璃过来，他有些局促地垂着手喊道：“小花姐姐……”
整个集市的人，都只知道花九璃叫花花，他们大多都喊她小花。
小石头局促地站着，小花姐姐可以说是这个集市里最漂亮的姑娘了，他每次见她都会有些紧张。
他袖子只到小臂中间，短裤的裤腿也到了脚踝以上，整个人清瘦无比。
小孩长得快，他这身衣服早就该换了，可他没钱换，由于身上没长多少肉，还能勉强穿着这明显偏小的衣服。
花九璃递了四条鱼给他，道：“这个拿回去，今天吃一条，剩下三条可以用盐腌一下知道吗？”
小石头明显更局促了，满是裂痕的清瘦的小手，绞着灰扑扑的衣服，不去拿鱼。
爹妈在的时候，他们也不舍得这样吃鱼。这鱼太大，太贵重了，能换他满满几车柴。
这时，一双细长的手从花九璃手里接过鱼来，将鱼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小石头板车的木柴上。
池子予蹲下来，面对小石头时，连说话的语气都放轻了：“小石头，哥哥家里有的是鱼，吃都吃不完。”
池子予面容绝美，平日里在集市大多时候都戴着面纱，只有收工时才摘下头纱来。
相熟的几个摊位的老板，一开始见到他的脸时，都看呆了许久。
好在时日长了，相处久了，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小鱼哥哥……”小石头有些害羞地开口道。
池子予摸了摸小石头的头，温柔一笑：“哥哥不是白给你的，哥哥家里还有事需要你帮忙。”
小石头瞬间精神了起来：“哥哥说！小石头什么都会做！”
池子予道：“我院子里种了一些瓜果，我不会给它们去芽，你能不能帮帮哥哥？”
花九璃看着池子予无奈一笑，有些瓜果在在发芽开花时，需要去掉多余的嫩芽，才能保证主芽得到充足的营养，结出更好的果子来。
这项技能，池子予几十年前就学会了。
小石头瞬间信心满满，拍着胸脯保证：“小鱼哥哥放心！我以前帮我娘亲摘过的！”
池子予摸了摸他的头：“嗯，小石头真厉害！”
花九璃身形未动，袖中手指微弹，那车又稳稳当当地恢复了原样。
小石头推车走时，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几乎有些健步如飞。他奇怪地看了看车底，又看了看车顶，一脸迷茫。
难道是他又长大了一点，所以推起车来，没怎么感觉到累？
池子予跟花九璃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花九璃跟池子予收摊之后，又去街市上买鞋，还顺便给小石头从头到尾买了一身衣服。
花九璃跟池子予往日经常明里暗里地接济小石头。
比如让小石头帮忙看下摊位，给他几个银钱啦；再比如，让小石头帮忙搬东西，再送他几条鱼啦……
两人几乎将这半大孩子，当成弟弟了。
池子予拿到新鞋之后，高高兴兴地抱着不撒手，也不说什么“不要”之类的气话了。
他还信誓旦旦地跟花九璃保证，他以后会捕更多的鱼。
月光如银辉般抛洒而下，海风徐徐。
一条蜿蜒的小道上，两个身影，一辆板车，吱呀吱呀地往前走着，间或有笑声传来，有几声鸟鸣相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