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头丧气的人们慢腾腾地在街上挪动着,外面天很冷,但他们对于回家却不再那么迫切。索哈插在他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他眼神急切,碎步快跑,呼哧带喘,到家门前时额上甚至出了汗。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夫人从厨房走出来。
索哈瞥了两眼绮沙房间,道:“去楼上说。”
夫人立刻明白了,是和那件事有关,她没再询问,轻手轻脚地和丈夫一起去了楼上的书房。
什么情况?夫人用目光询问。
索哈紧张兮兮地说:“等不到明天了,现在情况有变!听说外敌已经进入离椽星系了,很快就会到达帝都星!”
“怎么会这样?!”夫人惊呼出声。
“嘘!”索哈示意妻子别再出声儿。
“你是说这里马上就不安全了?这也太……”夫人还没缓过劲儿来,一贯温和的眼里存着明晃晃的惊愕。
“今天半夜就会来一辆大型飞车接人,就在东北方那个废弃的公园,咱们11点的时候摸着黑一起走,舰资我已经让索里送去了。”
“好,我明白了。”夫人抚着胸口,深深喘了三口气。“可是你说,咱们回去的时候不会有问题吧?不会遇到敌人吧?用不用再额外带些什么?”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索哈安抚妻子。“什么都不用带,东西带多了反而惹人注目,等咱们回了因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敌人的目标是帝都星,只要离椽不覆灭,总是暂时波及不到的。”
夫人点点头,“那我照常准备晚饭,吃完咱们再上路。”
“好,你去吧,我等会再下楼。”索哈很谨慎。
静默中,一道呼吸努力抑制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紧紧盯着夫妻俩。
夫人回到厨房以后颇有些心不在焉,灶上的锅蒸汽汩汩,一不留神间她竟然被烫到了。
“怎么了?我来帮您吧。”绮沙突然冒了出来,吓了夫人一跳。
“不,不用麻烦了,一会儿就做好了。”她颇有些慌乱地回答。
“我来帮您吧,看,胳膊都烫伤了,快去上点药休息一下,这里交给我就好。”绮沙真诚无比地看着夫人。
“那好吧,不过你小心一点儿。”夫人没再坚持,捂着手臂出去了。都这种时候了,她是真没有什么心情做饭。
绮沙将夫人刚才那饱含着慌乱、犹疑、愧疚的最后一眼回味了一遍,而后自衣兜里掏出了那个小瓶子,那个她放在抽屉里许久没找到用途的迷药瓶子。
锅盖被打开,一滴,两滴,好多滴晶莹的液体滴下。哦,对,冰箱里的水、果汁和牛奶也不能放过。绮沙动作飞快地完成了这一切,而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她想:对不住了,不过是你们先对不住我的,也就不能怪我。
晚餐时间,四口人照样齐聚餐桌,外面的风雪格外大,玻璃窗内都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索里扒了一口土豆牛肉焗饭,被咸到了,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喝果汁。
“今天的橙汁喝起来味道有点怪,是不是有点不新鲜了?”
夫人拿过剩下的半杯闻了闻,“没事吧?要不你喝牛奶吧。”
索里不大在意,“没事儿,我不喝了,差不多吃饱了。”
“绮沙,你怎么不吃啊?”夫人这才注意到吃得很少的绮沙,她只喝了一碗米粥,是她自己单独煮的。
“我今天胃口不太好。”绮沙有些虚弱地一笑。
夫人不自然地说:“那你等会儿早些休息吧。”
绮沙乖巧答好,然后瞧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晚八点,正是一台好戏登场的好时机。
滴答——滴答——滴答——
一分一秒的流逝逐渐变得模糊,一家三口都倒在了桌上,只有绮沙清醒着,她笑着,站了起来。
她先是拿了一些便携的食物和水装进小背包里,然后又搜罗了一遍家里现有的星币,接着她换上一件最厚的外套,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自己的着装。
镜子里的女孩儿依然年轻,她该有多么美好的未来啊!
最后查看了一下一家人的状态,确定他们都睡得很死,短时间内不会醒来,绮沙踏出了家门,朝着东北方进发。
在大风中走了有半个小时,终于见到了索哈说的那个废弃的公园,一艘大型飞车早已等在那里。
车灯的光亮中,有个人拦住了绮沙。
“你是哪家的?”
绮沙不慌不乱,仰起那张美丽的脸,带着三分诚挚五分脆弱和两分讨好,“我是索哈家的女儿,我家里人出来得晚一些,叫我来给他们三个占个位子。”
那人仔细查了一下名单,发现索哈家里是有三个名额,只是没有眼前这个女孩儿的份儿。他们家是不打算带这个女儿走的。
冷风鼓鼓,绮沙恰如其分地哆嗦了两下,并不做太多解释,可怜巴巴地盯着车内,仿佛只是渴望短暂的一些温暖。
拦她的人终于还是没忍心,“算了,你上去吧,等你家里人来了再说。”
“谢谢。”绮沙小声说。她内心雀跃极了,外表却作一副畏缩样。就让真正的演员代替蹩脚的演员吧,绮沙坚信这场戏只有她才能演到最后。
夜色准时地变得更加漆黑,11点了,索哈一家还没出现,守门的人已经上了车做最后的清点。
“好了吗?马上要出发了,来不及了!”驾驶室里传出暴躁的一声。
绮沙满眼乞求,瑟缩着抱紧了自己的小背包。
“你……”守门的人看着绮沙,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开口。
是索哈家不守时,怪不得别人,车上的人都紧张地盯着他呢,他也没有办法。至于绮沙,她总也是索哈家的,钱都交了,占一个名额就占了吧,怪可怜的。
飞车缓缓起飞,然后瞬间加速,在帝都星上空划出一道流星。不久后,绮沙坐在货运舰上,终于一笑。
经过了一番折腾,所有人悬着的心随着起飞的声音暂时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坐在绮沙后方的孩子指着窗外远处问:“那是什么?”
“那是……”孩子母亲也看到了,那是因循的战舰!似乎是去往前方增援的!
是真的要开打了!
所有人的心再次随着恐惧的浪潮起伏。有人喊了一句“坐稳!”然后星舰疾驰而起,向着与战舰相反的方向猛冲,加大火力飞往因循。
那远远交错的一瞬间,战争的味道已经传到了所有人的鼻腔里。
那些战舰本来是第二批上战场的,现在都提前去了前线,归悉杉指挥。
……
“殿下,陛下那边传来消息,其他帝国均已放弃抵抗,他让您务必带领因循的舰队取得作战的胜利!”属下报来消息。
悉杉凝重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敌军那边儿有消息了吗?”
“科学家们一致同意敌人是来自中等距离的星系,至于是哪个还不能确定。经过大体上的观测,敌军的水平与我们基本相当,差距至多不超过一成。”属下顿了顿,接着说:“国王陛下叫您一定要杀杀敌人的威风,战胜那日就是因循的圣日,其他帝国的末日。”
“我知道了。”悉杉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十分疲倦。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恶战,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不过,那之后呢?如果战败,一切归为尘土,如果赢了,无休无止的争夺就会停止吗?
也许从前他也曾渴望过站在权力巅峰,不过现在却并不那么确信峰顶一定是好风景了。赢了一个外星系的帝国,难道不会有其他的吗?把离椽内的所有帝国都控制住了,就会永保至尊吗?
悉杉摇摇头,驱赶走了一切杂念。他生于因循王室,就已经处于漩涡的中心,从来没办法避免这诸多事端。这不是他想或者不想的问题。
因循的大舰队很快和敌军的舰队相遇了。令人欣慰的是,敌军的水平似乎并不是特别高超,至少作为打头阵的排头兵来说,并不能让久经战场的人感到惊艳,这和对方精巧而充满科技感的战舰外观符合度并不高。
但也有令人发愁的一方面。悉杉很快发现他麾下的士兵们似乎灵敏度有所下降,操作战舰时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误差,再加上从各帝国派来的人配合间不甚默契,整个舰队的实力就像被从内部打散了,打了折扣。
焦灼的战场上,悉杉如履薄冰,额上逐渐长出豆大的汗珠。
“左前部队,注意闪避!你们的任务是绕道后方,歼灭敌尾!”
刚强调了一遍,视线中左前的几艘战舰就和敌舰缠斗了起来。悉杉恨铁不成钢,手肘“啪”的一声拍在操控板上。还是不够快!不够灵敏!这么轻易就被敌人缠上了!
“中部01分队,中部01分队,跟上节奏!持续冲锋!”
悉杉再次下令,却见01分队有被敌军包抄的架势。他俯冲而下,欲打破这种情势,恍然间却觉得自己和战舰的默契度也有所下降,身体好像再也达不到往昔的巅峰状态,一股凝滞阻塞感总是梗在中间。
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敌军逐渐占领了优势。因循士气减弱,勉力抵抗,很快就出现了伤亡。
“殿下!05小队2人受伤,现已回到地面!”
“殿下!尾部队伍受到碰撞!”
悉杉眉头紧皱,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坏消息。
此时因循作为主场的优势仍然存在,他们可以用更快的速度替换上新的士兵,补充上新的能源,修理好受损的战舰,不过修理工和能源好找,人却去哪里找呢?
终于,他下了决断。
“童厉,马上把你名单上的人召集起来,带到作战中心,准备接替伤亡士兵,继续抗敌!”
“是!殿下!”身在作战中心的童厉接到这个消息,顿时心潮澎湃。虽然名义上来说这是因循的抗敌之战,但实际上这就是离椽星系和心环的抗敌之战。只有夺得胜利,才有生的希望!
穆衍,来吧!战场在召唤着你!人们在期待着你!
第84章 混入
国王的大殿内,一群大臣七嘴八舌,对战况议论纷纷。
“陛下!为何容许悉杉殿下如此操作?我们的队伍实力变差本就是他的责任,现在竟然还要启用心环的人,这是何等丢人!”
“是啊,陛下,眼下如此危机的情况,怎么能用他们的人?这不是将性命胜败交托于他人之手吗?!”
“悉杉殿下养兵不善,已是失职,如今又冒此巨大风险,陛下断不能轻率纵容啊!”
悉杉本人上了战场,这里只有一面倒的指责。
国王掏了掏耳朵,觉着这每句话听着都差不多。他语气和缓如聊家常一般问:“嗯,那众位大臣可有什么好的提议?不妨都说说看。”
“这……”诸大臣却又回不上话。是啊,以因循目前的情况,确实没什么其他的好法子。
“那就暂且如此行事。”老国王不理会下方众臣难看的表情。他知道他们都站在伊潘一边,平时用得顺手了他可以让胡言乱语有发挥的场合,但这次是大事。他视线扫向下方,伊潘保持着谦卑的表情立于殿上,既不言语也不看其他人。
这时一位官员站了出来,“可是,陛下,那些人还提出了要求,他们要让心环居民都进入紧急避难所才答应上战场,那些地下安全区早就被毁损了,我们上哪里寻来呢?”
“是有这事。可能解决?”老国王将目光移走,但伊潘知道是在问他。
“禀陛下,安全区大部分虽已毁损,但距离乐园最近的一个由于地理原因还完好保存着,若是将就一下,也是够用的。”
“那就这样。无论什么法子,此战不能败。”老国王说完,深沉地望了一眼大殿上方的穹顶。离椽星系的每一颗星星都被精巧地雕塑于此,方圆之间,风云迭起。
……
在这个纷乱又昏暗的时刻,人们开始流动起来。
“走!快点儿!”一名侍从驱使着一队心环人,从聚居区迁出。没办法,能上战场的人都走了,现在只能派他们这些人来。
“你们想干什么?说清楚!”惊惶的人群中冒出一道嗓音。
心环人在风雪中停了下来,队伍一下子停滞不前。是啊,这么没缘没由的叫人走可怎么行?现在外面可是在打仗呢!
“对!说清楚!不说清楚我们不走!”又一道嗓音冒了出来。
一双双眼睛沉默着,盯住了那些腰间别了武器的人。侍从们看向他们的老大,等着他发话。
“让你们走就走,不听话可没有好果子吃!”这位头头抹了一把脸,大声吼道。寒冷的温度让他的睫毛和眉毛都结上了厚厚的霜,这使得他越发不耐和烦躁。
人群一动不动。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都是经历过太多的普通人了,终于学会了在有限的能力范围内抗争。他们的包裹里放着最后的食物和能源砖,除此之外只有生死是重要的。
“嘿!你们!”头头被派来干活本就气不顺,见此情形就想杀鸡儆猴,教训一下这帮心环人。他搓了搓冻红的手,拿起了腰间的武器。
“头儿,那边儿有虫群要过来了!”一名手下急急喊道。他们不比士兵,遇上虫群说不定自己也要被扒层皮,更别提完成任务了。
“知道了,你喊什么,我又不瞎!”头头将手下骂了,往前走去,随后不情不愿地吼了一声:“心环的穷鬼们,赶紧出发去安全区避险,不走的就在这等死吧!”
“快点!虫群要来了,真想死吗?”底下人再次催促,人群终于开始移动。
安全区,这三个字对每个还活着的心环人来说都代表了一段灰暗且悲痛的回忆,以至于听到这个词都心有余悸。再次进到那里,等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漫漫长路,风雪交加。心环人走向了地下,新到岗的战士们则飞向了天上。
半个小时之前。
“我奉劝您,最好还是配合我的工作,劝他们赶紧和我走。”童厉冷着脸大声说。“我知道他们都听你您的话,不过若再不走,等到外敌入侵已深,我们将彻底失去优势,不管是心环人还是因循人,都会葬身于此。”
说完,童厉目光转向楼下,那里有他带来的人,也有上面派来的人。
“什么?你是说那些人里有……有……”樊老不可置信地低语,那深陷的双眼迸发出长久暗淡后的第一缕希冀。
童厉转过头,小声说:“是,您别担心,一切都安排好了。都怪我不好,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您,害您担心了。”
“活着就好,他还活着就好,我还以为他早就不在了。”沧桑流淌在樊老的脸上。
童厉点点头,接着大声说:“您能明白利害是最好的。如果您的人能立功,对关在这里的人,对外面的人,都有好处。”
樊老十分配合,装作一副被说动了却又为难的样子,私下却说:“你把人带走会不会有危险?”
“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现在战况吃紧,顾不上我这边的。只要从您这带走了人,我自有办法把人调包。您在这儿要保重身体,未来心环还需要您。”童厉关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