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院墙挤塌了。”息仪夹着肉的手只顿了短暂的一秒，便又接着吃。
“哦哦哦，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那双巨眼弯成了两轮亮晶晶的黑色月牙，而后身体骤然缩小现出本人全貌，从窗外一跃而入，立在息仪身侧，好好同息仪行了一礼：“所以……这鱼是从哪来的呢？”
刚刚的宁叙着实是太过庞大，息仪懒得抬头仰视他，便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如今站在跟前，穿戴整齐，小圆脸也擦洗干净了，总算有了点仙家尊神的贵气。
“哦，钓的。”
“方才的礁石上？”
“嗯。”
“什么？！”自出生以来，宁叙头一遭这么震惊。这事儿比知道铸造他降生的望植成了堕神带来的冲击还要大——
仙宫下的海域唤作无尽海，这片海域里的生灵有很大的概率能修得人性，是天规明令禁止的禁渔区，连宁叙这种仙界最高级别的神官，堂堂二代北府帝君的坐骑误食了一条鱼都要挨天罚，息仪为何屁事没有？！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不合理了，这是邪门啊！！！
“哦，由于身份特殊，没人管我。”息仪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只淡淡地说。
息仪是黑户没人管这事宁叙知道，但，连天道都管不了她吗？！
这未免也……太酷了吧！
在剧烈的兴奋下，宁叙头脑有些发昏，但行动格外敏捷。
只闻得‘扑通’一声巨响，宁叙重重跪到地上，又是一声‘咚’，他光洁的小脑门把地板磕得闷响，整个人贴在地上，尽显虔诚。
“请真人收我为徒！”
小豆丁年纪轻轻，打起算盘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息仪端着茶杯，慢吞吞地嚼了嘴里的肉半晌，才道：“为何？”
“北府君贵为帝君，委身下拜一个散仙为师，甚至都是违背天规。”想靠息仪躲天罚？没门儿。
“这确实不合天规。”宁叙也不急着辩驳，只趴着不再多言，自顾自地在心中默念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很好。果然如心中所料，与她有关的事，不受任何渠道监管。
“但天道管得了真人吗？”宁叙直起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双带着几分得意的笑眼炯炯有神。
“那倒是确实管不了。”
“所以，我……”
“请仙宫诸神前往九霄云殿议事。”玉成神君的声音突然通过传音阵广播开来，“息仪真人也一并前来。”
“公事要紧。”息仪撂下碗筷，瞬行逃也。
＊
“诸位同僚。”玉帝站在龙椅前的云雾上，神情肃穆：“因审判初代北府帝君，仙界爆发了自天道封神以来第一役。虽是敌败我胜，但仙界损失惨重，致使170位初代神与24371名天兵天将因此役丧生。”
“然则，祸不单行，调取天道影录后，九霄云殿发现望植在九日前从上清天窃得一枚上古神器，并借助神器取走仙界储存在瀛洲的全部灵炁扛下天道清罚。灵炁耗光后，又被其同党，已入魔的坐骑储迎和同为玉角麒麟的散仙宰泗救走，二人还掳走了树仙萱珞，至今下落不明。”
“经九霄云殿商议，现拟定如下方案，并立即执行：其一，除东岳君和北府君外的其余170位二代神经由冥府轮回井投入凡界，渡劫修炼，直至仙界灵炁从枯竭恢复原阈值，再行回归。
“其二，南北四帝兵分四路，各带1000精兵去九大海域搜查，务必寻出堕神望植与其同党下落，上报仙界，集结一切力量，铲除祸乱，夺回神器。剩余仙班诸神留守仙界，镇守妖凡两界。”
“是！”
所以，这个会让息仪来参加，仅仅是因为她住在仙宫，得走走流程让她参与‘众神共治’？
——不愧是神权暴/乱发生率最低的众神界。
息仪仰望着云雾之上的宁叙，心下忽而一动。或许，可以尝试将找回的记忆备份在他身上，以防再次被主体剥夺篡改。
“徒弟，望植在妖界，你去妖界。”息仪如鬼魅般空灵悠扬的声音吓得宁叙猛一激灵。
但宁叙的脑容量显然还没发育完备，小脑袋瓜一次只装得下一件事，在听到望植两个字后便已浑身紧绷，完全没注意到‘望植在妖界’这句话之前还有个前缀。
宁叙身处高位，动作幅度又过大，众人的目光自然马上落在被龙椅前的云雾笼罩得只看得到一颗头的他身上。
“我、本殿去妖界！”宁叙高高举起的小手抻了又抻，生怕众人看不见。
天规有记载，际神创造世界后的一千年内，原本完美牢固的世界框架会随时间推移，在合理范围内出现一定程度的松动。
框架一松动，便会掉落大大小小的物质。
出于对灵力的本能渴望，这些物质会在凡界周围汇聚形成大陆，而后在上面孕育出生物。
能修成人形的生物被定义为——妖。
妖作为后天产物，被排除在轮回之外，即生即灭，仅靠着由这块特殊大陆从凡界吸取的一点稀薄灵力生存，对世界运转毫无作用，所以，是死是活无足轻重。
宁叙行事毛躁修为又低，玉帝本就属意派他去妖界，便是将妖界搅个底朝天，自己人没有伤亡就没事。
“本殿正有此意。”玉帝环顾众帝，“诸位同僚意下如何？”
“如此安排不失妥当。”众帝自然知晓玉帝作此安排的用意，纷纷表示赞同。
“那便即刻启程，行天理，灭堕神！”
“是！”
“诸位仙君，小仙有个不情之请。”息仪将环抱着的手举至身前，朝众人行了一礼：“北府君年纪尚小，做事经验不足，小仙既已收他为徒，便要时时关心他的安危。所以，恳请九霄云殿准许小仙同他一道前往妖界，陪护左右。”
收！徒！
这两个字眼简直是直达宁叙情绪峰值的开关，他毕生的热情被这俩字一键点燃，更是被激发得无师自通地秒变顶级狗腿，恨不能立刻马上扑进息仪怀里，闻着她身上自带的不知名草香，感受着她的慈爱，热烈而不失敬爱地大喊一声，“师尊！”
从此往后，宁叙便是在三界横行也再无阻拦！哈哈哈哈！！好日子在向他招手啊！
“收徒？”玉帝原本被复仇大会调动的慷慨激昂的情绪被这段小插曲一插就没，他隐去在眼眶里打转的一点点眼泪，恢复一贯的正经肃穆，有些无奈地打量着百米开外的息仪：“且不说仙班成员之间不得有超越同僚关系以外的关系，便连南庭君也只是暂时代为管教北府君，不出一年，北府君便得独自执政，息仪真人如何能以散仙的身份地位，教导北府君呢？”
“我说能，那便能。”
又来了，这种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感觉又来了！
宁叙本浸淫在无限遐想中的思绪被息仪语气里携带着的微不可察的颤动震得坠回现实，在瞬间，周身宛若置身极寒之地般止不住地发抖——
虽然还只是个刚出生婴儿，但宁叙的感知力已达到成年人的水准，他很清楚地记得，望植在铸造他后便立马反悔想杀了他，却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阵像息仪眼下话语里携带的这种奇异的颤动，使所有空气都变得酥麻，竟控制着望植以一种与提线木偶一模一样的神态和动作，将他送去了南庭帝君那儿。
在这过程中，遇到望植的人不少于10个，但从始至终，无人认为他有异常。
宁叙当时只当望植是大限将至身躯不再似从前那般灵活。
但当这股颤动再次出现时，他便明白，望植是被人为控制了。
宁叙两手在袖中暗暗捏成拳，一双清澈的眼里直白地填满浓浓的审视——在身体被完全控制的前一秒，宁叙迅速念了一遍清心诀迫使自己恢复镇定，强撑着即将失去神智的身躯，审视着一百米以外的息仪。
先天镌刻在灵魂里对三界的责任感使他清晰地感知到，这个连天道都管不了，并且能够控制一个拥有顶级战力神官的突然修炼成人的散仙，非常危险。
仙界必须铲除她。
“呀，我竟没清理你的记忆？真是冒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宁叙和女主没有感情线，纯师徒关系。
第18章 暴露
神仙想保留记忆和修为踏足妖凡两界，必须上报天道录入天规，获得审批。
并且只能以灵魂出窍的方式离开，真身必须留在仙界。
因此，需按照所要踏足地的生存规则，制作相应的身体做神识的容器。
获批、炼体总计耗时两天。
交接工作，各路分支开会规划策略路线、下发物资武器、确认名单、演练应对突发情况，又耗时一天半。
直到诸神正式离开仙宫开始行动，离玉帝说的‘即刻执行’过了三天半。
望植已经在妖界苟延残喘四年了。
——受累于繁复的秩序，众神界仙班的办事效率一直是七等界里，所有类型的仙界中经年蝉联的倒数第一。
息仪见惯了，就一面在家门口钓鱼一面冷眼旁观他们折腾。
虽又被洗了一波脑接受了散仙息仪是帝君宁叙的师尊这个设定，但九霄云殿还是一致认为宁叙年纪尚轻难堪大任，息仪虽为他的尊长，但权柄决不可落入仙班之外的人手里，便派净余神君陪同，并全权代理一切决策。
宁叙被架空了。
“唉……”宁叙盘腿坐在跟在队伍最末尾的火孔雀背上，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这是他自出门到现在叹的第76次气。
本以为拜了师跳出天道监管惩治走向人生巅峰，却不曾想，等待他的，竟是被进一步边缘化的局面。
仙班诸神没有侍从婢女，宁叙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等着这次出任务和手下们唠唠嗑了，这下倒好，全让净余卷走了。
师尊阖眼坐在前面，一看就是灵魂出窍去了别处，无聊啊无聊。
“你既看出我是灵魂出窍，怎不一道跟来？”
“师尊要去何处？”宁叙环顾四周，却怎么也感知不到息仪的痕迹。
“妖界被望植用神器设了障眼法，便是把妖界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们的。”息仪环抱着手在火孔雀尾翼处现身，换下了在仙宫时的装束，恢复她一袭碧衣，长发飘飘的形象。
长发并未以后压发簪束起，而是完全披散下来，额上系着以碧色细线编成的抹额，正中心的位置坠着一颗透亮的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天空蓝色翡翠。
这是妖的打扮。
哇！
宁叙被这不施粉黛、浑然天成的美貌狠狠惊艳，忙拍了拍火孔雀的后背便跟着灵魂出窍去了息仪身侧。也给自己添置了一身妖精打扮的行头。
日后定要找个机会，在大街上随便拉个陌生人炫耀：“这是我师尊，怎样，此等美貌是不是举世无双！”那必然是倍有面子。
这种神似和幼儿园小朋友吹了好久的‘我妈长得很好看’，某天放学终于等到老妈接他回家，便急不可耐地把人拉到小朋友们面前炫耀的心理全被息仪尽数获取。
真是闲得吃干饭了监控他的心理活动。
息仪烦得直翻白眼。
“寒光，我与师尊走了，你帮我们打掩护。”是的，宁叙给这只平均体表温度高达15000摄氏度的火孔雀取名为寒光。
“咕？”（我如何打掩护？）
“哎呀哎呀，师尊肯定早有准备，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宁叙漫不经心地同寒光招了招手，与息仪留在原地。
“师尊。”宁叙仰视着息仪完美无缺的侧颜，有些微的晃神，“我们眼下该如何走？”
“随我来。”话语刚落，二人便闪现在了一个张灯结彩的溶洞外。
在出发前的例行议会里，宁叙透过玄光镜俯瞰过妖界全貌，是块长十万里宽七万里厚两万里的大陆，外围还包裹着平均宽度达三万里的海域。
神在一瞬可行万里，方才还在寒光背上时，一行人刚从西南角入妖界领空。但眼下这溶洞已然是中部妖界皇族的地盘，汤巫山境内。
师尊的瞬行术竟要强于九霄云殿么？
宁叙心中不免暗暗感叹：师尊好强！
“……萱珞树仙与储迎的女儿元玉今日满周岁，便在此设宴庆祝。”息仪负手，朝前走去。
“萱、萱珞树仙？”宁叙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小跑着跟上前去，没跑几步便想起来了，“是、是那个被掳走的树仙？”
“嗯。”息仪点点头，凭空变出一份拜帖，递到守在门口的侍卫手里，“在下皖屽海水妖息仪，听闻宰泗神官幼女满周岁，特携幼子息叙登门道贺。”
守门侍卫只打开拜帖随意一瞥，便挥手朝里放行：“里边请。”
“望植知道躲不过仙界追缉，自流落妖界后便一直在招揽人手囤积势力。只要有妖自报家门找上门，便来者不拒。”息仪一面气定神闲地往里走，一面同宁叙隔空传音悠悠然解释：“今日勉为其难，让你做一回我儿子。”
什么叫勉为其难嘛！！宁叙暗暗有些不爽，让她自己生都不见得能生出他这样乖巧机灵的儿子呢！
“是，全凭师……母亲吩咐。”
“……”息仪暗暗捏紧拳头，环抱起手加快步伐。
小孩子好烦。
拐了个弯后溶洞迅速缩窄成勉强能容纳三个成人排成一排走的宽度，但好在路面被打磨得很平整，走起来并不吃力。红灯笼沿着洞壁挂了一圈又一圈，一派喜气。
“等等，师尊，萱珞树仙不是被他们掳走的吗？”宁叙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惊天大秘密，惊得都忘了现下的危险处境，把这话大喊了出来。
好在洞内人来人往，一个小孩子说的话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这几日息仪虽在闲逛海钓，却也全程围观了九霄云殿的会议。领导层们在调查储迎时将他入魔的前因后果盘了一清二楚——
大限将至，望植已然破罐子破摔，他想多拉几个垫背的，却也只敢把魔爪伸向仙班之外——他的坐骑储迎和储迎的胞弟宰泗。
他无限放大储迎的色/欲，致使其为满足欲/念而堕入魔道以拔高修为，方便欺负弱小行苟且之事。
在贪婪欲/念的鼓动下，储迎埋伏在女仙们每日上班的必经之路，预备着随便捉个人练手。
那日，萱珞是第一个出现的女仙。
于是，按仙阶而言，本完全不是树仙对手的坐骑在魔力的助力下，轻而易举地将其打晕，将她掳回自己的洞府迷/奸了。
天道没有人性，自不懂在画面中是在做什么，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完全没经过处理的画面。
当时，九霄云殿内的人群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四下只剩储迎的声音。
玉帝愤愤地低骂了一句，撤了影录。
对一个随便在路上选中加害的人哪来的爱。
储迎对萱珞的心理，完全是对自己第一个战利品的占有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