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在寂静中燃烧,赫尔曼把烟头放进烟灰缸里,没什么表情地说:“还以为我能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尤里安问他:“您是我父母当年争吵的原因吗?”
赫尔曼大笑,“不,孩子,我不可能是他们吵架的原因。”
“为什么?”
“因为你的父亲,从来都不知道,我是第一个遇到你母亲的,他不知道,我是第一个向她求婚的,他也不知道。”他看着尤里安,认真地说:“而我,整整忍耐了二十五年,或许这是我成为首相的原因。”
又一阵沉默后,赫尔曼说:“你打乱了我计划。”
尤里安直起身。
“在你没有发现这个秘密之前,我准备作为一个宽厚的长辈,让你获得你父亲死后的无上荣耀。”赫尔曼站起来,直视他,“但你发现了我的秘密,你不能留在帝都了。”
“我从没有想过继承我父亲的荣耀,那是属于他的。”尤里安说,“我只想做我该做的。”
“你父亲关于你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让你离开警司,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已经接到了离职通知。”
“很好,离开警司,离开帝都,去做你该做的。”赫尔曼顿了顿,“曾听你父亲无意中说过,你认为他们的婚姻不幸福,并且全部怪罪于你的父亲,我想告诉你,或许事实不是这样。”
尤里安呆住了,“那是什么样?”
“你的母亲在婚后唯一一次联系我,是请求我帮助她找家私密的医院,她想要摘除腺体,我拒绝了,不仅仅因为摘除腺体的手术违法而且危险,还因为你的母亲说,因为躯体依赖症,他们太痛苦了,只有她摘除了腺体,家庭才能继续维持下去。一个家庭和你母亲的生命哪个重要,相信你能判断出来,但你的母亲判断不了。”
蓝天,白云,泳池,母亲的绸缎裙子,父亲汽车的皮质座椅,童年那些美妙景象在他眼前呼啸而过。
“你是他们的孩子,想想你该做什么,随时可以来找我。”
秘书长的踏入的那个圈套不会对外公布,民众只知道秘书长是被反叛军暗杀的,他的葬礼将由皇家礼仪队举行,并且会在电视上直播。
尤里安捧着骨灰罐,接受下一任国王、公主、首相、将军们的哀悼,聆听神官悼词,在前往墓园的路上停止了直播。
母亲去世时,父亲已经在旁边留出了自己的坟墓,他们会埋葬在一起,画上此生的句号。
尤里安回到庄园天已经黑了,他坐在车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天空繁星闪烁,毛茸茸的草坪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声响,而远方暗杀和冲突正在进行,这个世界和他认为的不一样。
有人轻轻敲响了车窗。
尤里安转头,降下玻璃。
“来悼念的客人已经全部走了。”莫莉说。
尤里安看着她,莫莉穿着黑色长裙几乎盖住脚背,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盘起来,嘴唇有一些干燥,和平时的她完全不同。
“辛苦你了。”他说。
莫莉今天需要留在庄园里,作为家中一员接待各种客人,她应该非常不擅长这些,来访的客人们对着她也会感到困扰。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却没有对莫莉解释他在笑什么。
他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了。
“等忙完这几天,我们去离婚。”
“……啊?”莫莉一时间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尤里安脸上还带着笑,“离婚由你发起,你来主导。”
“可是……”
“不要担心,会成功的。”
他还想多交代两句,例如离婚协议该怎么写、她应该去找谁,但他不应该和她产生更多的交流了,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自己,他不想再一次崩溃在她面前。
“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去休息吧。”他的声音始终平稳,脸仰起来看着莫莉,“我看着你进去。”
莫莉一步三回头,终于走进了大厅,她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他脸上的面具摘下,车子启动,车灯汇入无尽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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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启明星
尤里安作为贵族之一, 每年也有一次在议院提交议案的机会,之前几年的议案都事关工作,今年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 他想为莫莉,也为自己。
本月议会刚开始,尤里安座位旁边围绕了很多议员,他们向他表达哀悼,希望他坚强。
尤里安微笑着致谢, 心里在想, 等一会儿, 他们会不会还是这样风度翩翩。
很快, 轮到尤里安去议会中心台发言。
他没有携带任何资料, 他不需要数据、调查, 想说的话全在脑子里。
“我的提案和之前大公主的几乎相同, 我希望取消alpha在婚姻事务中的特权, Omega同样有权利决定一段婚姻是不是该结束……”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 议会之内上百人同时发出质疑。
“你在说什么?”
“疯了吗?”
“你和大公主是同党吗?”
“不可能!”
尤里安面对着环形座位, 甚至有人激动到站起来大喊大叫, 他扫视着,打开一旁话筒。
“安静, 或许可以听我说完。”尤里安的声音通过话筒扩散,暂时压住了嘈杂, “大多数Omega由政府养育, 接受政府单一的、天真的知识教导,他们温和善良, 不擅长起冲突, 如果和他们的婚姻真的走到离婚这一步, 各位不妨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忽然一支钢笔凌空朝尤里安面门砸过来,尤里安迅速侧脸躲过,他看着钢笔扔过来的方向,找到仍钢笔的人:“卡尔上校?”
“尤里安・金!你这种行为是对所有alpha的背叛!”卡尔上校是位中年军官,他一拳砸在桌面上,“一旦这种可笑的提议被Omega知道,会引起多少家庭发生不必要的纷争?你真是疯了!”
“为什么会有纷争?难道大家的婚姻都在离婚边缘吗?”尤里安不解地反问,他随机点名,“佩恩先生,您的家庭会有纷争吗?马特议员,您呢?哈蒂长官,您的家庭十分幸福,我有所耳闻,应该无须在意这种小事。”
卡尔面色涨红,“你少居心叵测……”
“卡尔上校……”尤里安最后看向他,“您这样激烈反对,看来,最害怕这个提案实现的,是您……”
“闭嘴!”卡尔上校翻过桌子,就要走下台阶。
尤里安仍从容不迫,“如果提案实现,您无法通过不合理的手段留住妻子,就要失去家庭……”
“闭嘴闭嘴――”卡尔踏上中心发言台。
尤里安的话筒被掐断,他后撤一步,摆出防御姿势,脸上带了一些笑容。
“来吧,让我看看您的恐惧。”
本月议会发生了史无前例的丑闻,议会突发斗殴事件,严重到来了四五辆警车和救护车。
以发言台为中心,桌椅全部凌乱倒成一片,地面上有成团的血迹,语言纷争上升到肢体纷争,几乎波及到了当天开会的所有人。
尤里安提出的议案快速在帝都扩散,他说过的话也广为人知。
――“为什么害怕失去特权?难道因为你的婚姻在离婚边缘?”
这天所有的alpha下班后都在讨论,但无人表态。
他们不愿意失去特权,但也不想站出来反对。这件议案的提出听起来是合理的,但同时又充满颠覆秩序的荒谬感,他们认为最终会无疾而终,他们只要沉默就好。
尤里安在医院包扎伤口时,治疗室进来很多医生护士,来来回回,都在打量他。
他靠着墙,闭着眼,轻轻喘息。
“尤里安子爵,请跟我来。”
尤里安睁开完好的一只眼睛,“什么事?”
“是首相,他在找您。”
医院大门暂时封闭,一辆黑色轿车低调地停在楼门处,车窗降下,露出赫尔曼的脸。
“看起来卡尔上校让你吃了一些苦头。”他说。
尤里安一只眼肿到无法睁开,半张脸高高鼓起,小臂包扎起来用纱布吊在脖子上。
“是的,上校宝刀不老,希望他好好休息,尽快站起来。”
“冲动无情,真像你父亲。”赫尔曼笑道,“这一次你得罪了不少人,必须要离开了,想好了吗?”
“想好了。”尤里安肿胀变形的脸看不出表情,“我的父亲在哪里陨落,我就会去哪里,想替他完成未尽的责任,也是为他复仇。”
赫尔曼点头,“和我想的一样,”他话锋一转,“所以你和妻子要离婚?”
尤里安的手掌在身侧紧紧握成拳,“是。”
“怕自己活不下来?”
“只是一部分。”
还有另外一部分,他的母亲同时被两个位高权重的alpha爱慕,仍摆脱不了惨死的命运,他这样的,又能给莫莉带来什么。
他在莫莉面前完全失去了信心。
他只能做好唯一能给她的,保全她,离开她。
“这次议会因为意外中止,我的议案没有进行到投票环节,我申请在近期重新举行,我要挨个问他们,为什么会投反对票。”尤里安咬着牙,“我会拜访他们的家庭,告诉他们的配偶,他们在议会里做了什么决定,我会的。”
赫尔曼咋舌,“年轻人,你的执着有些可怕疯狂了。”
尤里安微微笑起来。
“我不希望你耽误太久,内线反馈,反叛军在策划第二次暗杀了,我们没有时间。”车窗缓缓上升,遮住赫尔曼一半的脸,传出他的声音,“议会会如你所愿重新召开,希望你好运。”
运气是个很玄妙的东西,越到这种毫无把握的时刻,越无法坦然依靠运气。
因为首相的介入,议会在三天后重启。
在步入会堂那一刻,尤里安还在心里做最后的计划。如果失败了该怎么办,如果彻底分居莫莉会怎么样,由他提出离婚莫莉又会怎么样。
他站在发言台上,下面再也没有笑脸相迎,他们都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来,也知道要做什么。
尤里安环顾人群,一张张脸看过去,在心里复述他们的名字。
有的人回避他的眼神,有的人对他怒目而视,好像在这一刻都是他的敌人。
“大家对我的议案应该记忆犹新,我不再多说,请投票吧,或许议会后我们的婚姻、我们的伴侣会发生难以预估的变化。”
洋房里尤里安存在过的痕迹和气息都消失了,莉莉安可以放心地来到洋房陪着莫莉。
她们在一起研究菜谱,给草坪浇水,夜谈,莫莉把工作台转移到楼下餐厅,她工作的时候莉莉安就在客厅里看电视。
这一天,一条简短的新闻快讯让莉莉安惊叫:
“什么?!”
莫莉被吓了一跳,从餐厅出来,“怎么了?”
“新闻说议会发生冲突,受伤人员被送往医院了。”莉莉安看起来又惊讶又兴奋,“我要打电话问问别人是怎么回事。”
莉莉安打了很多次电话,了解事情始末后,她表情复杂走到餐厅,靠着门框,“尤里安最近没有和你联系过吗?”
“没有哦。”莫莉放下笔,双臂舒展伸懒腰,“可能还有事情忙。”
“刚才新闻说议会发生冲突,冲突的主角正是尤里安。”莉莉安声音轻轻的,“他在议会上提出和我一样的议案,希望可以取消alpha离婚特权,和反对方当场对峙,上升成为肢体冲突……”
莫莉停止动作,专注看着公主。
“说这些我都觉得不真实,他会吗?”
“会的吧。”莫莉接话,“因为他那天晚上说过会由我去提出离婚,他肯定是想好了才会这样说。”
“你不吃惊吗?”
莫莉思索着说:“还好,主要他提前告诉我了。”
莉莉安觉得莫莉的态度似乎过于平静了,对于即将离婚的丈夫,会这样信任吗?
“我还以为离婚这件事会遭到尤里安激烈的反对,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同意了,难道和他父亲去世有关吗?”
莫莉想了想,“在伯爵去世之前,尤里安就差一点同意了。”
“为什么?”
“因为有次找他商量,我对他说,我不爱他,而他好像很需要爱。”莫莉坐在夕阳余晖里,侧脸被金色光线勾勒,轻松说着,“他要是早早问我就好了,可以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能不能建议委员会在基因匹配之外再增加一项,确认双方是否需要爱情再进入婚姻,应该能避免很多麻烦。”
她看着莉莉安,“你呢,在婚姻里需不需要对方的爱?”
莉莉安罕见地沉默,“我……我无法回答……”
“是吗?”莫莉随意回应了一句,转过头看着窗外,太阳就要坠入地平线,她眯起眼睛,“不知道尤里安努力的结果是什么,希望离婚时间不要和我参加比赛重合……”
肿着的眼睛已经可以半睁开,从皮肤下透出的黑紫色看起来}人,但完全不疼了。
尤里安用不常用的左手拿着电动理发器,笨拙地从额角开始向后推。黑色碎发掉落在水池里,又被水流冲进下水道。
剃好头发,他洗了澡,赤身单手给自己包扎右手。
他今天接到了调令,很快就要秘密前往东部反叛军交界地带,成为特别行动队中的一员。
本来想等到恢复到可以见人的程度,完成离婚再走的,看来做不到了。
他的头发只剩短短的一茬,稍微擦了擦就干了,他看一眼时间,坐在电话旁。
“你好,我是尤里安,请问方便转大公主吗?”
等了一会,他又自我介绍:“我是尤里安,想和大公主说几句话……您好,莉莉安公主,我是尤里安,今天冒昧打电话是想请求你的帮忙,能不能请您和莫莉一起去委员会,从委员会开始提出离婚申请……是的,我成功了,虽然是微弱的票数……”
他又等了好一会,莉莉安那边一直有人发出惊叹,无法正常对话。
“我?我不太方便出面,莫莉可以把离婚协议留在委员会,我会签的……市政厅审查也没有问题,我会处理剩下的事情……”尤里安始终维持着同一种语气,没有情绪波动,仿佛在脑袋中已经演练了上百遍,“我希望就在这两天,尽快……我知道时间很短,没有办法草拟协议的话,就先不写了,我们没有财产要分割,好的,就这样。”
他拿着听筒,等了一会儿,确认对方先挂断了电话他才放下。
原来并不困难。
他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