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纯不知道为什么何洲渡的一句“怎么会碍事”能轻易牵动她心神,抬头时眼底亮晶晶的,期待的问:“你真的希望我去吗?”
“当然了。”何洲渡理所当然,“你是女孩子,肯定懂女孩子喜欢什么,到时候顺手帮我一把。”
“帮……你一把?”宋纯愣住。
何洲渡点头:“对啊,实在不行替我说几句好话也行。”
一股难堪涌上,宋纯喉咙里像被卡住一根刺,张嘴想像往常一样应下何洲渡的任何请求,心里却长出一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嗓子不准她说话。
“你怎么了?”何洲渡惊呼。
宋纯脸上一阵湿热,她回过神伸手一抹,指腹沾上湿漉漉的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哭了。
“没事,我……我最近眼睛有些疼。”宋纯胡乱抹了把脸。
何洲渡经常说她是水做的水娃娃,每说一回宋纯就要追着他打一回,现在看这话说的没错,宋纯越想止住,眼泪越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一串串的顺着下巴砸在她手背上。
何洲渡以为有谁欺负宋纯,捏住宋纯双肩,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生气询问:“谁欺负你了?”
“都说了没有。”宋纯晃了晃身体要挣开何洲渡的手。
何洲渡性子急躁,他怕宋纯被欺负了不说,语气不由急了些:“说实话!”
宋纯不肯开口,低头轻声抽噎,眼泪像珠子似大颗的往下砸。
她能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和何洲渡五岁就认识了,何洲渡的一路成长都是她见证的,她是何洲渡最好的朋友。
宋纯本来没细细思考过她和何洲渡的未来。
第4章 电影
直到高一开学的第三天,宋纯像往常一样站在校门口等何洲渡。
那天的何洲渡比任何时候都晚,等到黄昏落日的时候打完篮球的何洲渡才姗姗来迟。他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他身上散发的草木香让他身边总是挤满人。
尤其是运动完满头大汗的时候,别人身上都是臭烘烘的汗味,只有何洲渡身上的香越来越浓。
路边的榆树叶片携来薄红探秋,连天的红霞点燃春榆小镇,穿着红色球服的少年抱球奔来。
何洲渡发梢的汗珠落到低领衣襟,悄无声息濡开,球服紧贴胸口,鼻尖沾着小汗珠,冲宋纯羞涩一笑。宋纯没见过何洲渡露出过这种内敛的表情,责怪的话生生咽下去,何洲渡羞怯的告诉她,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四周寂静了。
何洲渡又说了什么,宋纯听不清了。
如果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别人的光,那何洲渡一定是其中最亮的一束。
宋纯以为何洲渡是属于她的光,原来何洲渡只是短暂的停留在她身边而已。
“……球踢到一半我的球不小心砸到她,她一抬头,我心跳突然就快了。”
何洲渡依旧滔滔不绝,夕阳眼见要落下山头,宋纯生硬打断:“我走了。”
那一天宋纯几乎是落荒而逃,何洲渡跟在她后面追着她。
后来宋纯又想到了那个残阳的黄昏,那似乎是多年下来第一次,何洲渡在后面追她,而不是她在后面追何洲渡。
“你回去吧。”宋纯侧身躲开何洲渡,“我想睡觉。”
何洲渡还是不甘心,宋纯把他往门外推,边推边哽声妥协:“我去还不行吗?”
把何洲渡赶走,宋纯趴在床头将脸埋在被子里闷声抽泣。
何洲渡再也不会是她一个人的了。
眼泪把枕头晕湿,宋纯把自己闷在小小的黑暗空间中,仿佛她的世界只有这小小的一片,旁边的位置被人压下去,有人隔着软和的被子把手掌放在宋纯头上。
宋纯慢慢探头,一双晕染迷雾的杏仁眼露出来,长睫沾水,轻轻喊了声“哥”。
宋元指腹拭净妹妹脸上的泪水,垂眼细细端详片刻,近乎通透的平静:“你和何洲渡发生什么了?”
宋纯视口否认:“和他无关。”
宋纯心里堵着一口气,从小但凡她有异于平常的喜怒哀乐,总有人笃定是因为那个叫何洲渡的人,宋纯竭力想撇清干系,她的骄傲让她羞于承认有人可以轻易的牵动她的喜怒哀乐,何况那个人还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何洲渡。
何洲渡很好,从小邻里都说何家的那个小孩长得讨人喜欢,将来就是上电视的料,又说他热心肠脾气好,会来事儿,不管男女老少没几个不喜欢他的。
宋纯太了解何洲渡了,以至于就算她认同他所有的优点,满眼看到的依然是他的毛病。
比如他幼稚得会和自己弟弟抢糖,满嘴跑火车,见到漂亮女孩就移不开眼,听谁说哪个人长得帅就非要比个高低,死要面子活受罪......
宋纯对何洲渡的缺点如数家珍,听到别人把自己和这么一个浑身毛病的人放在一起,宋纯总要难堪到脸红,吵嚷着否认直到别人闭嘴。
宋元没有揭穿宋纯,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宋纯为什么哭,揉一把宋纯乌黑的头顶,问:“陪我看会儿电影?”
宋纯吸了吸鼻子,点头答应。
今天父母去外婆家了,爷爷奶奶不是四处找人唠嗑就是在房间看电视,留下兄妹两个人相处,本来兄妹俩岁数差的比较大凑在一起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何况宋元性格比一般人冷淡些,大学四年又没回家几回,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兄妹俩从走到客厅开始没说一句话。
宋纯坐在沙发一角,怀里抱着方形抱枕,宋元单膝跪地在那里一个人鼓捣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电脑还是宋元高考结束后宋父给他买的,宋元用到现在也没有换,不过他开始参加工作了,估计很快就要换新电脑了,被他的这个“老相好”知道正在闹脾气,死活开不了机,宋纯望着黑屏出神。
“瞧我这记性。”宋元一拍脑门,“忘了给电脑充电。”
宋元问宋纯:“放光盘行吗?”
上一次用光盘还是在宋纯几岁的时候父母给她放动画片,看久了电脑手机,乍一听见“光盘”这个词宋纯颇觉新奇,点头应好。
现在的科技更新换代的速度越来越快,光盘已经差不多被淘汰干净了,宋元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来回找遍也没找到光盘,宋纯过去和他一起找,兄妹俩人在客厅翻箱倒柜折腾了个够才找到两个光盘。
是一位日本导演的两部爱情电影。
宋纯没听说过这两部电影,宋元笑了笑:“好多年前的电影了。”他把两张光盘推到宋纯跟前,侧头询问,“你想看哪一部?”
哪一部宋纯都觉得和另一部应该没多大区别,宋纯不是一个热衷看电影的人,比起电影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小提琴上。
“就它吧。”宋纯随手指向右边的光盘。
客厅灯光瞬灭,电视机不断闪烁变换的光在客厅跃动,兄妹俩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起看电影,角色的日语对话尤为清晰。
宋元没有什么波澜,旁边的宋纯一动不动,宋元起先以为她是睡着了,想把她抱回卧室去,却发现宋纯正在哭,他想女孩子就是爱多愁善感,没多久就反应过来不对劲。
“纯纯?”宋元把手搭在宋纯肩膀上,“你怎么了?”
借着电视机微弱的光,宋元看到宋纯死死咬着下唇不发出哭声,眼泪糊了一脸,仿佛是为了回应宋元的担忧,宋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胸口一阵剧烈起伏。
客厅的灯被宋元按下开关,明晃晃的光下宋纯哭得脸色潮红,嘴唇颤动无法回应宋元,泪水染花映在瞳孔里的影像,年轻貌美的女主角五官像一张被人弄花的水彩模糊不清,中文字幕成了白花花的杂乱符号,宋纯只能混着自己的哭声去听日语。
躺在茶几上的遥控器被宋元攥在手里,他慌张要关掉电影,“该去睡觉了。”
“不要,”宋纯压住宋元手腕,哽声,“看完它。”
不等宋元回答,宋纯越过宋元去关灯,客厅又陷入黑暗,伴随着只有电视在说话的死寂。
电影放完的时候也才十点,宋纯没有再哭,眼神专注而忧伤的盯着电视机,也许是在黑暗中太过敏感,虽然她不哭了,眼眶依旧被电视投射过来的光刺激出水雾。
宋元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吃完饭,他问:“你饿吗?”
宋纯没有听见宋元的话,脑子里一直回放着男主的镜头。
莫名的,她和男主感同身受,想到男女主的结局和男主失败的暗恋,心脏揪在一起的疼。
一滴泪打在手背上,滚烫如火,宋纯登时就忍不住了,心脏一抽一抽得疼,宋元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胳膊让宋纯靠在自己肩头。
宋元在公安大学待了四年,肩膀被锻炼的结实有力,宋纯如同找到了依靠,额头顶着他的肩膀,眼泪濡透衬衫。
“哥,女主喜欢过男主吗?”
宋纯躺在床上侧身询问。
宋元把宋纯送回卧室,本来已经打算回自己房间,闻言退了回来坐在床沿,他把宋纯贴在脸上的碎发理到脑后,说:“我要是说不知道呢?”
宋纯脸上浮现失落之色,宋元接着说:“不过如果男主能勇敢些,或者说在他们相处的那么多日子里能挑明一些,也许后面一切都变了呢?”
宋纯从床上坐起来:“如果女主不喜欢男主,不管男主那时勇敢多少次不都是相同的结果吗?”
宋元温柔的笑了:“我觉得她喜欢,只是明白的太迟了。”
“有些感情不需要刻意言明,也有些感情需要去说出来,而不是把想说的话藏掖起来等对方明白。”宋元说着宋纯似懂非懂的话。
“归根结底,所有感情都离不开——”宋元戳了戳心口,“好好感受。”
宋纯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和何洲渡是处在什么样关系上,他们比朋友亲密,却不如恋人亲昵;他们比亲人默契,却不如家人深切。
今夜宋纯都搞明白了 。
她对何洲渡,是深藏于心羞于开口的情意;
何洲渡对她,是天然风流不掺杂意的纯粹。
就是如此简单,如此残忍。
也许早在朝朝暮暮相处的某一时刻,宋纯就已经明白了这些,在无数个“何洲渡”“宋纯”的呼唤中,那根植于心的,悄然浇水施肥等待萌芽的少女心事被她用“朋友”这层薄膜包裹,直待某一天有人撕裂薄膜,看它破土。
“何洲渡要我周末和他一起去滑冰场。”宋纯的嗓子哭哑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宋元奇道:“你们不是经常一起出去吗?”
宋纯的心仿佛被人揪了一下,她苦笑一声:“他让我帮他追隔壁班的女生。”
宋元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发愣的功夫宋纯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口,眼神满是求助神色,问:“哥,我应该去吗?”
宋元问:“你不想去,是吗?”
宋纯忙不迭地点头,要她在旁边看着何洲渡追求别人,她还要当助攻,不如把她锁在教室里做数学。
何况这次的滑冰场之行她算是借了别人的光才得到的机会,不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东西,再珍贵她都不稀罕。
“你总不能一直逃避,纯纯,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想你不想就能左右的。”宋元帮宋纯掖好厚实的被角,“解决难题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它。”
“我……我想想。”宋纯没有给出确切说辞。
第5章 滑雪场
宋纯脸上泪痕未干,宋元捧住宋纯小脸,宋元的掌心温暖干燥,在公大磨砺的四年把十指磨出了茧子,微微粗糙的触感抵上宋纯肌肤,宋纯抬眼,与宋元四目相对。
“太熟悉的两个人往往是最不熟悉的。”宋元没有说破,只点到为止,“你需要说出来,你不说对方怎么会知道?”
宋纯咬唇不语,垂眸兀自陷入沉思,宋元抱住她,小声说:“我希望你能开心。”
回应他这句话的是宋纯环住他腰的手。
宋元很不擅长外露感情,很快两颊染上红云,飞速的蔓延到耳朵,幸好卧室只有一盏床头的小夜灯亮着,宋纯看不见他的羞怯。
宋元离开前轻手轻脚的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宋纯,睡眠一向很好的宋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刚翻了个身,不到五秒觉得肩膀被压麻了,又转过身,恰好眼睛正对着小夜灯,宋纯觉得光太刺眼,晃得她眼疼。
宋纯仰看漆黑的天花板,左右睡不着,她翻被下床跑到门边开灯,宋纯已经开始适应黑暗的环境,突如其来的亮光逼她下意识闭眼。
宋纯尝试睁眼,来回睁闭几下慢悠悠的把适应过来的视线投向窗户。
窗帘微动,隐约有物体敲击窗面的声响,宋纯突然笑了一下,仰头想把夺眶的眼泪逼回去。
窗帘被宋纯拉开,隔着透明的玻璃,在只有几步路的土道对面,换上睡衣的何洲渡房间的窗户大敞,见到宋纯出现,他眉梢立刻染上喜色。
宋纯见他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几秒后他举起教何洲阳数学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几个大字。
“我很担心你。”
宋纯眼底的水雾即将汹涌,她抹了一把眼下,幸好何洲渡看不到她现在的狼狈,让她看起来体面是她在何洲渡面前真正的最后一份体面。
宋纯从书桌下面拿出教何洲阳语文的黑板,粉笔头落在板面上留下白点,她停了几个来回,每次都是粉笔落下却不知道该写什么。
“我没事。”宋纯最终还是写下最简单的回答,开窗把它摆在窗口,何洲渡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宋纯擦净粉笔痕迹,犹豫三秒后手腕微动,沙沙写道,“我去滑冰场。”
隔着小道,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足够看清对方脸上的笑,宋纯关窗,拉上的窗帘挡住何洲渡看过来的目光。
“yes!”
何洲渡握拳欢呼,单手撑桌轻跃坐上书桌,脸上兴奋之色隐藏不住,竭力克制叫出声的冲动。
他的女神同意一起去滑冰场了,宋纯也同意了,到时候他去教女神滑冰,再要宋纯帮忙说说好话,还怕拿不下女神吗?
何洲渡心情大好,给宋纯发消息:“晚安,祝你梦里有我!”
宋纯刚关上灯手机显示屏就亮了,何洲渡的聊天框在屏幕上格外显眼。
“不正经。”宋纯笑骂。
宋纯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何洲渡的不着调,嘴角缓缓向上勾翘。
相同的时间,仅有一条过道的距离,宋纯因为何洲渡随手打出的一句话心跳微微加快,却不知道这是何洲渡以为她答应帮他追求喜欢的女生给她的随口一句奖励。
今年的冬天不知道为什么经常下雪,就算如此,贪图新鲜的年轻人也更热衷于在新开的滑冰场里寻些乐趣。
春榆镇的冬天一向是分外好看的,尤其是下雪的时候,白雪纷纷扬扬,挂满枝头银白梨花,美不胜收。
宋纯记忆中和其他人一起出来的时间是分外少的,做什么事几乎都是和同一个人一起的,今天自己一个人,心里有些许不适应,打开手机点开熟悉的那个联系人,想问问他到底来不来,又拉不下面子赌气似的把手机重新塞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