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薛楹并没觉得薛晋所说的断绝关系是认真的,所有人都觉得他那是一时气话,可偏偏薛晋的倔性子让他一条路走到黑。薛楹无力改变,却也不想放弃自我。她那时只想着:她还年轻,薛晋也还不老,他们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沟通交心,消除隔阂。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她怎么也没想到再次得知薛晋的消息,就是他得了胃癌,一个人躺病房里,隐瞒所有消息。
偏偏那是动辄生死的重病。
泪如潮涌,伤心难耐。
“你好?女士?你没事吧?”一声关切的询问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薛楹仰着头,眨了几下眼,才看清面前逆光站着的男人。他身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夹,高挑英俊,仪容出众。
是那位在病房给邻床的李文忠诊断的医生,也是那位她送出护手霜的医生。
薛楹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江霁晗,巨大的悲伤压得她情感迟钝,她好像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薛楹听见他说:“女士,你的鼻子在出血。”
她恍然回神,指尖碰了下肿痛的鼻尖,才发现血已经渗过团成球的卫生纸流了出来。因为刚刚的蜷缩,血迹在白色的衬衫四处沾染,红的白的染花成一片。薛楹顿时手足无措,只得再次用手捂住鼻子,因仰头的姿势,她的视线不由定在面前的医生身上。
前几日见他时离得远,她没仔细看他的脸,那时只觉得他气质出挑,清冷淡漠。此刻他们距离拉近,她才发现这一身白色的工作服衬得他一双眼睛格外剔透,漆黑若夜,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洞,引人深入。
他拿着病历夹的手,素洁纤长,也不知他有没有涂抹那日她给的那支护手软膏。
而被薛楹紧盯着的那只手,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面巾纸递给她。
“谢谢。”薛楹接过纸巾。
“其实是我该说句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了。”医生礼貌地道歉,指了指她的鼻子。
“没关系。”薛楹又悄悄瞧了他一眼,看清他胸前挂着的名牌“主治医师江霁晗”,还真的是他撞的。
江霁晗看着她仔细地擦拭干净脸上的血渍,才指了指办公室,问道:“你是找冯主任吗?”
薛楹点点头,把纸团握在手心里,“是的,我父亲在这里治疗。”
“这样。我是冯主任的学生,江霁晗。”江霁晗主动自我介绍,伸出手,想要和她握手。
薛楹怔怔地伸出手,可是自己手心满是血迹,默默又缩了回来,只是冲他点头,“江医生,你好,我叫薛楹。”
江霁晗仍是淡笑,也回以点头,然后错身进入办公室。
薛楹转头看着那间办公室,静静站了好久,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次两次是偶然,三次四次或许是更巧的偶然。
但偶然叠加好像也能变成命中注定。
即使时节不对,但薛楹依然听到了春暖花开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回到非洲。谢谢大家的鼓励支持,感恩~
第7章
在非洲的这三个月,其实她已经很少想起他们过去那段感情了。
一是想到就难受,二是也根本不敢去想。薛楹允许自己短暂的逃避,不开心的事情本就该少去回想。
可只要和江霁晗接触,她就不可避免会想到他们的以前。
薛楹第一次见江霁晗时,只当他是端方清冷的贵公子,衣着手表都价格不菲,一尘不染。江霁晗似乎也能放得下身段,倘若是她不一定能没有任何嫌弃地擦去病人吐出的黄痰。
当然,如果没有被她撞见江霁晗连续洗了几遍手,她对他的印象可能就被定格在高不可攀的位置上了。
中午薛楹冲了凉水澡,正在树荫下懒洋洋晾晒着头发。阳光正好,她抬起手掌挡住树杈间泻出的斑斑光影,享受着静谧的午后时光。
出来喂鸡的丽娜阿姨瞧见她的身影,冲她招了招手,薛楹不明就里跟着进了厨房。
“你帮我把这些饭菜送给营地医院新来的江医生。”
“?”
“听说他今天第一天上班挺忙的,中午都没过来吃饭,你帮我给他送过去吧。”
薛楹表情有些微妙,正想拒绝,就被丽娜阿姨推出厨房,“你们不是认识的吗?去送个饭怎么了?”
“你知道了?”薛楹有一瞬间的慌乱。
“是啊。”丽娜阿姨并不觉得有什么,把饭盒递给薛楹,“阿黛拉说你们以前认识,所以我才来找你去给他送饭的。我怕江医生刚来,不好意思,又不适应环境。不过也不能忙一天工作,连个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吧。”
薛楹想:其实之前江霁晗在国内的时候,也是经常忙起来顾不上吃饭的。他一个肠胃外科的主治医生,总是把能病人的肠胃调理健康,但自己的胃却养得一团糟。
不过知道阿黛拉没有乱说,她还是松了口气,但又忍不住想确认,“阿黛拉就只说了这个,是吧?她应该没说别的吧?”
丽娜阿姨眼睛一眯,敏锐的双眼似乎可以洞悉一切隐瞒的真相,“还有什么?阿黛拉她是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薛楹握紧手心的饭盒就往外溜,一边走一边打哈哈,“当然没有别的了。丽娜阿姨,我去送饭了。”
像逃荒一般,薛楹很快跑开。
保护区的医院建得很是简朴粗陋,斑驳的墙面已经鼓气翘皮,刷上红漆的大门有一扇已经不能转动,另一扇也岌岌可危。楼梯倾泻的角度料峭,几乎要扶着墙面才能保持平衡。
但这已经是当地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建得最好的小楼了。
薛楹到的时候,前台的护士已经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脚步放得很轻,不想打扰他们的休息。
江霁晗的办公室在三楼,他的门大敞着,薛楹刚一到,他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江霁晗像往常一样牵着她进来,他的大手遒劲有力,她挣脱不开,也就随他了。
“你坐这里。”江霁晗把她按在他自己的椅子上,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湿润的发丝,视线在她的湿发上凝了一瞬才开口,“这个椅子我早上刚消毒收拾过。”
薛楹如坐针毡,突然有种鸠占鹊巢的错觉。江霁晗自己搬了个螺丝松动的凳子坐,纸巾简单擦了下凳面,坐上去还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薛楹不由想着,下次来一定要记着带一把螺丝刀,修一下这只叫个不停的凳子。
“你怎么来了?”江霁晗倒是不在意这张凳子,他顺手又把桌子擦了一遍。
薛楹这才想起正事,把饭盒放在桌上,“丽娜阿姨说你中午没来吃饭,让我来给你送饭。”
“没想到阿姨连这点小事也记得。”
薛楹瞥他一眼,“难道你是故意不去吃饭的?”
江霁晗笑笑,“当然不是。刚到新环境,语言系统还没调整过来,上午沟通浪费了点时间。结束问诊之后,又去看一下医院的设施药品情况。结束的时候,已经错过饭点了,想想就算了。”江霁晗解释了一下,打开薛楹带过来的饭盒,是简单的土豆和牛肉,主食是混在一起蒸煮的大米和绿豆。
不难吃,但也说不上好吃。
“难道我不来你就不准备吃饭了吗?”薛楹双手托腮,看着江霁晗挽起袖口,拿起叉子进食。薛楹一眼就看见他小臂上紧挨着几处红肿,约摸着应该是被蚊虫叮咬的,也不知道他昨晚到底有没有喷花露水。想到这里薛楹连忙叫停,原本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江霁晗,理由无外乎这几种情况,除去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之外,还有就是忍不住向他身上投入的目光。
他们已经分手了,应该有适当的距离隔开。
江霁晗吃得慢条斯理,似乎在细细品尝其中滋味,仿佛面前的简餐是什么美味佳肴一样。如果薛楹中午没有尝过这几道菜味道的话,她大概就要被江霁晗这副端正的表情欺骗。
“是因为我还不太饿。”江霁晗放下叉子,“如果饿的话,我也会去找点吃的。”
“江霁晗,假话说出口之前先自己好好想想。”薛楹的平静装不下去了,她听到这个就有些恼火,冷呵一声,“以前在国内还要天天我去盯着你吃饭,不然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好像自己的肠胃是铁打的一样。你现在又要说你是饿了就会去吃饭,难道你以前没有饥饿神经?”
从前薛楹总是因为这个和他吵架,江霁晗是一贯的认错态度极好,嘴上答应得挺好,可到落实的时候就抛之脑后。
薛楹也知道他确实忙碌,后来总借着给医院送咖啡外卖订单的借口,时常去监督他吃饭。
那大概是他们之间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像一个真正的小家庭一样。
互相照顾,互相依靠。
“别生气了,我会改的。”江霁晗还是像往常一样的语调哄她,“但是病人没走,我总不能先离开吧。楹楹,我是医生,要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你不用特意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身体是你自己的,和我没关系的。我只是帮丽娜阿姨来给你送饭,其他的随便你。”薛楹别开脸,气鼓鼓的。
薛楹其实是不想见他的,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躲着江霁晗。可身处同一个营地,根本不可能有躲开的机会。两人独处的氛围奇怪又复杂,江霁晗的眼里总是藏着汹涌澎湃的潮水,像不息的浪涛,氤氲着勃勃深情,可说出口的却只是寥寥几句,也总是不痛不痒的,远不及他眼底的奔腾。
话说半句,只停留在表面。
也不是她想听的。
薛楹不知道江霁晗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说他还在顾虑什么,但这种要去揣测的念头总是在凌迟着她的期待。
薛楹理智上已经接受了他们分手的事实,可是江霁晗的突然到来又给她筑起了一道新的期许。
但期许总会落空。
在他掩藏的情绪之中。
她想到这里,不欲多留,站起来便想要离开,猛然被江霁晗扣住手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萦绕在她耳畔,“薛楹,我昨天一晚没睡着。”
薛楹一怔,刚刚竖起的城墙基底已然松动。她顺着江霁晗手腕的力道,又坐回了椅子上。
抬眼看过去,他眼下隐隐青灰,应该是真的失眠了。
“时差问题吗?”薛楹语气松软了些微。
“有一部分原因吧。”江霁晗似乎真的想和她剖析自我,“原来我以为在非洲会很苦很累,但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些。”
薛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即便在生活条件落后的非洲,他已然穿戴整洁,黑色的衬衫,深蓝色的领带,得体又庄重,是江霁晗一贯的风格。即便条件再恶劣,他依然保持着最优雅的姿态。
“其实非洲就是很苦很累。”薛楹脸色冷淡,毫不留情面地挑破事实,“江霁晗,我问你,你一上午有几个病人问诊?应该不超过十个吧?”
江霁晗漆黑的眼眸将她的所有表情、所有肢体动作都纳入眼底,这样乖张的薛楹,是他从未见过的。
但薛楹说得没错,他一上午只有七个病人。问诊时间并不长,也都是简单的小病,并不严重,但因为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导致了就诊时间拉长。
“这里的条件有多恶劣,你心里应该清楚。每天病死饿死的,就算不够千人也有数百人。江霁晗,你猜为什么到医院看病的人却这么少?”
江霁晗已经猜到了那个答案。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钱,也根本不敢踏入这个地方。”
现实是用来打破的,他们处在高科技发达的城市里生活了太久,并不能理解原始贫困的地方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保护区就像一个隔离的壳子,不仅是为了野生动物设立的保护壳,也是为从全世界而来的志愿者和医生设立的。这个壳子在很大程度上,美化了太多自然的伟大,也阻碍了太多暗黑的阴霾。
“外面有很多人觉得只要踏入这个地方就意味着宣判生命的结束,这里代表的不是希望而是消失。所以很多人宁愿在家里痛苦,也不愿意踏足这个地方。”
“真正能来到这里看病的,大部分是外来的商人,各国的游客。”
“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保护者给你带来的错觉。”
“其实不是比你想象中的要好,而是你还没有看到这里掩盖的另外一面。”
薛楹微笑,疏离又冷淡,“所以我说,这里不适合你。”
理想主义者总会受伤。
高岭之花下神坛这种事,不该发生在江霁晗身上。
他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倘若沿着正确的道路行走,那会是一条前程似锦花团锦簇的道路。
江霁晗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薛楹,你对我有偏见。”
他的视线攫取着她清雅的面容,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真实有生气的薛楹,带着刺的野蔷薇,用最残酷的语言揭穿最苍白的事实,而不是见到他下意识地穿上盔甲防备地斟酌每一个词语。
他又重复了一遍,“楹楹,你对我有偏见。”
“等你先换下身上的盛装之后,再跟我说偏见的事情吧。”薛楹看了眼时间,挣开他的手,“我要回去了,下午集合的时间快到了。”
江霁晗没拦她,只是提醒她,“楹楹,你的头发还没干。”
薛楹撩起发尾,确实还带着湿意。她没太在意,随手挽在耳后,但江霁晗的话还没说完,“我知道你们营地现在不能洗热水澡,也不能用大功率电器,在某种程度上限制很多,确实很苦很累。”
“我宿舍的热水器和吹风机都可以用,会比你那边要方便一些。如果需要,你可以先来这里过度一阵子。”
薛楹回头瞪他一眼,明明是很窸窣平常的话语,但就是让她听出了点意味不明的感觉。
咬牙切齿,薛楹拿起桌上的饭盒和餐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楹楹开始输出了(?ì _ í?)
第8章
明月半倚,夜静雨声沸。
晚饭时江霁晗给她带了一盒安眠香膏,嗅着熟悉的阵阵熟悉清淡的中草药香,听着窗外雨打草木声,薛楹很快进入睡眠。
阒静安谧的营地,被一声猎//枪声打破了宁静。
宿舍里熟睡的两个女生陡然惊醒,两个人对视一眼,飞快地翻身下床穿好衣服,不顾漫天大雨,焦急地跑出宿舍。
所有志愿者和几个护林员在营地前集合。
淅淅沥沥的雨声萦绕在耳边,聚众成群的志愿者们围成一团,面面相觑,沉重肃杀的气氛压抑得他们不敢说话。
雨幕遮挡了他们的视线,辽阔无际的草原灌木,在黑夜之中隐没身形,深深浅浅的暗影中弥漫着空旷深邃的神秘感,是危险的信号。
肯尼亚昼夜温差极大,薛楹出门前披了一件外套,但在疾风骤雨之中还是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