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乡症候群——一汪书【完结】
时间:2023-07-14 14:35:16

  回到家里,我又拿出来我那张唯一的我和我妈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有着长长的卷发,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的裙子,她很美丽。照片里的我手里举着一支棉花糖。
  其实这只是这张照片的一部分,我的旁边是一个我同龄的男孩,男孩的旁边是他的妈妈,而那个男孩,就是王桦森。
  我三年级那年王桦森随着他爸工作的调迁转学过来,那次他抢了我的第一名,我气鼓鼓地回了家,我妈得知前因后果之后拿了一张照片给我看,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和王桦森早就认识,原来他们一家本就是南山人,我妈和他妈还是一个厂的同事兼好朋友。那个时候我只有秦小朗那么大,所以我并不记得他。
  再加上,很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去了苏州,我就更不记得了。
  要不是三年级那年他爸调回南山当警察局局长,我想我们这辈子也许也不会再有交集。
  怪不得他拿了我的第一名还问我:“你不记得我了我吗?”
  记得你个头啊记得。三年级的我如是说。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的一个下午,我拿着请假条狂奔着去见我妈最后一面。其实我那时去医院坐的并不是公交车。那时我跑着跑着身后响起了王桦森的声音,他骑着他的电动车朝我奔来,就那样,逃学的王桦森载着我让我见了我妈最后一面。如果是公交车的话,我想我是真的见不到我妈最后一面了。
  我人生中第一个遗憾,是王桦森替我挽回的。
  这天,秦大朗和吴斐的睡前夜话里,达成了同意慧芳阿姨回乡下的事情。然后秦大朗就开始着手找人给慧芳阿姨乡下的房子翻新。置办崭新的家具和家用电器。施工队的效率很高,一周后我们就送慧芳阿姨回了乡下,慧芳阿姨乡下的那个房子,翻新之后和住在小区没有什么区别,慧芳阿姨那天很高兴,在乡下的房子里开火给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左邻右舍得知慧芳阿姨回来了,都很热情地过来看望,我想,这大概就是慧芳阿姨执意要回来的原因。
  也是那天,我听见吴斐心平气和地喊了声“三叔三婶”。
  我想,也许她已经放下了。
  三天后,青江终于落了雨,暑气渐消。
  那天晚上我们又约在曹正非火锅馆涮火锅,周离因为加班,最后一个才来,但是我们看她面色不太好,吴斐见状问她:“怎么了宝贝,身上淋湿了吗?”
  良久,周离声音颤抖:“刚刚……医院打电话过来,说……说我妈跳楼了。”
  所以,这才是人生吗?我的老天爷。
第38章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下)
  周离站在二十三楼的办公室里,窗外是很美的晚霞。
  但是她已经忙到没有时间去慢慢欣赏了。作为公司的创意总监,最近好几个广告案子压着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上司已经发火,说要是再敲定不下去,她们组里必须裁员。透过小小办公室的玻璃门,她看见组员们埋头苦干的场景。
  成年人的职场世界,KPI 悬在头顶,就像是一把利剑。并且只要工作,人就会死的早。
  周离叹了口气,又坐回电脑前,心里唯一值得宽慰的,大概就是晚上和我们约了火锅。今天不同往日,周离的组员都走了之后她又独自加班了一个小时。她准备下班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写字楼里仍然灯火通明,在心里可怜了两句别人又反过来吐槽了两句,都是打工人,谁的命不是命啊,但是当下,她更心疼自己的命。
  刚走出公司,就看见楼道尽头的窗外骤然亮了起来,像是闪电,然后雷声响了起来,接着阵雨大作。
  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周离开车出了地库,雨刷开启,车窗的前玻璃上,雨刷器在刷着融化在雨水里的霓虹,大概是晚高峰已经过去,此时的路上已经不算太堵,行车十几分钟后,周离把车停好,然后撑着雨伞下了车,走到曹正非火锅馆的门口她收了伞,一只手已经搭在门帘上了,此时电话却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的时候心里在祈祷千万不要是上司打来的,嘴上骂骂咧咧地看了眼手机,才发现,相比于老板的电话,这个电话她更不想接到。
  前两天刚交的钱,账户应该还有钱啊。这样想着,周离接听了那通来自精神病院的电话。
  电话挂断的时候她还算冷静,然后她推开帘子进来,走到我们面前,那也许是她这些日子走过最难的一小段路了,又或许她也在庆幸吗,庆幸路的尽头是我们,而不是孤立无援。
  手术室外面,江渡抱紧周离,但是无法抱紧的,是眼泪和悲伤。手术室灯灭,里面的人走出来,宣告了死亡。
  悲伤席卷了医院的走廊,眼泪浸润悲伤,周离哭到嘶哑。
  -
  后来,在警察调取的监控视频里,周离妈妈趁着护士发药喂药的时候发了疯似的从房间闯了出去,像是积攒了很多力量,她终于找到一扇连接天空的窗子,她回头一笑,挣脱了拉着她的人,从窗子一跃而下。
  次日我们在青江殡仪馆里参加了周离妈妈的告别式,这是我第最近第二次来殡仪馆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我好像麻木掉了,死亡看起来那么可惧和遥远,看起来却又那么稀松平常。江渡的爸妈忙前忙后地张罗着,江渡的视线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周离一直搀扶着她。我和吴斐还有秦大朗,沉默地陪伴在侧。
  期间我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在洗手池那里有个女生喊了我一声。
  我扭过头,看着喊我的那个人,我诧异地问她:“你认识我?”
  “我,凌春,风铃你忘了吗?”她说。
  我忽然想了起来,拍了拍脑袋:“哦,低血糖,我还给你煮了碗面。”
  “是我。”她笑。
  “不好意思啊,一面之缘一时没想起来。”
  “没事儿。”凌春说,“刚刚我在常青厅就看见你了,我当时在给死者入殓,戴着口罩。”
  “原来是你。”我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殡仪馆工作的来着——刚刚谢谢你了。”
  说着我伸出手。
  “握手就算了哈。”她说。“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可以冒昧地问一句死者是你们什么人吗?。”
  “我朋友的妈妈。”
  “节哀。”她刚说完手机就响了,“我还有工作,先走了哈。”
  “嗯,好。”
  -
  后来,周离带着她妈妈的骨灰回了老家,那是和青江相邻的一座小城,小区很破落,接白事的队伍在小区里搭起了白色的棚子,做饭的人在棚下砌了临时的灶,流水席就这样撑了起来。忙前忙后的是周离家的一些还算能说得上话的亲戚。原本我以为周离这辈子也不会回来了,她那个下三滥的爹,早已经断了她回故乡的路。
  但是那时她抱着她妈妈的骨灰,说:“妈,我们回家。”
  后来我们才知道,周离妈妈说死后要落叶归根,骨灰不用墓地,在家里供着就好。
  为了方便照应,我和吴斐住在距离周离家小区很近的宾馆里,这天是葬礼的最后一天,九点钟白事队伍就会过来拆台。我们退了宾馆往周离家出发,准备结束接她一起回青江。还没到她家楼下,我们就听见了剧烈的争吵声。
  原来,在葬礼即将结束的这天早上,周离的父亲回来了。
  江渡抱着周离,周离冲他那畜生爹喊着:“我妈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你,都是你逼的,不然她不会死!!!”
  “看你这话说的!我就问问医院赔钱没有,有你给我点儿。”周离那畜生爹这样平静地说着。
  听了这话,周离再次失了控,她不知何时手里握着一把刀,银亮色的尖端指着她那畜生爹,再一次用接近嘶吼的声音喊道:“那你也去死!凭什么你还好好地活着!去死啊!!!”
  场面一度混乱,发疯的人不顾后果,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尖刀刺向周离的畜生爹,江渡在刹那之间挡了过去,于是刀就刺在他的肩膀,夏天人穿的单薄,很快江渡的白色 T 恤就洇了一大片血红。周离傻了眼,刀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住了。
  “江渡。”周离的声音颤抖。
  我见状赶紧找来一条白绫给江渡压迫止血,然后我扶着他坐着吴斐开的车去了最近医院的急诊。医生和护士在给江渡处理伤口进行包扎,好在伤的不深,也没有伤到神经。我看着医疗垃圾桶里那被染红了的白绫,那也许是是仇恨需要付出的代价,仔细想想,这世界还真不公平。吴斐在一旁不停地安抚着周离说没事没事,周离只是哭。
  医生给江渡包扎好之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那样,我们从急诊离开。
  去找车子的路上,江渡不停地安慰周离:“我没事儿,就一点小伤,不要紧的,别哭了好不好。”
  “你非要上前挡一下干什么?”周离问他。
  “因为我不想那人再纠缠你。”江渡说,说着他看了眼自己光着的上身,不禁用健侧的那只胳膊挡了挡。“我好羞耻。”
  因为他的白色 T 恤医生给他包扎时也被脱了扔进了医疗垃圾桶。
  “回头我拿件我的 T 恤给你套上。”这时我说。
  -
  回到周离的家里,我们等她收拾东西,楼下包办白事的队伍已经开始拆台,很快周离从房间里推着一个行李箱出来,周离的父亲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周离和这次忙前忙后的一个亲戚寒暄两句,然后看向了她妈妈的骨灰和遗像,她对她父亲说:“从今以后你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我妈的骨灰和遗像按照她生前的意愿就安放在这里,我要你时时刻刻都明白、都清楚我妈是怎么死的。从今天起,你要是再敢去青江打扰我的生活,我真的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周离的父亲欲言又止,她家的亲戚隔在他俩中间,看样子是怕再发生什么冲突。
  仇恨是什么样子呢?是早就断掉的血缘?是刀尖的银亮色?还是被血洇红的那段白绫?又或者说,是那说出口的几句恶语相向?它的样子太过抽象,但是容纳它的容器,却是怀着恨意的人。它是一件特别不公平的事情,往往怀揣着它的人就只是一方而已。一条路,故乡和他乡,对于周离来说,是仇恨让这条路轻易坍塌。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回青江的路,不知道为什么,车里的气氛让我有一种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感觉,当然我说的如释重负,无关逝者和葬礼。
  车子在高速上疾驰,路上途经服务站,我换过了吴斐的位置开起了车。
  周离忽然开口:“斐姐,周游,这几天辛苦你们了,估计也没吃好也没睡好,回青江休整休整晚上我请你们吃饭,把大朗哥也叫上。”
  坐在副驾驶的吴斐扭头看着周离:“宝贝我们在家吃吧。”然后她转头看向我:“去你家?”
  “行啊。”我说。
  “吃寿喜锅怎么样?江渡现在也吃不了辣的。”吴斐提议说。“可以的话我让你们姐夫看着时间买了食材带过来了。”
  “行。”我们回应她。
  到青江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钟了,我们就那样风尘仆仆聚在了我家,没过一会儿,秦大朗就一只手提着食材一只手牵着秦小朗过来了,秦小朗进来之后放下背后的猫包,然后把狗蛋儿放出来了。做完这些他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周离旁边,他拉着周离的手,放了一颗糖果在周离手上,他说:“干妈,吃糖。”
  周离接过,笑着笑着就哭了。
  “小朗,干爸也想吃糖。”江渡逗他说。
  “我给你找找,干爸你等等我哦。”说着他弯腰在他的背带裤的口袋里找啊找啊找。
  “找到啦!”他举起一颗糖果,眼睛又黑又亮:“给你,干爸。”
  “那舅舅呢?”我问他。
  “舅舅回头去我家吧,我把糖果都给你,舅舅不要吃醋哦。”他伸出他的手拍拍我。
  我笑了。
  后来我们围坐在餐桌旁,锅里咕噜咕噜煮着,筷子起落。空调里呼呼地吹着冷风,窗外是夏日雨后的晴朗,热风吹过,阳台外梧桐树的叶子闪着光摇啊摇的。我扭头看了一眼,确认狗蛋儿也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它窝在沙发上,也享受这属于它的午后。
  有那么一瞬间,我冒出一个想法:要是没有遇见他们,我现在会在哪儿?
  傍晚时我看天,忽然想起余秀华的那句诗:
  黄昏在拉长——
  我喜欢这温柔的时辰。
  后来,我也如愿死在了这样的时辰里。
第39章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上)
  这天醒来,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然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视线变得清晰的时候,我看见卧室角落八斗柜上插着的栀子花,虽然它已经不再是鲜活的白,但是我觉得这种枯萎的黄也别有一番艳丽,房间里仍然有它淡淡的香味,我觉得我一定是在讲述它的一生。
  放置栀子花的花瓶旁边,是我酿的青梅酒,如今它已经有淡淡的琥珀的颜色,起床经过它时,我抱起青梅酒罐轻轻地摇晃了几下。
  希望它变得好喝,不要不识抬举。
  大概是观众朋友们看我的做菜视频看得有些腻了,最近评论区有很高的呼声要求我拍一期日常 vlog,哪怕不露脸也没有关系。于是我从起床开始架起相机摆拍我的生活,我忽然觉得这种记录方式是抵抗一个人百无聊赖绝佳的方式。在这个日常 vlog 里,我用前些天买来的绿豆做了冰镇绿豆汤,当然,这简直不能再简单了,绿豆洗干净加大量水煮到开花就行。还好我庆幸没有把它当做单独的一期视频来拍,那样的话,很容易就会被观众骂我水视频。
  绿豆汤煮好我关了火,然后打开珐琅锅的盖子散热,要等到放凉才能装进容器放进冰箱,当然我忍不住像盛了一碗出来,丧失耐心的我已经等不到它凉下来,于是我我加了大量的冰块,就这样我喝上了夏天第一碗冰镇绿豆汤。
  我喝完绿豆汤关了相机,上午的素材到此结束。
  之后我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啥发生吹空调,觉得冷了就扯来毯子随便一盖,我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不知道看了多少回账号后台,回了不少私信,当然私信里也会有一些不好的声音。当然也算不上好与不好,就是单单会让人觉得冒犯。
  比如:你一个男的活的这么精致?是姐妹吗?我一个女的都没你活的精致。
  再比如:上网查了一下,你那个锅一千多块钱,这锅做出来的饭会更香一点吗?你花这么多钱买一口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还有人吃不上饭?
  更有甚者:你好,可以借点钱给我吗?
  ……
  当然,针对我的性取向猜测,还有很多不堪入目的话。
  我叹了口气,切出后台。然后我看到“面包窑”的公众号上发布了新的推送,是关于一些新品的介绍,这让我想到了柳乌龙女士。前段时间刚充了卡到现在还没再去过,于是我想下午出趟门去看一看,寄一些给柳乌龙女士,再买一些可以拿来当早饭,还可以顺便拍一些外景素材。
  中午的时候我实在懒得开火煮饭,于是我点了个炸鸡的外卖,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吃炸鸡,两人份的量差不多快被我吃光了,也许是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炸鸡身上,就连点餐送的是可口可乐我也是喝到最后才发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