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ᴶˢᴳ晨的时候,开车走的。”陆鸣抱着手臂、靠着门框站着,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戏谑,“你不知道?”
——唐博彦走了?
储怡禾皱起眉头,她慢吞吞地收回手去——那是什么意思?
储怡禾心里乱乱的,她第一次对这场她并不抗拒的关系产生了一种烦闷的感觉。爱情不是始终都是甜蜜的,它理应是酸涩的,所以下一次甘甜到来的时候,才会显得更加沁人心扉。
可是储怡禾产生了爱情的错觉,她把什么粉饰太平的东西视若珍宝,现在,故事的男主人公拍拍屁股走了。
而储怡禾不知道怎么办。
她这才想起了自己事先存了唐博彦的手机号——说来神奇,在她和唐博彦黏在一起的日子里,因为两人总是形影不离,所以她几乎没有需要用手机联络唐博彦的时候。
男人总是在每天要吃饭的时候,以及晚上的时候出现在储怡禾的身边,两人一起走路去食堂,再回住处。储怡禾没有问唐博彦在忙什么,但是偶尔唐博彦来晚的时候,储怡禾会故意等等他。
可是唐博彦突然消失了三天,这三天里,储怡禾给他发送的消息统统石沉大海。
男人不在,储怡禾也没有闲下来,她还要去造纸,于是自己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山头上帮忙。
他们把桑树皮都处理好了,再通通倒进池子里泡水。
唐博彦的爷爷也发现了这两天孙子没有出现,他抚摸着拐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第三十三章 枯骨玫瑰
“唉。”唐博彦的爷爷坐在储怡禾旁边大呼小叫地叹气,长吁短叹的。
老人坚持了很长时间,储怡禾起初还分出精力宽慰他老人家,到后来,储怡禾就和其他阿妈一样,习惯了。
于是女人们只埋头做自己的事。
女孩帮忙抬着带有滤网的木框放入水里,她耳朵里满是唐博彦爷爷的唉声叹气,幻觉间,女孩竟然觉得那像是一首奏鸣曲。
只不过储怡禾没说什么,旁边的阿妈们倒是烦了。
“老头你要死啊,在我们面前找什么晦气。”说话的正是唐博彦的那位姑妈,她每天不仅要帮忙忙活造纸生意,还要管风情园里大家的三餐伙食——她把自己奉为厨师长,名字就写在食堂的卫生检查板子上。
“我这是心疼女娃娃。”唐博彦的爷爷瞪着她,说着,他又看了看储怡禾,“我真是没想到,那混小子又丢下她,自己跑没影了。哪儿有要结婚的丈夫这么不负责的?这简直闻所未闻。”
“不是这样的,爷爷。”尽管唐博彦真的丢下她跑了,可是他们之间严格来说,也并无什么约定。可是储怡禾却依然在老人面前帮他打掩护,“唐.....”
储怡禾顿了顿,她甚至不确定男人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她最终还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学着在依的样子改口道,“努斯热提他和我说了,只是出去办点事。”
听到那个名字,大家明显愣了愣,各位阿妈们放下手里的活,彼此面面相觑。
“啊......老头,我说你就放心吧,努斯热提把名字都告诉小姑娘了,这桩婚事没跑了。”
“依我看,这小子总算要收心了。”
唐博彦的姑妈率先开了口,她的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十分满意。
“.......”
储怡禾泡在池子里的手一顿,女孩垂下眼睛,遮住自己眼里的失落。
唐博彦并没有告诉她,他在家里的名字,或者说,男人的本名。他们原本之间也只有合作关系,逢场作戏罢了。
可是眼下,唐博彦并没有要求她,储怡禾自己在这里奋力表演着独角戏又是为什么呢?是入戏太深,还是已经深陷其中呢?
“我说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和你说啊,他们爷俩从小关系就不好,他爷爷之前总说要努斯热提结个婚就不管他了——这老头想用结婚这层关系拴住他,我们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很奇怪吗!”那边,唐博彦的爷爷把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他大叫着,“自古以来男人都是要成家的,找个喜欢的女人放在家里,看他还往不往外跑了。”
“我说你们这些丑八怪,不懂爱情的力量。”
“爱情有没有力量我不知道,只不过你们家基因太差,生出来的男的都有个不负责任的臭毛病,这点问问小唐就知道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位阿妈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到此,原本轻松的气氛一瞬间凝固。
储怡禾暗暗咽了咽口水,她有些好奇地抬起头,只见这些邻居亲戚的脸色各异,其中脸色最不好看的,当属唐博彦的爷爷。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的叫嚷声,一个维族大汉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他嘴里叽里咕噜地朝着唐博彦的爷爷说着什么。
老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爷爷要去哪儿啊?”储怡禾轻轻拉了拉隔壁阿妈的衣袖,问道。
“有人要买他的那套红檀木椅子。哎,奇怪了?”阿妈转过身来朝着其他人问道,“这位怎么突然舍得把他的宝贝椅子卖了?不是说要当传家宝吗?”
“哎哟,你是不知道,肯定是最近资金变得紧巴巴了呗,园子里客人又不多,结果每个月还要往里搭,上个月又亏了不少钱。”唐博彦的姑妈叹气道,她把湿漉漉的手放在身前的围裙上抹了抹。
“我的天,都到了卖宝贝的地步了,真的不敢想这都到了什么地步了。”邻居大妈打了个寒颤,她猛地晃了晃头,重新转了回去。
储怡禾不便插嘴,于是她只能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手里的纤维,那些可以构成桑皮纸坚韧内里的物质已经被磨具归拢了起来,一部分已经被被小叔拿去倒入池子里捣碎碾压了。
见储怡禾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躲在木板后面看着大家,唐博彦的姑妈叹了口气,她好心地给储怡禾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小唐指的是唐博彦的亲生妈妈,一个来自江南水乡的美丽汉族女孩,她在年轻时一场远赴新疆的旅行中,和在马背上奔腾的维吾尔族汉子,唐博彦的父亲一见钟情,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并完成闪婚,并诞下一子。
可是好景不长,这场由荷尔蒙上头所铸就的婚约最终败给了现实中的鸡毛蒜皮。比如唐博彦的妈妈是来新疆旅行的,他们其中一方必须为了彼此做出妥协,离开自己长久居住的地方。
于是勇敢的小唐阿姨便一个人离开了家,搬来了新疆。
而唐博彦的父亲作为桑皮纸匠师的后人,唐博彦的爷爷自然是希望他子承父业——可是那时候桑皮纸作为一种制造成本过高、已经被市场淘汰的纸,生意一度陷入低迷,他们整个家几乎过得一贫如洗。
想到家里还有个小婴儿嗷嗷待哺,妻子远嫁他乡压力也很大,于是唐博彦的父亲不顾父亲的意志,毅然决然地开始了创业。
过多的琐事让唐博彦的父亲忙碌得无法回家,于是自然缺失在唐博彦母子的生活之中,由于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丈夫,在异乡倍感孤单的女人开始变得敏感易怒、甚至抑郁和神经质,她把对丈夫的不满报复似的统统灌输到了唐博彦身上,以至于男孩对父亲的所做作为始终无法释怀,他甚至在成年的那一刻便去改了身份证上的名字,和母亲姓。
而这种因为忙于生计而变质的婚姻关系注定会影响到家里的每一个人,比如唐博彦的父亲在事业小有成就之后,再也忍受不了家里总也没有好脸色的妻子,他还是没忍住诱惑,在外面找了新的爱情。
而丈夫的背叛让女人近乎崩溃,她感到自己十几年来的付出就是个笑话——唐博彦的母亲深知自己的状态不好,无法继续照顾唐博彦,于是她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了爷爷家里,自己回到了江南故乡。
本就被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搞得身心俱疲的唐博彦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本以为会遇见以为无比疼爱他的爷爷,结果这位老人对自己儿子背叛自己的家业这件事耿耿于怀,他见到自己儿子留下的香火,当即决定子承父业,让孙子唐博彦接手家里的造纸活计。
于是整整两年,唐博彦除了上学,都被关在家里帮着造纸,处在叛逆期的男孩没有得到爱,反而被这种失去自由的生活逼得发疯,这就养成了他极度向往外面世界的性格。
“哎哟,你都不知道。”一旁的阿妈插嘴道,“他小时候刚来的时候,又瘦又小,一看他妈就没给他喂多少饭,结果家里的老头还让他帮忙干农活,还得背造纸的时令,背不下来就不能吃饭——简直是霍霍人啊。”
储怡禾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唐博彦的过去——这ᴶˢᴳ不是一个轻松的故事,而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在依说唐博彦总也坐不住,迫切地想要把自己放逐到沙漠中去。
以及他为什么不愿意被叫做“努斯热提”,和他为什么不愿意提起桑皮纸。
也许这对他来说意味着痛苦的童年、不负责的父亲,和抛弃他的母亲,他也不知道如果答应了进入一段关系,会不会最终还是落入鸡飞蛋打的田地。
“他真可怜哈?”见储怡禾皱着眉头,长久地发呆,旁边讲故事的阿妈伸手拐了拐女孩。
“嗯?”储怡禾猛地回过神来,“不,”她皱着眉头答道,“唐博彦一点儿也不可怜,他很坚强。”
闻言,唐博彦的姑妈笑了。
“对,这小子很坚强。”
“话说,小姑娘你为什么一直带着口罩?我看你前两天更夸张,身上套袖手套什么的全副武装,你是生病了吗?”
“啊......不算是。”储怡禾连连摆手,“其实.....我对纸过敏啦。”
“啊!”在场的女人们长大了嘴巴,“我的天,那你现在.....”
“没事没事,我对桑皮纸不过敏。”储怡禾解释道,“可能是缘分吧,我也觉得很神奇。”
“你可能是对造纸里面加的某种化学药剂过敏?”唐博彦的姑妈思索道,“毕竟咱们桑皮纸除了最基础的火碱,可是什么都不加的纯天然纸。”
“这样啊。”储怡禾恍然大悟道,“确实有可能。”
“你对纸过敏,那你上厕所用什么?”一旁的大妈突然插嘴道。
储怡禾顿了顿,她的脸一红,“就是,城里会有湿巾。”
“原来如此。”在场的几位阿妈脸上露出了和储怡禾一样恍然大悟的深情。
他们又低头忙活了一会儿,突然坐在储怡禾对面的阿姨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把手握拳放在嘴巴轻咳了两声。
“咳咳。”她朝储怡禾挤了挤眼睛,示意她往后看。
女孩有点儿怔愣,她疑惑地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完整得几乎没有裂纹的骆驼头骨,它的眼窝空空,被人插入了一朵盛放的玫瑰。
储怡禾惊讶地几乎叫起来,她猛地抬起头,只见几天不见的唐博彦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男人正低着头,有些害羞地看着她。
第三十四章 网上风波
“哇。”储怡禾捂着嘴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这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见女孩迟迟没有接过,唐博彦酷酷地把手往前送了送,表面上神色如常,可是当储怡禾抬头仔细看去,就能够看到唐博彦微微颤抖的睫毛,和不时抿起的嘴巴。
“天!”好在储怡禾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礼物上,她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块完整的骆驼头骨,对插在上面、还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爱不释手。
“这好酷。”女孩赞叹道,看完了花,她又把那块头骨捧到与视线齐平的位置细细打量,一边啧啧称奇,“这个拿回去可以和我上次捡到的那个凑成一对——而且这个明显更完整!更漂亮!”
唐博彦腼腆地笑了笑,他发现储怡禾明显喜欢骆驼的骨头更胜过喜欢花。
比如眼下,女孩抱着骷髅口中喃喃着,“哎哟,怎么这么圆滑。真是巧夺天工.......”
“喜欢骷髅.......你家这位也不是什么善茬啊,要不然怎么说是能凑到一起的两口子呢。你还真是投其所好啊。”在一旁看热闹的姑妈用手肘捅了捅唐博彦。
“老实交代,你这两天去哪儿了,不会是在沙漠里走死了,才找到这么一块完整的骨头吧?”
闻言,储怡禾也好奇地抬起头看着突然消失的男人。
“我去公路上卖货了。”唐博彦有些不自在地躲避着女孩亮亮的眼睛,他低垂着眉眼答道,“很久没去看我的骆驼了,还有我养的福宝,我去照看它们了。”
唐博彦不仅仅在外面养了一匹骆驼,还有一条肥得流油的大狗。
这下储怡禾完全理解唐博彦了,她想,虽然她并非有意,却实实在在占用了唐博彦非常多的时间,女孩的到来把唐博彦原本的生活习惯都打乱了,结果她自己却借着唐博彦的力跑来造自己想造的纸。
她想着,于是认认真真地和唐博彦道了声谢。
“嗯。”唐博彦点了点头,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用。”
储怡禾这时候注意到,男人的手自始至终都背在身后,看起来像是在藏着什么。
她叫道,“你身后是什么!”
被储怡禾这么一闹,在场的大家都注意到唐博彦在藏着什么东西,人们七嘴八舌地把储怡禾往外推搡,“快去看看他手里有什么,可能也是给你的礼物。”
储怡禾本来不想做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然而气氛到了,她又不想扫兴,于是配合地邪笑着站起来,朝男人所在的方向扑过去,“给我看看!”女孩一边说着,眼睛弯了起来。
“你不能碰!”唐博彦紧张地皱起眉头,他完全把手背过去,向后躲避着储怡禾,“你们这不是害人吗——是包装礼物的报纸!”
“你不是说你对纸过敏吗!”唐博彦大声制止道。
听到自己确实不能碰,储怡禾这才收回手去,她吐了吐舌头,“你都听到啦?”
“是。但我不是故意的,因为你们聊天的声音太大了,一直往我耳朵里钻。”唐博彦说着,一边吊儿郎当地抠了抠耳朵,但他仍然细心地把揉成一团的报纸远远地丢开。
却被阿妈一掌拍在后脑勺上,“你怎么在景区里乱丢垃圾!”
“......”听了唐博彦的话,储怡禾呆立在原地,大脑宕机——“等等,”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男人,“你说,你是说你从刚刚开始就在听我们说话?”
那岂不是关于她上厕所用不用纸这种私密的事都被男人听去了?
“你听到了多少?”她又羞又气地问道。
唐博彦一点就通,于是很上道地做了个把嘴巴上拉链拉上的手势,“......什么都没有,我从来不听我不该听的东西。”
紧接着,能干活的壮丁就被在场的各位叔叔阿姨们拉着去帮忙了。
储怡禾在这边坐着,而唐博彦却要拿着一根粗壮无比的棒子在纸浆池子里搅动着,看起来像拿着金箍棒的孙猴子。
唐博彦站着帮了一会儿忙。见女孩一直在偷偷打量着他,唐博彦的小叔很有眼色地把男人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