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相与东城公主自有便有青梅之约,竹马之缘。两人私下交好,早已珠胎暗结。您的话传过去之后,老段大人忌惮您和谢大人,便...便派人将段相腹中未足月的胎落了。”
魏呈乾不言语,却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苏哈煜望着他的心情这才稍稍有了着落下来,趁热打铁堵在他耳边说
“我不瞒着您,这段相确实也盯上了小的手中的田帐。小的虽也是问心无愧,可是曾与老段大人有些旧账未算,怕他鸡蛋里挑骨头在算计本官。便想着来找您商议一下该如何处理他。宫里的眼线传的情报可是皇上已是批了段玉去审今年的田簿了。”
苏哈煜比个数给魏呈乾看了看。
“大人一向高风亮节,想来账本也是无甚问题的,至于那些莫名多出来的田税一定是大人忙于朝政忘了上报了,小的便自作主张帮大人您掩盖好了。”
魏呈乾忙抱拳
“时成,这真是有劳你了。本官想了想,您说的倒也是不无道理。我等虽是清官,却也难防暗箭。有些准备确实是应该的。我该怎么酬谢你呢。”
“倒也没别的,只是您划走的有小千户田税,原先是我账上的啊。您看这。”
“你放心,等撤了段玉,我给你十万田税的谢礼。”
苏哈煜难掩笑意,弯了腰去小小施了一礼,两人又退让一番,彼此的心意却比刚才更加难言明十分。苏哈煜却是个难安心的主,他还未站热乎,便又轻声问魏呈乾
“大人打算怎么做?若是在下领了旨,这账本可是必须交给他手里的。”
“大人只管交就是了,只不过他只是说了要咱们交账本,若是不小心将账簿的草本交上去了,想来也是无大碍的。”
苏哈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若是段玉铁了心咬死咱们,专门去各个属地视察怎么办?”
“这大人就不必管了,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剩下的,只管交给老身就是了。”
魏呈乾揉了揉扳指,拇指上淡淡的疤痕已经盖了层翻新的白肉。手边的茶盏已凉去了。待到这边说话的声响渐落下去。便有识趣的侍婢上前来欲换新茶。
这时耳旁狂风大作,满载而归的大军已近在眼前了。
少年猎得中原兔,马后横捎意气归。
皇上说到底也正血气方刚的年级,身后还跟了段玉等人。各个脸庞都漫了些红润。皇上一手一只野兔翻身下马,远远就眺见魏呈乾他们,便带些兴奋的上前来,向魏呈乾展示着手里的猎物。
“师傅,您看!”
魏呈乾使了个颜色,支走了来换茶水的婢子。反手端起茶盏就笑,望见皇上身后那个着战袍的身影本能的顿了一顿,继而收敛了笑容,朝他们施礼。
“皇上抬举老臣,这声师傅,老臣自是不敢受用的。”
随后朝那段玉也是微微倾了倾身子。招呼道
“段相。”
“魏大人。”
眼神扫过那人的腰部,虽是看不出什么,魏呈乾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自在。
“在这猎场上,您就永远是我的师傅。”
皇上心满意足的将兔子交给了手下人。又交代了几句,才放人走了。擦擦手后便举起了旁人恭敬递来的茶盏,伸手递给了身后的段玉。
“来,段相,你刚刚辅佐朕猎兔有功。这碗茶是朕赏你的。”
段玉接下后,微微皱了眉头。
“还是皇上先饮吧。”
“不必,从来猎完后我都是就着魏卿的茶盏喝的,过去如此,如今如此又如何。”
皇上又伸手去接魏呈乾手中的茶盏,却无预料的教那人躲了回去。
“魏卿,这是何故。”
瞧着眼前人微愠,魏呈乾这才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
“皇上息怒,这茶早已凉了,臣想着茶农不易,不舍浪费,这才未添新的。微臣自己喝了到是无碍,若是皇上喝了,那可是万万使不得。微臣这就叫人给皇上呈上新盏新茶。”
恰到好处的,识趣的婢女已将明黄茶碗呈上来。魏呈乾毕恭毕敬的将茶碗献给皇上。又欲将原先那盏青花大碗递至唇边。
更为恰到好处的,原先默不作声的苏哈煜追捧了几句。
“哎呀魏大人。您可真不愧是我朝众臣的表率。此举真是教我等心服口服,能与您这样的清官共事,实为我等的荣幸啊。”
身旁众臣闻言便皆是啧啧称赞。魏呈乾打量着段玉,后者只是默不作声的站着。
皇上确实被打动了,又接着这话赏了段玉为首的狩猎表现突出的众臣子,又额外的赏赐了魏呈乾一个护主的功名,赐了好些珠宝玩意儿。魏呈乾谢纳之后,众臣便各自归位。皇上也登上了主座上用兽皮珠玉铺好的宝座之上。
魏呈乾注意到皇上特意安排了段玉坐在了他的左侧,与正居他右侧的魏呈乾形成了左膀右臂之势。开宴后,各处便纷纷热络起来。
“皇上在看什么。”
魏呈乾挑眉,看着正端坐在主位上望着一侧出神的今上。
他的思绪被拉回来,倒也不急不躁,反倒是笑着伸手指给他看那远山上的一棵树。
“爱卿你看,树顶枯萎的树叶立在一片葱茏之上,倒像是山上高高而立的一座宫殿。”
“树顶枯黄的树叶被皇上看成了山顶的宫邸。大概是皇上心里有一整个江湖。”
“是啊。”
皇上不瞒着他,有些感慨的望向山岭无边无际的尽头。
“我是真想去看一看。爱卿可知,这偌大的版图之上,何处可被称为江湖?”
何处是江湖?昆仑之顶,不咸脚下。蜿蜒到北疆的连城,浸染了一层又一层故事的南屿。
何处是江湖,魏呈乾心里有数,却不愿对皇上说清楚。
“江湖交错,汇集成山。若是非要点明何处是江湖,到不如算江州府一个。”
魏呈乾身侧的苏哈煜到是很愿意向圣上点明江湖的去处。无意中又推了魏呈乾一把。
“江州。”
皇上念叨着,目光又投向魏呈乾那边。
“圣上,本官有折子想递。”
“哦?是为何事,但说无妨!”
“南方动荡,微臣想去寻访一番,探究真相。”
“好!爱卿要去何处?可缺人手?”
“江州。”
江州。
段玉闻声抬了头。魏呈乾眼看他。轻轻一笑。
“本官想去江州,好好的查一查。”
段玉微微攥紧了拳头。几人又言语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但魏呈乾的眼神却一直定在他身上,眼中的冷冽愈发怖人。
远山不语,江畔无影。待又是一轮月明星疏之后,凉夜渐退,营寨未眠。
第38章
晨时起雾,段玉却觉得浑身乏倦又闷热。他轻轻打个呵欠,对面的人稍稍锁了锁眉头。
“脉象如何。”
段玉往凭几上靠靠,瞧着风胡子正襟危坐的模样,轻声道:
“你大可不必绕圈子,我的身子如何我比你清楚,只管告诉我实话就是了。且须告诉我,我还有几天活头?”
“大人的脉象好多了。”
风胡子收回搭在他腕子上的手,又往药箱中摸索一番,捡出个小药瓶,连着几味已瞧不出原貌的草药倒进药碗里,细心的研磨起来。
“饮酒最伤身,大人身子底盘还弱着,近些日子还是不要饮酒了。不然再名贵的药都没效力了。”
风胡子似是无心顾及段玉看向他的眼神,只是忙活着摆弄手中的杵臼。自顾自的补充着。
“其实大人这些天进补的也差不多了,主要是心病。凡是看开些,心里的郁结好了,身子自然也就好了。”
“宫里的都这么说,私下里又传我活不成了。”
段玉哼一声。
“我倒是不知道这是说我的病好不了了,还是有人故意这么传给我听的,要杀了我呢。”
“大人的病能好,最迟这个春天,一定能好。”
风胡子仍是低眉顺目的模样,段玉听着他的话,突然笑了。
“先生这是安慰我呢,还是也觉得会有人来杀我。”
那人手中的活计突然停下,未言语,又从箱子中翻出张草纸,将药铺在纸上。
褐黄色的草汁渲出一片深色,冒出股腥苦味。段玉不禁皱了皱眉头。
“我只是觉得,其他人的事都是次要的,大人也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段家出了名的清正,段玉自幼受得是君子之道,上任以来更是干脆利落。至于触及了谁的利益,又有谁要杀他,他倒是从未在乎过。以至于那碗红花汤送到他手边的时候,他突然一时也想不到送汤人是谁。
再不怕虎的牛犊,终有一天也会明白锋利的爪牙刺穿肚皮的滋味。
“从未想到先生也会劝我,我知道,现在这孩子没了,算是他们对我的警告,下一个他们就会杀了我。但是我若是就此收手,他们更会肆无忌惮,江山怕不是就要改姓魏了。”
“小公子虽未出世,却也算是救了天下百姓,想来也不会怨您的。”
声音就此止在这儿,风胡子收拾起药箱,起身前又道:
“大人的病已无大碍,日后也无传唤小人的必要了。小人已将药方写下,只需同往日一样,日日冲服便是。”
“你要走?”
段玉挑眉,顺手拿起桌上那张纸条,草草的扫了几眼。
“小人本就行脚江湖,无牵无挂。在京城得大人垂爱,如今大人已不需要小人,小人自是该去到该去得去处的。”
“你为我的事操劳了这么多天,我还未好好答谢你。说吧,你想要什么酬谢?”
“能为大人医病是小人的福分,小人不敢多求。”
“放着我这个做官的你不多收些钱,难不成去跟寻常百姓家要?”
风胡子呵呵笑起来,花白的胡子教他胡乱的绑起,如今便一颤一颤的抖动起来。这副样子,倒教段玉有些愕然了。
“小人行医,只遵两道。一道是只医能医者,不从阎王那里抢人。一道是用药只用自己能寻得能遇得的药,治不好,自是分文不取。治好了,亦是分文不取。”
段玉愣了愣,眼见着那人又拜了拜,挥袖便要转身离去。他突然开口:
“有毒药么。”
风胡子仿佛等待这句话很久了一般,又转过身来,神色自如更甚。他坐了回去,压低了声音:
“大人。”
“我要杀了他。”
营外一阵喧哗,段玉松开了攥在腹前衣物上的手,竭力收敛了表情。款款起身,道:
“营外不知出了什么事,本官出去瞧瞧。这里不比京城,山高险阻,先生若是要走也还请您等到同我们一起归了京,我再差人送先生离开。至于其他,我们再从长计议。”
风胡子颔首,抱拳在胸前,弯了腰去。看着那人步了出去。
营外倒是热闹,不只是谁下令在白日燃点起火把,浓烟的呛味卷着草屑滚到段玉这边,他有些不耐烦的扯了扯领子,又不得不朝人群的中心部走去。
因着他今日告了病,皇上倒未在要他陪驾,一早便携着大部队出去狩猎去了。如今留在营寨的,也就他和几个不擅骑射的要员。
他停留在人群较浅出观望一会儿,大概也看出来了七八分:
人群最中心处确实热闹,一名唤郑通齐的武将正骑在一瞧不出名字的小卒身上,段玉瞧见了那小卒身上的衣服,惊觉那小卒竟是他点名带来清点行军之物的奴仆,说来还算是他的家丁。
郑通齐不止是骑在他身上,一只粗壮的胳膊还高高抡起,黑红面皮拧了双暴怒的眉毛,似是不肯轻易罢休的模样。
人群里品阶高的倒有两人,魏呈乾和苏哈煜都在远远的处观望着,他们都没有看到段玉的倒来。孰不知他们的表现已教他尽收眼底。苏哈煜在朝堂之上就爱说话,有时还爱打磕巴,但是打磕巴也影响不了他说话。如今又是一脸的痛心疾首的模样,嘴里嘟囔个不停,挥舞着手指挥一众官员去将打架的二人拉开。
另一位倒是不一样了,魏呈乾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平静的面上掀不起波澜。
“都给我住手。”
段玉站过去,不管是郑通齐还是那做清点活计的都要卖给他这个面子的。当然了,后者求之不得。
“段相来了,都让开。”
人群中忙不迭传报一声。郑通齐这才哼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上还是攥着他的领子。就这样道:
“段相,你来的正好,这小子污蔑老子,非说老子带着兄弟几个喝了御酒吃了御肉,我欲与他理论,如今却赖上我了。嘴里还一口一个他是你段府的人,怎么,你带来的人做事出了差错,还非得教哥几个背着黑锅不成?”
段玉皱皱眉头,心里清楚这一出针对的还是他。几不可察的冷哼一声,朝另一边道:
“占用御物事小,扰乱军规事大。郑将军是身上压着军衔的人,若是真的做了这事,可是要按军规处罚的。你咬定了是郑将军做的,可有什么证据?”
“有,有。大人。”
段玉的视线定在郑通齐的手上,那人才忿忿松开手。
“咳咳,咳。回大人的话,夜里清点东西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伙官兵,说是郑将军派来清点东西的。要他们亮牌子又不亮不出来,小的见来者不善,便回绝了他们。结果半夜教他们给偷溜了进去,拿了好些东西。小的一早清点时发觉不对,又忙去寻,结果发现郑将军的兵全都醉醺醺的抱着酒罐子倒在那边的坑里,好好的御肉全教他们给糟蹋了。郑将军若是不认,抵罪的就是小人了,小人又如何担当的起啊!”
故而破罐子破摔,被逼急眼的徒仆也敢以下犯上拦住了身量高他两个的将军。
“放屁!谁借你的胆子敢让老子背这黑锅?段相,我素来与你无冤无仇,该不会是你故意派这么个玩意儿来恶心我的吧?”
信口雌黄。
段玉青筋突起,不去理会猛地凑上来的郑通齐。
“查!何必浪费口舌,将那坑里的畜生都拖出来一个个审问,问不出来一个就杀一个,看看杀到哪一个能把幕后主使揪出来。”
“他娘的段玉,你敢杀我的兵!”
郑通齐气急败坏,又要动武。段玉转过身子对他,眸中冷冽一片,开口道:
“你敢动我的人,我又怎么不能杀你的兵?”
郑通齐啐骂一声就要冲上来。众人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忽闻一阵响动,眼见两个身影匆匆赶到最中心处来。
“慢着!”
苏哈煜曾做过郑通齐的长官,魏呈乾对他也有知遇之恩。这声一呵,他看清来人,自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苏哈煜一迈,又将已抽出佩剑的段玉死死揽在怀里。段玉极不适的挣一下,奈何苏哈煜是武将出身,力气大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