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渡一怔后笑出声来,“孤二公子,你果然从未让老朽失望过啊。”
“你说的不错,我是曾想和萧策合作杀了那狗皇帝,然他那人实乃心口不一,”老者恣意的浊眸掠了男子上下几眼,“虽你也是个心思深沉的,但好在你也算说话算话,为人清正。”
孤淮凛微冷一笑,“既如此,我还要多谢你谬赞了。”
瞧着面前男子清润笑意下暗隐浮现的寒戾,费渡不自觉微退半步。
“孤公子,那你可愿与我合作?”
“你知道依依的行踪?”孤淮凛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着,“她在哪儿?”
“诶,孤大人别急嘛,凭你的身份,你现在无论如何也救不了她,不,不是救不了,而是无能为力。”
“你是说——”
孤淮凛眼眸稍暗,一道厉色在眸中快速掠过,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救不了,放眼整个大邺,唯恐只有……
“你如何得知?”
“孤二公子,我只能告诉你,现在她性命倒是无忧,然你也知道,那丫头长得是香娇玉嫩貌似天仙,而那狗皇帝……”
费渡复尔凑近几分,布满褶皱的面阴恻恻笑着,眸中带着透骨的恨,“不用我多说,孤大人也明白。”
昏庸无道、奢靡腐化,更是沉溺酒色,任意招摇,朝堂早已是分庭抗礼,各据一方,整个大邺面上风平浪静,可那根基早已是千疮百孔。
可偏偏如斯无能之帝王,背地里却还只顾着筹谋着眼前利益,只求自己安稳。
藩王蠢蠢欲动,边境早已生起异动,却也不闻不问。
“孤大人可以犹豫,然你的心上之人可是等不得啊,那娇滴滴的模样,只怕狗皇帝……”
“够了,”孤淮凛冷喝一声,沉沉道:“我可以助你查清林清离到底因何而死。”
林清离贵为妃嫔,但非死于天命,更是屈辱不已,落得那般下场最后却草草了事,最后连个墓冢都没有,不用多想,便能联想到是谁的手笔。
在宫里,整个大邺,除了那位,还能有谁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费渡杀那几人,或有其当年下过毒手的刽子手,然也有江鎏利用其借刀杀人。
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本与陛下琴瑟和鸣的丽人会遭到他的如此对待?更不惜以……
孤淮凛眸色一厉,视线落到费渡身上,“但同样的,你曾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妄想独善其身。”
“哈哈哈——”
岂料费渡却是笑了起来,竟是无端生了些悲怆,“我要孤大人助的还有一件事。”
孤淮凛微一挑眉,“但说无妨。”
“你可知清离她出自西南,更是庸巳州大户的女儿,而她姐姐林莫离乃西南王柳桥明的妻子。自她入宫,如此算来,据今也蹉跎了二十年有余,前几年相安无事,可为何五年之后,也就是十五年前,遭到叶德稳的锉磨。”
“你是怀疑——”
孤淮凛面色稍怔,微有些迟疑,“她的死与当年西南那场逆反……”
男子清冽的眸微眯,尽是凉意。
史书记载,十五年前西南王谋逆起兵,可在父亲所私撰的几本册里,又另含隐情,既有隐情,而林清离的身份也并不简单。
她的死,绝非是陛下生了厌倦。
“二十年前,她进宫时陛下并不知她的身份?”
“不错,柳氏一族自新帝登基以来便深受帝王忌惮欺压,连着林府也深受牵连,而清离当时与我在西疆漂泊行医,并不深知内幕。
之后不知她闻到了什么苗头,孤身去往京城,待我找到她时,她已有了心上人,前萧王。后来叶德稳看上她的美貌,而她也怀着调查的目的,阴差阳错被掳进了宫。”说到此,费渡有些愤懑。
“她与前萧王有过一段情缘?”孤淮凛问,“那进宫之后,前萧王可去寻过她?”
“或许吧,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前尘往事回溯,压得老者有些喘不过气,他抬手将面上的伪装卸下,露出本来的模样。
“孤二公子,经此多年,除你与柳姑娘之外,无一人见晓我真正模样,这般诚意,你可满意?”
凝着面前已是壮年之模样的模样,孤淮凛微阖了阖眸,方才的震惊稍纵即逝。
“你如何救,救我的娘子。”
费渡对男子这般的问怔得怅惘一笑,微顿稍许后,他道:“孤大人静待佳音便可。”
孤淮凛微微颔首,目送已恢复老者模样的男子离去。
然费渡稍行几步后,却是顿足回眸,“孤大人,还有一事我需向你致歉,令尊书房聚鼠丹一事,虽不为我本意,但也助人酿成了大错,待一切结束后,我会亲自谢罪。”
……
幽静宁宁的庭院空无一人,沈忱自远处行了出来,立至俊拔纤长的男子身后。
见主子发现了自己却未说话,沈忱提议道:“公子,府外似盯了不少暗哨,分不清是哪家派来的,卑职猜测,应是监测公子行踪的,
公子,我们如今该当如何?还有那费渡,老奸巨猾,是否值得一信?”
孤淮凛微一凝眸,极力控住焦躁不安的情绪,吩咐道:“找几个养在外面利索的人去宫里探清楚依依的位置,万不可暴露行踪和身份。”
“你也去。”
如今这局面,兰台已于风口浪尖之地,设昨日那般计策祸害于他的,恐不止萧策一人。
而另一人,他却是有些不敢想。
以杀害芸娘为罪带走依依,或是为了顶罪,抑或是因为别的。
然如今被陛下带走,如此她便没了性命危险。
此即攸关之刻,他万不能稍有差池。
“一定要快!”
“是。”沈忱连应道。
面前的俊拔身影仍是寻常白鹤雪松般清冽非凡,可却无端带着些许无措和郁燥。
他知道,公子如斯这般都是因牵挂着那位女子罢了。
如今信与不信费渡对公子来说不为要紧,公子已派自己的人动手,便是那费渡临时变卦或是办事不周,也留有后手。
待沈忱疾速离去后,清透俊美的男子叫停了他,“竭尽全力保护她,若是他当真动手……”
沈忱大惊,公子说的这个他便是那当今圣上,倘若陛下对柳姑娘欲行些事宜,公子是要——
沈忱瞳孔紧缩,“公子,万万不可啊!”
公子堂堂清贵端直文臣,怎可,怎可……
然话音刚落,便被孤淮凛戾眼打断,“倘若他当真动手,便生起事端调虎离山。”
说着,男子蓦地轻笑一声,眼神却是冷得很,“然,此举愚蠢怎可救人?”
冰冷的指将一小瓷瓶拿出,递于沈忱手上,“届时将这药洒了吧。”
“……这是?”
“暂时不可人道之物。”孤淮凛轻描淡写,幽幽的凉眸无一丝温度,浸得沈忱不禁虎躯一震。
他伸出手颤颤接过,不再言语。
孤淮凛睨了一眼,鹤骨松姿离去之际留下一句,“此物对身体无害,反药效之后提神振气。”
瞧着阔步远去的背影,沈忱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得以落下,幸而,公子从不是那般冲动不顾一切之人。
然下一刻孤淮凛沉着脸转身回来,口中所言,让沈忱呼吸一滞怔在原地。
他听见公子说,“你乔装成我,我亲自去。”
登时,沈忱心中纵有万马奔腾,公子亲自去——扮成暗卫的模样去。
“……公子,你、你想好了?”沈忱有些磕巴。
“换衣服吧。”
沈忱强掩了口气,“是。”
公子此番命令,哪敢违抗。
如今倒真是为了柳姑娘不管不顾了!
……
阔畅的马车一路盛气凌人自宫门而入,柳依依被秋叶狠狠钳住动手臂,动不得分毫。
那厮传来陛下手谕之后,萧策出去了。
一盏茶功夫却又阔步冲了进来,先是冷讽刺怼一番,又命秋叶领着她带走。
瞧见主位上闭着眼假寐的男子一脸戾气和阴寒,柳依依不敢问这是要将她带去哪儿。
车轮一路辘辘惊心,马车总算安安稳稳停了,萧策抬起眸掠她一眼。
“带下去。”
巍峨之殿宇矗立眼前,朱墙黛瓦,琉璃鸳鸯瓦被明丽的日光映射而流光溢彩。
柳依依被秋叶拖曳着,随着萧策而入。
僻静的大殿似并无旁人,但内里馥郁的龙涎香萦绕鼻尖,金璧瑞兽、珠玉翡翠。
柳依依心中一紧,这莫不是要带她来贤德帝。
贤德帝为何要亲自传口谕要见她?
自芸娘无端死后,她曾胆大包天怀疑过那高堂之位的贤德帝动的手,那日醒来之后,芸娘除却那宦官和宋既之后再无旁人碰过。
可那么短的时间,那老宦又如何动的手,莫非那毒早已种下?
想到此,柳依依眸色稍凝,若是早便下了毒,那么那帮奸贼的目标便不仅只为公子一人,还有她。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正思虑间,只闻朱漆大门被人从外推开,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壮年天子缓缓而入,由于背对着光,柳依依看不清他的情绪,但能感觉到此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
“陛下。”萧策行了个礼,待贤德帝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时,将那摁了手印的证词呈给其。
“陛下请看。”
贤德帝淡淡嗯了一声,展看掠了一眼,复将视线落至少女面上,“柳依依,你好大的胆子,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天子厉声质问,柳依依却是不惊不恼了,如今历经种种,基本可以确定公子当初的猜想,一切或和这大邺最尊贵的国君当真脱不了干系。
柳依依没说话,只盛着一双清透的眸子静静凝着面前这双极尽奢华的步履。
如今她如何说已经不重要了,她怕的是,公子面对这番昭昭罪证会不会误信旁人,兰台种种事端,确按照那一纸荒唐之言来说有着最为“合理”的解释。
公子宠她,溺她,最后却发现最是亲近的身边人竟一直都是细作,骗取他的真心,不断祸害于他,甚至昨日那般情景所中的毒也是在自己身上。
被费渡几次掳走,却毫发未伤,甚至一步步推着公子入这盘局,无论怎么看都像她和费渡早已联手,最后故作无辜将公子推向深渊。
柳依依深吸了口气,如此罪行,连她自己都有些信了……
“朕问你话,你为何不说?”贤德帝拂袖入座,冷冷逼问,“柳依依,你一介卑贱侍女,好大的胆子!”
底下跪趴着少女的模样,清冷独立,分明是娇俏依人的菟丝花,却又如濯清涟的莲荷,不容旁人染指分毫。
透过她,叶德稳愈发想起数年前清冷绝尘的丽人,他不知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然两人却给他极为相似的共同点。
狠下心同意萧策对孤淮凛下手的那般计策,也是为着担心孤淮凛当真察觉出什么来。
太史大人虽为良臣,也乃为百年难遇的逸群之才,可他不能赌,也赌不起,天下绝不能第二个人知晓那个秘密。
“陛下,这罪证可要移交给大理寺,判下结果?”
“不,先不急,”
萧策微顿,已是明白贤德帝此番用意,如今孤淮凛已脱身而出,而柳依依在手里,便是一大利刃。
若能出鞘,孤淮凛不死也得伤个八分。
“陛下英明。”
鼎炉中的香烟徐徐,馥郁的龙涎香绵延不绝。
“贤成,”贤德帝阴恻一笑,唤人进来了,“将她带至湖月阁。”
曾是那人住过的地方,内里已布置好,他要探探十几年前遗留下的婴儿,柳依依的底细,和当年究竟有无关系。
……
落日已收尽最后一抹余辉,天空已有些暗沉,萧策自宫里回来后,便一直待在偏殿再无出门。
秋叶已换了件衣裳,拦住了端着饭菜进去的管家。
“大人,让奴婢为王爷效劳吧。”
这些年,为王爷效力的种种,皆是因为她心中对那般俊逸之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无论是做何事,她都只为了任务完成后能得他赏赐一眼。
如今她终自兰台脱身,可日日常留王府了。
如是想到,秋叶笑着,自管家手中接过那红木托盘,轻轻叩了叩门,用掐得出水的嗓音低唤一声。
“王爷,该用膳了。”
内里天翻之景仍是继续着,双腿交叠倚在太师椅上假寐的男子睁开了眼。
如此不懂规矩。
男子狭长的双眸扫了一眼远处地毯上正鱼水的两人。
女子跪着,已是宛若缺水的鱼儿,然被蒙住又塞了衣料的面,却是发不了任何之声。
萧策微一蹙眉移开视线,青面得主子的眼命后,更如脱缰烈马般疾驰奔走。
铺垫得一丝不苟的花绒地毯早已失了端方。
终于,被女子柔夷紧攥成褶皱的地毯无声松懈。
青面戴上面具,迅疾消失于人前。
秋叶静待半晌,终得内里传唤之后,盛着细柳盈盈而入。
然下一刻,脉脉的笑却是僵在脸上,偌大的殿内充盈着馥郁的麝香之气,端坐于太师椅上的男子俊美无涛,无失端方。
可在那火花花绒地毯上,藕白玉体横呈,仅一丝遮拦。
那腰迹的掐痕,还有染于火花之上刺眼的白腻,无不叫嚣充斥着她的脑海。
她看清了美人的面目,也堪堪认出了这便是登月楼的那位主食,赵颖。
谁能想到,一贯高傲独美的孔雀竟也这般臣服于萧王脚下,如今更是这般……
秋叶深吸了口气,明是才将与之颠鸾倒凤,王爷竟这般无情的洒脱。
萧策睨了一眼,“在兰台待久了,便没了规矩。”
秋叶大惊,跪了下去,“请王爷恕罪!”
“奴婢见王爷许久未用膳,这才自作主张……”
正说着,只见那美人已是缓缓清醒而来。
赵颖将碍于面上的阻挡取下,便又是瞧见男子又已着好衣装、矜贵富雍的坐在另一旁。
次次如此,且每每肆意妄为之后便对她不管不顾,赵颖虽也气恼,但也无奈。
她既已勾得大邺权倾朝野的男子,便也不能奢求太多。
“殿下。”
赵颖拾起一件外衫,就这般披着缓缓至男子脚边,将头枕在男子腿上与他一同瞧着底下有些瑟瑟的侍女。
赵颖不过睨了几眼,便已是明白眼前这胆大包天的贱婢已对她的男人起了些不该有的妄念。
“王爷,您交代给我的任务我都已完成,以后可否……”秋叶叩拜于地面。
“可否让奴婢常侍王爷左右,为您分忧解难。”
她已想好了,纵使她不可能得到他的心,更是不可能将他的眼顿于她的身上一刻,她也想永远留在这萧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