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山点了很多东西。
店员先是摆上来三个跟芒果有关的甜品，然后又上上来几个其它的蛋糕，什么提拉米苏，黑森林之类的。
这些蛋糕精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所有的装扮看起来都恰到好处，让人很有食欲的样子。
就是现在的情况，夏时雨对这些甜品也不报期待。
店员摆完最后一道甜品，抱着木制托盘笑着对夏时雨说，“你们是情侣吧？”
没等夏时雨回答，她又继续道：“小妹妹你可真幸福，我们早上一开门你男朋友就来了。等你足足等了快两小时呢。”
严山抿嘴笑着，小心地看着夏时雨的反应。
那是夏时雨从未在严山身上见到的少年人的气息，那样鲜活明亮。
有不知所措，也有忐忑。俨然与夏时雨印象里那个游荡人间的亡魂不一样。
原来这就是严山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只是夏时雨清楚，这份喜欢不属于她。
也可惜，那个喜欢他的人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喜欢她的样子。
为了演下去，夏时雨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对店员笑笑，而后又继续转头面对严山。
店员对两人说完，“两位慢用，用餐愉快。”就转身走了。
严山还算敏感，他很快捕捉到夏时雨的不自在，出声询问，“怎么了，卿卿，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卿卿”两个字砸在夏时雨心里，掀起一阵波澜。
她不知道是不是这就算是快到王钰说的那个时机了。
严山将芒果班戟推到夏时雨面前，“没事，不开心我们就吃点甜的。”
“以前你就老这么跟我说，多吃甜，就不会觉得苦了。你看我都记住了，你的话我都记住了。”
严山拿起叉子递给夏时雨。
夏时雨没接，她总感觉时机快要到了，盘算着要怎么把话说出来。
严山见她没动作，起身，扶起她的手，把叉子塞到她手里，再握住她的指节捏紧叉子。
夏时雨侧头看着手上的叉子，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严山在那边又开始自说自话，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蜡烛，插在夏时雨面前的蛋糕上，又用打火机点燃蜡烛。
“本来想着等晚上吃了饭，用更大一点的蛋糕给你庆生的。但看你现在不开心，就先点几个蜡烛玩玩吧。知道你喜欢过生日。”
蜡烛全部点燃，严山将打火机收回口袋，看向夏时雨笑着，“十九岁生日快乐！”
现在店里不忙，店员发现这边点起了蜡烛，将店里的灯关了大半，又关上了店里的窗帘，掩去了外界投射进来的光，只留下前台暖黄的灯光，不会影响到夏时雨他们那桌的氛围。
夏时雨抬眼，看着蜡烛火光摇曳生姿，在黑暗里结伴起舞。
烛光之后，严山的脸明明灭灭。
夏时雨盯着他看了一会，事到临头，她居然有些不忍了。
她从没看到严山这么开心过……
如果这是一场梦，严山一直在里面也挺好的。
不远处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夏时雨听到了，偏头去看了一眼。
借着点前台的灯，夏时雨看到宋怀风站起来了。
宋怀风跟她心有灵犀般，似乎知道了夏时雨接下来的计划，他站起身，绕路慢慢往他们这边靠近。
这也提醒了夏时雨她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严山沦陷在那个梦里，她是来戳穿他的梦的。
她放下叉子，将它压在了蛋糕盘子底下。以防等会严山情绪激动拿起叉子伤人。
咽了口唾沫，夏时雨回话，“不对，你说错了。”
“我今年十八岁。”
“过十九岁生日的人不是我。”
严山出声打断她，虽然他还在笑着，脸上却是肉眼可见地看到了慌乱，“怎么会，怎么可能呢？我记得很清楚的，你生日的日期，一到九月，我每天都在给你掰着手指头算。”
“卿卿，不许闹脾气，方叔叔说了今天……不，昨天，昨天是他把你领养回来的日子，那就算做是你的生日了。”
夏时雨：“那不是我！”
严山安静下来，看向她，烛光之后，他眼睛瞪大，水汽氤氲了整个眼眶。
夏时雨一字一顿地说，“我叫夏时雨。”
“你究竟在透过我看谁，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她现在怎样了，我想你心里应该也清楚。”
“我不是她，我不叫方卿。”
夏时雨最后说完这几个字，严山在她对面呆坐了一会，笑意僵住，淡下去。他慢慢抬手掩住眼睛，又往上移，揉了揉眉棱骨，嘴角押平，低下头，用头抵着桌沿。
夏时雨以为这就算是结束了，看到严山的反应，她还觉得他的接受能力挺强。
做完约定里的事，她起身准备离开。后续的那些其它东西，李乾会负责收尾。
不远处的宋怀风看到严山算得上平静的反应，也放松了警惕，站在后面等夏时雨走回来。
谁知道夏时雨刚往前走了几步，严山突然抬起头，猛冲两步拉住夏时雨，将她身子扳着调转方向，摇晃她的肩膀，“你胡说，你明明就是方卿！”
听到这边的动静，店员生怕出什么事，吓得立马开了灯。
严山的脸贴近夏时雨，眼睛泛红，目光锋利，在她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可能不是她？”
“你怎么会不是她？”
……
“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严山的视线停在她的左眼下眼敛……
“对，不一样。”他低声说，“你的痣不在了，所以你不记得了。”
“对，痣不在了。”严山重复道。
宋怀风李乾早就已经跑上来，想要将严山的手从夏时雨身上拉开。
李乾还在旁边不停地劝，“严山，你冷静点，你冷静一下。”
但看他目前还没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宋怀风也没有下狠手。
严山嘴里念叨着那些话，松开手，后退一步，神情有些恍惚。
其它三人见了，都松了口气。
宋怀风看了一眼夏时雨的状态，“还好吗？”
夏时雨说，“还好。”
“那我们先走了。”宋怀风对李乾说，想要带着夏时雨离开。
李乾：“行，你们走吧，这里交给我。”
没想到李乾话音刚落，严山突然又有了动作，他上前，双手掰住夏时雨的脸，用手在她的眼角用力点了一下。
严山触碰到的地方，夏时雨感到一阵湿润。
等严山把手拿开了，她才发现严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上面一颗颗往外沁着血珠。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严山笑了起来，笑声在这个空间里显得很突兀，“这样就可以了。”
“痣回来了。”
“卿卿也会回来的吧。”
他笑着又走上前，紧紧搂住夏时雨，摸着她的头说，“卿卿，之前的话我没有说给你听，我喜欢你的，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我也很想热烈地去喜欢一个人，只是从前的我太蠢太笨了。”
“但现在我学会了，我学会你告诉我的那样，喜欢一个人要用尽全力地对她好，要多说她喜欢的话，不能让她提重东西，要给她买她最喜欢的蛋糕。还有好多好多，我记在心里了。”
“这些我会了，真的，我都会了。”
宋怀风试了好几次，始终没能将严山推开，看着近乎癫狂的严山，夏时雨望向他害怕的眼神。
宋怀风没再推严山，后退一步，“可是她死了。”
“方卿死了。”
“在大学开学之前，你约她出来那天，她为了救人，出车祸死了。”
严山手上的力气微微一松，他看向宋怀风，嘴唇轻颤，“没有，没有……”
他大吼一声，“你胡说！”
“她没有！”
宋怀风和李乾对了一下眼神，两人一同上前去，李乾抱着他的腰向后，宋怀风在前面推开他。
严山不停想要挣扎，但终究耐不住两人的力气，他一点点远离夏时雨。
严山呜咽起来，双手往夏时雨的方向伸，“啊啊啊啊啊啊，没有，她没有。”
“她明明就在前面，啊啊啊啊啊，卿卿，你过来……你别站在对面，太远了，路太宽了，我过不去，我过不去救你啊！”
“啊啊啊啊……我救不了你啊！”严山被他们两人拉着，狠狠坐到地上，撕心裂肺大吼一声。
“我错了，卿卿！”
“为什么我要离你那么远？”
夏时雨站住一动不动，惊魂未定。
宋怀风拉开严山以后，回头牵住夏时雨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
李乾看着严山，估计是想到了以前的事，眼里也有泪，他双手用力，将严山的手背过去锁在他身后，“王钰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这么邪门，还要演戏？”
宋怀风确认李乾已经控制住严山，回头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看向夏时雨，“没事吧，还好吗？”
夏时雨没有直面回答，惊吓害怕的情绪缓过来，她似乎被严山感染，眼里也带上了悲伤的颜色，“我们这样真的帮得了他吗？”
宋怀风看着她的眼睛，沉重地叹口气，“别想太多。”
严山挣扎得厉害，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弱了下来，开始抽气，呜咽着，嘴里重复来重复去还是那些话。
像是吃不到糖的小孩。
李乾有些累了，对宋怀风他们说，“宋怀风，你先带着夏时雨走，走的越远越好，我快没劲了。”
宋怀风点头，转头要拉夏时雨的手。
夏时雨走到桌边，拿起被她藏起的叉子，在桌上挑选了一圈，手在芒果班戟旁边停顿了一会，还是绕过它，端起装着提拉米苏的盘子，舀了一勺蛋糕放进嘴里。
她蹲下去，平视严山的眼睛，“今天的蛋糕很好吃。”
“谢谢你。”
严山的哭声止住，只是不住地还有些抽噎。
他先看向夏时雨，而后又低头看向夏时雨手里的蛋糕。
盯了残缺了一脚的蛋糕，严山眼神微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眸子里零落凋谢了。
他突然自嘲般一笑，李乾感受到严山对抗他的力气消失了，有些诧异。
严山弯下腰，背上像是驼了很重的东西。
夏时雨感受到，在那一瞬间，他又做回了他的幽灵，重新开始了他在人间的游荡。
严山重重地叹气，“你走吧。”
夏时雨一愣，但还是听话地起身，放下蛋糕，跟宋怀风离开。
两人快要走到门口了，严山幽幽地说，“你不是她。”
“我的卿卿死了。”
-
宋怀风和夏时雨走出蛋糕店。
因为夏时雨眼角的血渍太怪异，路上招来了不少人的打量目光，两人决定先找个地方将它洗掉。
宋怀风去超市里买来纸和水，两人站在超市外的一个角落，准备在这里处理干净。
夏时雨想要接过宋怀风手上的东西，自己动手。
宋怀风没给她，拧开瓶盖，撕开纸巾的包装袋，拿出一张纸。
倾斜瓶身，用水沾湿纸巾，宋怀风拿着纸巾附身到夏时雨面前，轻轻地，细致地帮她擦洗。
想到什么，他望向夏时雨的眼眸，“刚刚害怕吗？”
第54章 雨停
夏时雨也盯着他看，想了一会，“其实最开始有点害怕。”
“但后来难过更多。”
那点血渍不多，一擦就掉了。
擦完血渍，宋怀风却没拿开手，他移开纸巾，指腹在夏时雨眼尾，也就是严山点血痣的地方轻轻压了一会，而后又左右来回扫了几下，这才拿开手。
宋怀风：“因为方卿吗？”
夏时雨移开眼，看向街上的人来人往，鸟儿扑棱着翅膀低飞画了个弧线，又上升飞回原来的轨迹，像是凭空在这个世界划开了个口子。
夏时雨：“我说不上来。”
“好像不全是因为方卿。”
她将头转回来，看着宋怀风，“我觉得严山也挺让我难过的。”
“‘多吃甜，就不会觉得苦了。’这是刚刚严山告诉我的，方卿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严山从小到大没在生命里面真正尝过什么甜。方卿就像是那颗他盼了好久的糖，时间久到他都不相信自己能吃到糖了。但方卿追着他，愣是要在他苦的索然无味的生命里留点甜味。”
“可现在他的糖没有了。”
……
夏时雨发表她悲观的言论。
“可现在曾经的糖对于他来说像是苦药，他不能再纠结着以前那点甜了，他这样走不远的。”宋怀风说，“只要这碗苦药的劲过去了，他其实能吃到更多的糖。他那个会家暴他们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他有一个那样通情达理的方叔叔，还有那么爱他护他的妈妈。严山他自己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学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他肯走出来。”
“所以你不用因为你今天做了让他难过的事情而感到抱歉，你确确实实是在帮他。我相信这也是方卿愿意看到的。”
宋怀风几句话化开了夏时雨心里的疙瘩，她一瞬豁然开朗。
宋怀风看着她逐渐清亮的眼底，轻轻笑了笑，“以后要是严山治疗需要你配合，你还会去吗？”
夏时雨双手插进毛衣外套的口袋，点头，“会。”
宋怀风笑意更重，“那加我一个呗。”
夏时雨：“我帮他是因为我长得像方卿，你能帮上什么？”
宋怀风想了想，“先不说我能帮上什么，方卿那么勇敢，救人性命，我帮帮女英雄喜欢的人，让女英雄在天之灵稍微安心一点，这不是有助于天堂发展得更加美好吗。”
夏时雨听完他的发言，心里一暖，点点头，“这倒是可以。”
宋怀风又继续补充，“再说我可以顺带保护一下你嘛，免得严山再激动对你又搂又抱，或者做出什么其它过分的事，我也可以拦住他。”
夏时雨假假笑了一下，“这么说我还沾了方卿的光呗，这保护还是顺便顺来的。”
宋怀风挑眉耸耸肩，演出无所谓的样子，“那不就是让你沾了光嘛。”
“切。”夏时雨不屑。
“你还切。”宋怀风捉弄完她，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他提议，“等会要不要去看看学长学姐，还有脏脏包？”
“好啊。”
宋怀风在前面转身，“那走吧，回学校。”
夏时雨没有立马跟上，想起刚刚宋怀风的话，她抬头看天。
天上的云薄，像是抽丝的棉花。
她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