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支支吾吾:“今年过年,你想不想热闹一点?”
夏聚轻轻皱眉,警惕问:“谁要来?”
老爷子轻啧了声:“你看,以前你和你爸他们,都是分开回来过年的。”
“就算是有时间对上,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吃过饭,不是你板着脸,就是他不说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是不是也该翻篇了。”
舒语蝶慢慢跟上来,正巧听见这段话,死寂的沉默迷雾样蔓延肆虐。
漫长的时间过去,夏聚哽声:“但我妈死了,这点事就翻不过去。”
“爷爷,你也不用瞒我,我知道我妈得癌的事,那时候,保守治疗最多可以再活十三年。”
“但是呢,后来是怎么样的。”
“我妈又怀了,就因为这个,夏振鸿要她去国外治病。”
“再后来......”眼眶里的泪慢慢冒头,他倔强地往回憋:“他开车出了车祸。”
“他没死,我妈死了。”
“我妈少陪我的十三年,他怎么还我!”
他不屑地冷笑了下:“不还就算了,我妈车祸不到一年,他特么又找了一个,还又特么生了一个。”
“要不是我妈也姓夏,我早想把这个烂姓给改了!”
压着怒气的一段话说完,夏聚头也不回,往家门的反方向走。
老爷子重重叹着粗气,无力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坐回去。
舒语蝶不知所措在原地愣了片刻了,又慌慌张张跟上去。
笔直主道上不见人影,岔路弯弯绕绕的路边多数长着杂草,心急之下,舒语蝶胡乱选了中间一条通往树林的小岔路。
香樟林四季长青,只在春天集体新叶换旧叶。
林子一望到底,躲在里面的人,一眼就能锁定。
刚忍过眼泪的眼眶微微泛红,夏聚背靠着最正中的一棵香樟树,眼神空洞地望向树林上空。
窸窣的叶片低吟似的沙沙作响,舒语蝶绕后,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
一声清脆足矣暴露位置,舒语蝶索性探出头,又向他递过手:“糖,吃不吃。”
他低眼没动作,也不说话,舒语蝶补充:“我回家拿的。”
夏聚轻轻拿起,拆掉包装,含进嘴里:“甜的。”
“糖都是甜的。”舒语蝶学他,靠着树说话。
他哼笑了下:“你拿的更甜。”
“.......”舒语蝶:“那个,刚刚,那些事,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
夏聚轻声叹气,又故作轻松:“没什么好说的。”
“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吧。”
更何况,有些东西,对在意的人更说不出口。
透过隐约树缝,天渐渐暗下,一群麻雀盘旋归巢。
耳边,夏聚突然再次出声,自嘲似的笑了笑:“其实,第一次遇到你那天,我刚知道这些事。”
“是不是挺巧的。”
他脑袋越沉越低,长睫垂落,语气里明明有失望和纠结,盖掉了以往眼睛里星星点点的亮色,显得无力又单薄。
那一点少年朝气逐渐颓废着枯萎,慢慢什么也不剩,和常青的香樟林截然相反。
难得一次,他像在黑色悬崖边,不受控向下坠落的困兽。
爱他的人,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不见,名为父亲的伞也在沉默声里,不知不觉中偏向不知名的一方。
鼻头的酸涩感默默上涌,舒语蝶安静盯着他的发顶。
她从来不曾发现,或许,夏聚从很早很早以前,就从那个隐隐约约的家里淡了出去。
不是他不要了,而是他被抛弃,再也没有了,回不去了。
所以,他干脆也抛弃了那个家。
世界上小部分的同病相怜,可能都是默不作声。
“夏聚。”
轻轻缓缓的一声,像带着软毛顺进心底,夏聚缓神抬头,下巴率先触碰到一截带着甜香的头发。
一睁眼的空当,舒语蝶扑进怀里,脑袋实实在在地砸在胸膛。
脑子一空,下意识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又不敢护上去。
夏聚瞬间语无伦次:“你......”
“你不用这样安慰我。”
他低眼看她头顶,悬着的手彻底放下,任由她抱着。
“再这样下去,我都快要默认你同意了。”
“但你不明说,我又什么都不敢干......”
埋在肩头的脑袋轻轻蹭动:“才没安慰你,我安慰自己。”
晚风吹乱了头发,树顶归巢的鸟开始叽叽喳喳,像在庆祝回到温馨又安全的小家。
夏聚小心翼翼撩正她脑后的头发,又仰头靠在坚实的树干,扬唇没笑出声。
“好。”
第82章
短暂的闹剧落下帷幕,完全暗下的天色蒙上了一层灰。
路灯不像曾经那样小时候那样电压不稳,闪个不停。
在明亮道路下,舒语蝶陪着爷爷奶奶安稳过了热闹的半个月。
期间,相熟的人逐渐都回来了,陈叔陈姨住得不远,带着小咪饭后遛弯,某橘色的四脚兽肉眼可见的胖了回去,甚至更圆。
邻居家的大黄,还是一见夏聚就吠,狗粮骨头小玩具统统不好使。
而香樟林里的短暂相拥,像从未发生一样被人遗忘,默契得没人提及。
唯一有变化的,只有层层叠叠的画纸,不知不觉又积起一座小山。
又一次包括线条,比例,技巧,阴影,配色.......
下午的回程路上,躲在车座后排补觉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幸福家园楼下,一辆黑车停稳在树荫下。
几分钟后,后座的人自己醒过来。
舒语蝶朦朦胧胧睁眼,天色不是记忆里的白,反而沾惹上一点轻微的暗色。
她问:“晚上了?”
“醒了?”车前,夏聚回头:“四点半了。”
睡眠不足的人迷糊问:“我睡了很久?”
“不多,两个小时。”夏聚轻声回应:“临走的时候,奶奶说,让你注意身体,每天早点睡,还让我看着你。”
舒语蝶听得迷糊,只明确记得比赛在后天。
她下意识摇摇头:“明天要和黄老板去看场地,你看不住我的。”
舒语蝶刚醒,小嘬头发乱糟糟贴在靠枕上,像春天刚从泥土里冒头的小草。
夏聚开车门,绕坐到后排。
懵着的人几乎没有察觉,晃着脑袋昏昏欲睡。
夏聚皱眉,问:“什么时候睡的?”
舒语蝶一时间没回应,直到夏聚又问了一次,她才努力睁了睁抬不动的眼皮。
她蹙眉,躲掉了一睁眼就看见的眼睛。
“.......通宵。”
像是害怕责怪,她扭头偏向另一边,任由脑袋垂下去:“黄老板发了两个新的压缩包,我就看了眼。”
坐在左手边的人没说话,但在朦胧的困意里,舒语蝶还是瞥见了他紧皱的眉头,和近乎拉成直线的唇线。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被睡意打败,重新闭上眼。
夏聚叹气,轻手轻脚扶正了歪着的脑袋:“回家再睡。”
困意可以战胜很多东西,舒语蝶软着调子:“再眯五分钟。”
车,可能成为男人的第二个家和床,但对她这种长期伏案的人,绝对不能睡在这里几个小时。
当时现成的软设,只装在副驾和主驾,后座软设还没有赶工出来。
舒语蝶鼻息越来越稳,夏聚忍不住阻拦:“再不醒,我就抱你上去了。”
这回,她艰难睁开眼:“醒了,再三分钟。”
“......舒语蝶。”轻度威胁不管用,还有见招拆招的可能性,夏聚抱着最后的希望:“我陪你睡算了。”
“一分钟,就一分钟。”舒语蝶伸出一根手指,强调说:“真的,就一分钟。”
夏聚弱弱挑眉,突然怀疑半个月前,自己说的‘什么都不敢干’可能真的被她记进了心里。
他默默凑近,坏心思地念叨:“完了,你的画稿我一张都没拿回来。”
“真的?”舒语蝶猛然坐起身,不可置信盯着他:“你真的没拿?!”
“......”无奈下,夏聚嘴角提着笑:“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话音刚落,后座的睡意消失不见,侧车门噔一声被打开,夏聚跟着下车。
后备箱慢慢开启,舒语蝶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夏聚轻声叹气,抱起里面的纸箱往楼上走:“骗你的。”
三楼的高度并不费力,只是一整箱画纸和纸质资料沉。
夏聚抱着纸箱,停在三楼家门口,舒语蝶偷偷瞄他一眼才开门。
“下次我也要骗你,骗到你流泪。”
“好啊,等你把这几天的觉全补完,尽管来骗我。”夏聚轻描淡写。
几箱东西上上下下安置完,舒语蝶已经自觉啃了两片全麦吐司,又顺手递给夏聚一片。
可能是阿姨胃癌的缘故,只要是吃的递到手边,他几乎都会接。
她边嚼边看他,冷不丁问:“如果我不醒,你真抱我上来?”
拿吐司的手一顿,夏聚立刻接:“没有,也骗你的。”
舒语蝶还没来得及反应,和他吵几句,他却起身:“行了,东西搬完,我也该走了。”
他走出一段距离,没征兆的回头补充:“晚安,记得补觉。”
玄关口的灯依旧很亮,走近的背影自然晕开一道光,舒语蝶突然想起一件事,支支吾吾出声问:“那个......”
“你的晚安......”
“有没有我爱你的意思?”
门口的人脚步一顿,摸着脖子慢悠悠转身。
他眉心轻轻皱着:“你说什么?”
舒语蝶放低声,重复:“你的晚安,有没有我爱你的意思......”
夏聚:“什么什么意思?”
舒语蝶声音越来越轻:“.......我爱你”
夏聚:“嗯?”
舒语蝶:“我爱你......”
“再说一次?”夏聚说。
“我,我爱......”他眉头渐渐舒展,舒语蝶后知后觉:“你是不是能听见?!”
牌大概只有两种玩法,夏聚摊牌,但眼神又躲闪开.
他摸着脖子:“倒也不是七老八十......”
“耳朵还能用用.....”
舒语蝶追问:“第几遍听见的?”
夏聚:“四......?”
一般情况下,他一旦说起瞎话,往后的话可信度也很小。
“真的?”舒语蝶试探说:“你别装。”
质疑声刚落下,夏聚轻轻挑了挑眉,幅度极小。
他咳了声,出口的话快得连成串:“第二遍。”
舒语蝶仔细辨认他的话,理清后一时间没说话。
室内一时安静,夏聚没等来回应,手插在上衣兜,站在过道,歪头看她表情:“你...怎么不说话?”
舒语蝶快速抬眼看他,摇摇头,又偷偷撇嘴:“没事了,你走吧。”
“我该睡了,明天早起。”
难得一次,夏聚缓缓点头,轻轻嗯了声,轻声关了门。
只是他踩着点出门后,手机默契一响。
在刚刚的情况下,不能直说的话多半有猫腻。
舒语蝶垂眼盯着亮着的锁屏,却忘了前几天刚改了显示方式。
眼下手机屏只有——一位微信联系人发来一条信息。
“......”无可奈何,舒语蝶点进了微信。
夏聚:等你告诉我答案的那天,我再告诉你答案
这句话往上的界面,是前几天单一而重复的话。
白色对话框里,每早八点准时准点的‘起床’,每晚零点严丝合缝的‘该睡了’‘晚安’
而自己的绿方,是各种嗯,好,行的单字回复。
尽管这些都是听着叮咚声,抽出时间的回应,但好像总是少了点东西。
时间没过多久,舒语蝶挑挑拣拣半天,目光不知不觉移到了上次那一组暹罗猫的简笔画。
五排24张图,在不看底下配字,光看猫的表情神态,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
眼睛来回瞄,手指上下滑动了十几次,始终没有满意的图片。
困意下的耐心并不多,舒语蝶趴在沙发上,按熄了手机屏,嘀咕说。
“......图跟人一样不省心。”
想要回复的图片,直到慢慢进到睡梦里,都没有找到答案。
转而是隔天一大早,八点准时的闹人铃声。
黄岩老板踩着点追过来的电话也近乎同时响起。
那头,黄岩直入主题:“我在你家楼底,好了直接下来,去场地。”
舒
语蝶:“老板,你接我?”
“嗯,这样省心。”
“对了。”突然,黄眼语调软了点:“你怕猫嘛?”
舒语蝶不解,摇着头乖乖应话:“不怕。”
黄岩松口气:“那就好。”
十分钟之后,舒语蝶才懂老板在担心什么。
黄岩特意换了车标不张扬的白车,但车里的真皮内饰还是散着金色的味道。
车前车后,一共两个人,还有
......四只猫。
两只大猫,一金一银,团团挨在一起,在后座睡觉,时不时伸爪,拍挠一下对方。
而另两只小的不一样,特别闹。
偏金色小猫跳过金渐层大猫,又踩着银渐层的脑袋,去偷袭另一只稍稍大一点的偏银小猫。
两只小猫相互抓挠,在后座跑前跳后,近乎蹿到前排。
舒语蝶:“......老板,这是?”
黄岩开车,出了小区:“这几天过年串门,有几个亲戚家的小孩怕猫,只能养在锐科,不过今天不行。”
“喜欢吗,可以给你养。”
舒语蝶微愣:“老板,这几天比赛,我忙不过来,肯定养不好。”
像是在她意料之中,黄岩笑了下:“我是说,当做比赛冠军的奖励。”
“猫狗鸟龟,还有鱼,这些动物能缓解焦虑,必要的时候,也能陪你度过一些心里过不去的坎。”
“往后的人生路还有很长,可不单单只有这一个比赛,这一个坎。”
黄岩时常像灯塔,说的话是指令,也是指引方向。
舒语蝶意会笑了下,转而问:“好,我一定加油!”
“嗯,一定可以。”黄岩跟着一起笑,但想开蓝牙音响的手一顿,补充说。
“之前在国外太忙,没跟你说,场馆设备负责是锐科,营运执勤换了一家,不过这不是很重要。”
“今天高小佳应该也会来,她从小在心眼子里长大的,而且她家里出事了,这大小姐最近脾气有点爆,阴晴不定的,之前在国外还兼修了心理学,你防着点她,但千万别主动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