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更狂野了,少倾,豆子大的雨点从天空砸下。耕棉坐在马背上,透过密集的水线依稀见到镇子上零星的灯光在眼前的雨水中折射成千万道光斑而变得散乱。
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心里暗喜。看到了镇子说明行走的方向是正确的,就算今晚到不了县衙,最迟明天也能和雷不闻汇合了。
她用脚夹紧马肚子,小可怜冒着风雨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奔去。
此时,雷不闻正在镇口的破庙前台阶上蹲坐,见雨势越来越大,站起身向来路张望。
他想起杨耕木被刺的那天,也是像今晚这样的雨夜里,在雨中晕倒的青衣姑娘,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和脆弱,今天却只身救大家于虎穴,雷不闻不免心头涌出一股暖流,他攥了攥腰间粘着耕棉血的手帕。
直到前方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在疾风骤雨的掩盖下,声音似有若无。
白马如同雨夜中的一道闪电,向镇口飞奔而来,雷不闻定睛看了看,通过身形,确认马背上浑身湿透了的人是耕棉,她像极了狂风中的细柳,但有种脆弱却不易摧毁的美。
“杨耕棉!”雷不闻跑到路中央,挥手大喊。
耕棉一惊,没听清那人说的是什么,只知道是在喊她。
她还以为是定南帮的人发现了她,下意识掉转马头想从另一个方向逃跑。
“杨耕棉!是我!我是雷不闻!”雷不闻在泥泞的路上一跛一跛的向前追了过去,继续喊她。
低沉的声线,熟悉的声音……耕棉回头定了定神色,看到那人在雨中一跛一跛的向她跑来,她才敢确定眼前的人是雷不闻。
耕棉掉转马头,跳下了马:“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在南山县衙汇合的吗?苑儿他们呢?……”
一连串的问题,没等她问完,雷不闻将她一把拥入怀中。她贴在他脖颈处的脸被雨水打得冰凉。
秋天的雨,冷得很,更何况是夜里的雨。
“兰玉有没有对你怎么样?”雷不闻伸出手,摸了摸耕棉的头。
“没有,我没事,他们呢?”耕棉趴在雷不闻的胸口,悬着的心踏实了许多。
“他们在南山县衙等我们,快跟我来,这里有个荒庙,来避避雨。”雷不闻一手牵着马,一手扶着耕棉,俩人到了破庙的屋檐下。
庙门口的正上方,悬着一块退漆的匾额,匾额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上面写着“南山第一财神庙”。
南山是个穷地方,百姓尚不能吃饱穿暖,哪有闲钱来供奉神灵。且近些年当地的青壮年人不是做了贼匪,便是流落到异乡求生,庙破败了自然是无钱也无人来修的。
庙门在风雨中吱呀作响,俩人推开了庙门。
庙内一片漆黑,雷不闻摸索着在屋内找到了一些受了潮的柴火,好不容易生着了火,俩人席地而坐,在火堆旁烤火。
借着微弱的火光,隐约能看到墙上挂满了蜘蛛网,还有窸窸窣窣的异响,似是有老鼠在夜间出来活动。
“衣服脱下来烤烤火吧。”雷不闻拧了拧自己衣服上的水珠,跟耕棉道。
耕棉有些犹豫,虽然已经成亲几个月,也同住过,但是二人并未坦诚相见。
雷不闻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我到神像后面去,你烤干了叫我。”
耕棉脱下衣服,挂在火堆旁,她想起了上次在石板街客栈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她惊慌失措,雷不闻却淡定的很,不由得脸上红了一片。
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衣服差不多烤干了,她穿上后,叫雷不闻过来烤衣服:“雷不闻,我好了,你过来吧。”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回应。
“雷不闻?”耕棉心里狐疑,又叫了一声。
雷不闻还是没有回应。
耕棉转身来到神像后,见雷不闻躺倒在地。
看见他这个样子,她一惊,伸手触了触雷不闻的额头,额头滚烫。
想必是雷不闻今晚一直坐在庙门口等她,受了风寒。
庙门口是个风口,刚刚又淋了雨,此时发起了烧。
“雷不闻!醒醒!”耕棉扶起他的肩膀,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
雷不闻听见叫声,略艰难的微微睁开了眼睛:“我好像,有些不舒服。”
“你发烧了,我扶你去火堆旁把湿衣服换下来。”耕棉拉着他起身。
“好。”雷不闻用力支起身体,在耕棉的搀扶绕过了神像。
雷不闻强打精神在火堆旁边坐定,刚要解开衣服,耕棉已经伸手过来:“我帮你。”
“你可以吗?”雷不闻借着火光看了看耕棉被火烤的微红的脸。
“你倚在这里坐着就是了。”耕棉有些生疏的解开雷不闻的外衣。
接着解开中衣,小衣,把它们挂在了火堆旁。雷不闻虚弱的抬头看着她。
而后她把自己已经烤干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了雷不闻的身上。
“我不冷。”雷不闻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拿下来,虽然他已经冷的要发抖了。
“别骗我,发烧的时候不是更会觉得冷吗?”耕棉说着,把衣服往雷不闻身上一裹,将前面的衣带系了起来。
耕棉的手指触碰到了雷不闻被烧得滚烫的身体,下意识的一缩手。
“你就这样,不要动了。”说完,她坐在了雷不闻的身旁。
不知道过了多久,耕棉沉沉睡去,醒来时,天还未亮,她伸手摸了摸雷不闻的额头,似乎比之前更热了。
这样要如何是好,如果一早雨停,说不定定南帮的人就会追过来,这个财神庙在出寨子的必经之路上,他们藏在这里很难不被发现。
她虽然比久居深闺的女子有力气,但是要让她一人躲开贼匪,带走生着病的雷不闻,那没有什么把握。
现在当务之急是让雷不闻的高烧尽快降下来,他们才能尽快离开这个镇子。
耕棉心下有个办法,但是让她有些羞耻,她看着雷不闻,有些犹豫。
不管了,试试看,尽快逃走最重要。
耕棉蹑手蹑脚的开了庙门,站在冷风中,不觉打了个喷嚏,待身上冰冷的时候,她进了庙中,脱下了衣服,抱紧了雷不闻。
雷不闻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让她感觉一阵暖流涌遍全身,希望雷不闻此时不要醒,不然看到此时的她,太尴尬了。
待到身体渐渐温热起来后,耕棉又披了衣服来到了门口,天空似乎比刚刚亮了一些,黎明破晓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门口站了一会儿,真的是透心凉!她又来到了雷不闻的身边,脱掉衣服,抱紧了雷不闻。
雷不闻在她第一次抱他的时候就有所感觉,只是浑身被烧得乏力,外加头疼一时没有清醒过来。
这次她抱过来的时候,雷不闻完全清醒了,他滚烫的胸膛贴着她冰凉而绵软的身体,雷不闻一凛,既心疼她,又暗自觉得开心,他伸出双手在背后环住了耕棉,微微收紧了双臂。
雷不闻的手刚搭上她的后背,耕棉一激灵,想极力挣脱,却惊奇雷不闻在病中的力气……
“雷不闻,你……”耕棉的脸也如同发烧了一样,周身被雷不闻滚烫的身体裹住,无法挣脱。
“你还想离开吗?”雷不闻低头看着她,天色破晓,窗外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热意透过肌肤,渗入她的身体。
“我……你……别看了。”她刚想说不想离开,嗓子却紧绷的发不出声音。
“我从来没想过跟苑儿在一起,也不想纳妾。”雷不闻身上仍似火烧一般,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知道你哥哥的死因,才嫁过来的,我当时娶你,虽然也是为了给我爹冲喜,但是我在码头见过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才决定娶你的。”后两句一字一顿,他此时浑身乏力,自知声音有些小,生怕门外的雨声盖过他的说话声。
“这次的事情,谢谢你,但是以后遇到了事情要告诉我,不要自己拿主意。”雷不闻抚摸着她的头发。
耕棉在他怀里仰起头,被他环住的后背滚烫,他表情依旧冷淡,但是眼圈微红,不知是高烧还是火光的映衬让他的脸有了一抹好看的红晕。
”嗯。“耕棉声音战栗的回答。
雷不闻低头,看着耕棉深色的瞳孔,此时的她害羞的扯了扯旁边的衣服,盖住自己裸露的身体。
“我还是烧得很难受。”雷不闻强忍着头痛,温热的鼻息洒在了耕棉的脸上。
不管了,就当是烧晕了,雷不闻手臂搂紧了她,低头吻了下去。
第28章
门外的风雨一阵狂过一阵,破庙内年久失修的屋顶不堪风雨,滴滴答答的漏下雨水来。
“滴答,滴答……”声音快速且节奏单一,但却让人有种心气平静的魔力。
火堆光线暗淡,柴快要燃尽了,火堆旁俩人的气息声交错,被雨水声淹没。
这场雨此时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场秋雨,一场凉。
“青石岛被人盯上了,你有什么打算?”耕棉和衣依偎在雷不闻的肩膀,声音有些怯怯的问他,她现在也如同发烧了一样,脸色通红。
雷不闻一直在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她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先回岛上去,把报信的人揪出来。”雷不闻收回视线,看向了门外,伸手揽着她的肩膀,他此时发烧已经有所好转,没那么难受了。
“你知道是谁了是不是?”耕棉转头看他。
“是安叔,《南国方式录》这本书除了我就只有祁老、林胜、林武还有他见过,林胜、林武不识字。”雷不闻微微蹙了蹙眉。
耕棉想起了他们来黄狮村前的那一天:“上次我问你,你说安叔跟着爹多年,不会是他……”
雷不闻幽幽道:“我们在府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他听了去。安叔轻功了得,虽然他藏得极深,但是我曾经试探过他,他的功夫比我好了不知道多少。那天,他就在我们的房顶。”
耕棉回想了一下,在房里她偶尔会听到屋顶瓦片响动,特别是在雷不闻在的时候,她还本以为是鸽子和小鸟踩在上面的声音,没想到竟是个大活人,让人心生后怕。
“本想着安叔在雷家二十几年,最开始也是尽心服侍我爹,希望他体面的离开,看来是我想的多了。”雷不闻起身拿下挂在火堆旁的衣服。
此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雷不闻走到了门口看了看雨势,刚一开门,风卷着雨水斜斜的冲进了本就有些透风的破庙。
“看这雨势,你我二人要被困在这里了。”雷不闻在门口定了定,关了门,走到火堆旁。
耕棉正坐在地上的草对上望着将要燃尽的火出神,雷不闻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摸:“你还没回答我,等报了仇你会不会离开了?”
“谁跟你说我会离开的?我们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耕棉拿起雷不闻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她乌黑的大眼狡黠的看了一眼雷不闻。
“成亲的那天,我见你哭来着。”他本想接着说朱青堂的,话没出口,又咽了回去。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觉得我会离开?”耕棉捂嘴笑了。
“嗯,你是不愿意嫁给我的吧。”雷不闻表情相当认真,让耕棉觉得不好好回答真有些愧对于他。
“成亲那天晚上,你回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哥哥。”耕棉认真作答。
雷不闻炯炯的凤眼流露出一丝悲伤,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耕棉话锋一转:“不过,嫁给你之前我确实有顾虑。”
“嗯?有什么顾虑?”雷不闻来了兴致,坐在了她的身边,此时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发烧,头疼了。
耕棉把脸埋在了□□,话还没出口便笑的身体震颤。
雷不闻见她如此,更好奇了:“笑完了吗?可以告诉我了吗?”
“之前石板街上有一些关于你的传言。”耕棉抬起头,强忍住笑意,跟雷不闻卖关子。
雷不闻继续问道:“什么传言?”
耕棉顿了顿,挑着眉毛:“有传闻,你又矮又丑,性格古怪。我多少有点……以貌取人。”
“嗯,那你现在觉得我怎么样?”雷不闻手肘支撑在腿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渴望。
他没有在相貌上和别人做过比较,只是从小的跛脚让他觉得自己和别人有所不同,也连带着其他的方面,有些不自信。
“我觉得啊……传闻不太可信,你是我见过长得比较好看的人……之一。”耕棉看着雷不闻的脸,略带欣赏的说。
雷不闻脸上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耕棉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你如果能多笑笑就更好了,我看见你板着脸有些害怕。”
空气有一瞬间安静。
接着,雷不闻道:“所以你之前才会怀疑是我劫走了那些女子,然后杀了她们?”
想不到他还挺记仇的。
“嗯,是有怀疑过。那日你受伤……”
雷不闻知道,她在说朱青堂找她相聚的那一次。
“那日是我有些晃神,才不小心被林武伤到的。”雷不闻低垂眼睑,浓密的鸦羽纤长。
确实很好看,耕棉盯着他看,高挺的鼻梁和线条分明的侧脸,搭配的刚刚好。
雷不闻察觉到了她灼灼的眼神,以为她在质疑他说的话,转过头又对她解释了一遍:“确实是晃神之后被伤到的,你可以去问林武。”
欲盖弥彰。
俩人自从成亲以来说的话都没有今天多,耕棉觉得,雷不闻也没那么难交流,只不过是他平时板着脸,让人有一种难以靠近的错觉,其实和他说话的感觉还是挺舒服的。
甚至,她觉得此时雷不闻有一种天然的羞涩感,和他的外貌行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让她总是想逗逗他。
外面雨渐渐停了,小可怜发出一阵嘶鸣。
为了防止被定南帮的人发现,小可怜被拴在庙后面的廊柱上,周围没有草,想必是饿了。
雷不闻站起身,转到庙后方,给小可怜添些草。
“等马吃好草,我们马上出发去南山县衙和他们汇合。”雷不闻警惕的看了看寨子的方向,跟耕棉道。
“雨停了,他们定会很快追上来。”雷不闻熄灭了火堆,把庙内整理了一下,如果定南帮的人过来,尽量不要他们发现此处有他们活动过的痕迹。
二人刚想离开,突然,庙门开了,耕棉和雷不闻赶紧躲在了神像后面,神像后有一个可打开的小门,进入便是神像内部。
这个小门没有把手,是个暗门,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内部的地上铺着一堆破烂棉絮,估计是哪个乞丐的藏身之所。
耕棉和雷不闻挤了进去,从神像的眼睛中间的空洞向外看去。
两个定南帮打扮的人进了来,在庙内巡视了一圈。
一个人翻了翻刚才他们坐过的草堆,瞄了一眼地上火堆的痕迹,跟另外一个人道:“哎,李哥,你看,这个火堆好像刚被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