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怕打草惊蛇,十几个人的步子都很轻。
两路人刚分开没多久,陆炳元便见有五个人影先后从围墙上跳下,向地库方向快步走去,五人手中握刀,刀上泛着冷白的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晃眼。
雷家大船从石板街码头到青石岛码头很快,若乘小船,从石板街码头绕到青石岛后方的玉石加工厂,要比乘大船慢很多,路程也较远。
陆炳元等人平日亦是训练有素,他们站在房檐的阴影之下,屏住呼吸,未发出一点响动,五个黑衣人并未发现,随即陆炳元握紧了手中的棍棒,示意其余的人跟上他。
跟到了地库门口,五个黑衣人推了推地库的大门,石门纹丝未动,其中一人摆了摆手,其他人停下,开始在墙上摩挲地库门的开动机关。
不远处,雷不闻和林武正站在一个大石柱后面淡定的望着他们,任由他们在墙上肆无忌惮的摩挲。
地库的开门机关隐蔽,虽然雷安已经告知他们地库入口,但是想必开门机关他并不清楚。
雷不闻注意到了陆炳元等人也跟了上来,随即他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伸手示意大家上前围堵黑衣人。
陆炳元等人得了令,不再轻手轻脚,十几人将五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黑衣人听到响动后霎时停住了手脚,五人齐刷刷回头一看,手持棍棒的十几个壮汉已经将他们围困在中心了,一个个亦是身形强壮,个个手持棍棒,棍棒极长,若打起来,他们并不一定会占优势。
雷不闻和林武拿着剑,站在外围,方才的来路已被几个人堵死,他们若想逃走,只能凭着手中的刀硬拼出去了。
为首的略高大的黑衣人挥了手,五人齐上,棍棒和刀碰撞发出了一声声刺耳的响声。
黑衣人虽出手更为快一些,但是人少力薄,已经有两个人在乱斗中被打趴在地,为首的高大男子冲出众人,想翻墙逃出去,不了却被雷不闻拿剑拦住,剑刚好抵在他的脖子上。
男子一怔,他望向雷不闻,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虽然只是借着微弱的月光。
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刚才雷不闻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他的跛脚,才确定这位便是现在雷家的家主,却没想到比他要生得好些……他收回这些没用的思绪,刚想出刀,不想林武眼疾手快,用剑将他手中的刀打落在地。
雷不闻抵在他脖子上的剑身翻转,男子以为雷不闻要在此时结果了他,便闭上眼睛,等着受死,从他干这一行开始,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
不想,那剑却将他脸上的蒙面勾落在地,雷不闻的剑锋利,在他脖颈划出一道血痕,直到他闻到淡淡的血腥味,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面容已经暴露在雷不闻的眼中,而他,却还是好端端的站着,没死,只有脖子上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摸,有些微血迹。
月光下,一个熟悉的面容映在林武眼中,林武凑到雷不闻耳边小声说道:“此人便是朱青堂。”
雷不闻冷冷哼了一声,果然猜测没错。
雷不闻收了剑,男子才反应过来,拉了他一个同伴,翻墙而去。
林武惊讶:“少爷,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要不要追?”
雷不闻摆了摆手:“让他去,刚才你我运气好,我们未必是他的对手。”然后指着地上挣扎的另外三人道:“有他们就够了。”
陆炳元把地上的三人绑了起来,先审审,看看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若他们什么也不说,明早再送他们去官府,官府想要让他们开口,有得是办法。
林武扶了几个受伤的去休息,明日一早便会有郎中上门为他们诊治。
还未到天亮,雷不闻坐在雕刻室,陆炳元来报,目前什么都没从三人的口中问出来,两个伤势轻的,其中一个已经咬舌自尽,另外一个死活不开口,剩下一个伤势重的,已经昏了过去。
雷不闻听了,并没有多少惊讶之色:“我知道了,林武刚刚已经去请郎中,郎中过来,给大家诊治一下,这几天,厂里暂且休假。”
对于雷不闻的反应,陆炳元并没多少诧异,以他对雷不闻的了解和昨晚雷不闻的反映来看,雷不闻早已经知道这些黑衣人的来意和幕后指使。
“那剩下的两个人……?”陆炳元不太确定。
雷不闻抬头,看着陆炳元,淡淡的说道:“先押着,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自尽。”
昨晚的行动让大家已经是精疲力竭,雷不闻和林武在中午时分便也回到雷府休息。
雷不闻刚回到卧房,便见耕棉坐在窗边独自发呆,见他回来,难掩眼底的喜悦,起身便向门口迎过来。
她眼下一片青黑色,想必是昨晚也在忧虑此时,一夜未睡。
“人是否已经抓到?”耕棉见雷不闻进屋,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心下松了一口气,询问雷不闻。
雷不闻点了点头:“抓到了三人,其中一人已经自尽。”
“那……”耕棉有半晌呆愣,急切想问朱青堂是否也在这三人在之中,那自尽的是不是朱青堂,可是面对雷不闻却有些犹豫,若是问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对朱青堂余情未了?
雷不闻看出了她的犹豫,便打断了她的话:“朱青堂逃走了,我暂时未去报官。”
耕棉松了一口气,朱青堂既然逃走了,若此时没出南珠城,她倒是想当面问问他此事的原因……:“你和我一起去找一趟朱青堂可好?”
雷不闻知道,如果报官抓了朱青堂,耕棉肯定于心不忍,此时去一趟朱青堂家里,一来表明了他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二来问清缘由,不至于让耕棉伤心。这似乎是现在最好的法子了。
雷不闻没有片刻犹豫:“好。”
雷不闻在房中小憩了片刻用过了午饭便和耕棉乘船去往石板街。
第36章
雷家去往石板街码头的大船上,耕棉斜倚在船上远远望着石板街,回想起她刚刚到南珠城的时候……为了行路方便,姑姑将她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多天的赶路让秀气她脸蛋蒙了一层灰色的尘土,身上的外衫也在行路时被树枝勾破了几处,乍一看,和整日在街头疯闹玩耍的男孩子并无差别。
她和哥哥随着姑父和姑姑来到巷子口,便见朱青堂和一群男孩子在玩兵抓匪的游戏,朱青堂见他们随着姑父进了院门,便和其他孩子在后面在门口张望,随后便叫住了她:“喂,小弟弟,你以后在这里住吗?”
耕棉回头怯怯的望着他,他笑着从腰间摸出了一块饴糖,递给了耕棉后双手抱在胸前说道:“我叫朱青堂,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在这个巷子里,只要提我,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耕棉见他笑的憨厚,便接过了糖,也笑着点了点头。
朱青堂回头看了一圈站在他身后的男孩子,指着耕棉说道:“以后他就是我的小兄弟了,你们都不准找他麻烦,听见了没有!”
本来后面的男孩子朝耕棉嬉笑着,听朱青堂这么一说却纷纷点头。
第二天,耕棉换成了女孩子打扮,随着姑姑去石板街,刚出门,便看见了朱青堂,朱青堂上下打量了耕棉好一阵,红着脸说道:“原来你是个女孩子,我就说嘛,哪里会有这么秀气的小弟弟。”
走在姑姑身后的耕棉望了他一眼便跟上姑姑的脚步,朱青堂站在原地,喊了一句:“别害怕,这条巷子里没人会欺负你的。”
耕棉回头,朝他摆手笑了笑。
后来,耕棉陪着姑姑去石板街卖酒,有一伙儿调皮的男孩子,见她是生面孔,还操着一口外地口音,便经常在姑姑和姑父不在的时候来酒摊伺机找她麻烦。
那天,耕棉拿了钱跑去石板街上的米店买米,买好米,耕棉手捧着布袋往家里走,三四个男孩子见她孤身一人,便不怀好意的堵住了她的去路,威胁着让她把米留下再走。
耕棉见对方人多,便转身拔腿往后跑,想绕到另外一条巷子饶路回家。
三四个男孩子见她跑了,在后面紧追不舍,耕棉心里既害怕又紧张,不留心脚下被绊了一下,摔倒趴在了地上,手上的米袋倾倒,米粒散落了一地,那几个男孩子见状,嘲笑着将她围起来,她摔倒后手掌跌破,眼泪顺着稚嫩脸滴落在地上,但是仍旧倔强的爬起来,擦了擦眼泪,将地上的米一粒一粒的捡起来,放到袋子里。
男孩子门用脚把米踢远,故意不让她捡。
刚巧朱青堂走过看见了,远远的大喊了一声:“你们几个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朱青堂长得壮士,经常在石板街上替人打抱不平,几个男孩子认得他,见他从远处跑过来,立马纷纷逃走,朱青堂步子快,追上了一个男孩,把他打到在地,警告了一番,才放他走。随后来到耕棉身边,帮她拾起地上的米粒,安慰了她一番,把她送回了家。
隔几天,耕棉又在街上看见了那个被朱青堂打了的男孩子,头上包着白布,白布上有斑驳的血迹,看见她,一阵烟似得跑走了。
从此,她和朱青堂就成了好朋友,再长大了一些,耕棉出落的愈发好看了,朱青堂对她似乎也变得不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送来给她,他不避讳,经常来家里、酒摊上来找她,连姑姑和哥哥都能看得出来朱青堂对她的情谊。朱青堂和善,邻居有什么事情找他他都会去帮忙,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不夸他的,耕棉知道了他的心意后自然是内心欢喜,俩人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
可如今,她想不通,为何他一去三年,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耕棉。”雷不闻站在她身后轻唤了她一声。
耕棉抽回思绪,回头朝雷不闻勉强的笑了笑。
“下船了。”雷不闻随即伸手将坐着的她拉起。
雷不闻心知出了此事她内心不好受,便一路上没去打扰她,让她自己安静的坐着。
到了朱青堂家门口,耕棉有些犹豫的敲了敲门,许久,朱青堂的母亲从屋内走出缓缓开了门,见了耕棉和她身后的雷不闻,心里叹了一口气。几年前她在得知朱青堂心属耕棉之后,开心了好一阵,耕棉自小便懂事招人喜欢,朱青堂走后,耕棉也经常在生活上照顾他们二老,她几乎认定了耕棉是她未来的儿媳妇,谁知朱青堂没有这个福气,消失了三年,不然如今耕棉就是他们朱家的人了,这不是等于把她拱手让人了嘛!
“朱婶,青堂在吗?”耕棉看了看朱青堂母亲满头的白发,有些难以启齿。
“青堂今早出去了,他临走的时候说你今天会来找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随即她递过来一张纸。
耕棉摊开纸,上面端正的写着:我在后山河边,你一个人来。之前她觉得朱青堂的字就像他一样端正方圆,可如今看着这几个字,又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是否他有什么苦衷?
想必朱青堂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你非要自己一个人去吗?”去后山的路上,雷不闻担心的跟耕棉说道。
“你放心吧,我们从小相识,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朱青堂的性子耕棉十分了解,若说了让她一个人去,她必是要一个人过去的,否则,他不会把事情说出来的。
“那我和林武在后面林子里等着你。”雷不闻说道。
耕棉点了点头。
到了后山,雷不闻和林武走入林子,在树荫处看着耕棉向河边走去。
后山河边,朱青堂一个人坐在岸上静静的看着水里的游鱼,这个季节的水量低,河水清澈,天空中一只飞鸟的倒影都在水中清楚的看见。
耕棉慢慢走到朱青堂身后,他听到声音也并未回头:“坐吧。”
耕棉在他身边横向半米的位置坐下了。
朱青堂嗤笑了一声:“你我之间何时变得这样了?”
耕棉转头望向了他,他今日面色不佳,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红润,满脸疲惫,眼睛都懒得抬起,眼底青黑一片,似是已经几晚没睡了。
耕棉正欲开口,朱青堂接着说道:“雷不闻也来了?”
耕棉不置可否,回问了一句:“昨晚你当真去了青石岛?为什么这么做?”
朱青堂大笑了几声,转过头看着耕棉,眼眶泛红,似有雾气蒸腾,随即道:“我没有雷不闻那么好命,一出生便什么都不缺,也没有你整日陪伴,只能靠自己。”
耕棉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要怪到别的上面。”
朱青堂接着说道:“我三年前刚刚离开,途经南山时,便遭遇了匪盗,他们救了我,我为了报恩,便答应在他们那处替他们做事情。得知我是南珠城人之后,他们对我更是加倍照顾,后来我才知道,让我做的是杀人放火的事情,我起初一直拒绝,后来,他们得知我家的住处,知道你我之间的情谊,便拿你和我父母来威胁我,他们承诺我只做一次便放我离开,谁知道他们在我的吃食里面下了毒,每隔十日要服用一次解药才不会致死。我为了苟活才不得以成了他们的提线傀儡。”
耕棉听了之后无比震惊,突然反应过来,杨耕木的死会不会也是朱青堂所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他们做事的?莫非行刺雷老爷的时候……?”
朱青堂见瞒不住了,便点了点头,掩面道:“那次得到的命令是当日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青玉杯,我没有想到想耕木也在,那日他穿的是雷家送货伙计的衣服,我起初并未发现是他,刀子刺向雷老爷,他过来挡,我才看清了他的面容,可是已经晚了。”
耕棉在他说话的过程中慢慢站起,她记起来哥哥下葬后的第三日她去坟头,上面摆着新鲜的贡品,有人刚刚烧过纸,她到时,仍有零星的火星未熄灭,如今想来,应是朱青堂内心愧疚,独自跑去给哥哥上坟了。
朱青堂抬头看着她震惊的模样,心里已经知晓,耕棉定是永远不会原谅他了,他可是杀了她最亲之人的凶手,他自刚刚说到杨耕木时便已经发出了哭泣的声音,待见到耕棉震惊的样子,他已经泣不成声了:“我死了倒无所谓,他们拿你和我父母的命要挟我,我……”
耕棉强行镇定,现在不能感情用事,必须要把他们的意图问明白:“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还未等朱青堂回答,耕棉一把被朱青堂搂在怀里,抱着转了个身,耕棉尚未来得及反应,朱青堂便一口血吐在了耕棉的肩头,耕棉只闻到一股血腥的气味慢慢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她下意识的掰开朱青堂的胳膊,却感觉到那胳膊变得绵软,随后朱青堂睁大眼睛朝她看了一眼,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似的瘫倒在了地上。
第37章
朱青堂魁梧的身体仿佛弱柳一般倒在河边,耕棉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她白色的衣裙被朱青堂口中吐出的血染得斑驳,在日光下看起来甚是醒目。
耕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倒了下去,朱青堂躺在地上已经说不出话来,口中的鲜血还往嘴边汩汩的溢出,他伸出手想拉住耕棉,手刚刚举到了半空中,却缓缓的垂下了,他意识模糊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他心仪了多年却又被他夺去至亲的女子,想必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倒是死了更好,让他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