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视线被挡,身前覆笼下高大的黑影。
黎星沉缓慢抬眼,望向在漆黑环境中看不清晰却近在面前的,江从的脸。
有些不明所以。
衣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从放到了地上,他此刻一手插裤兜儿里,另只手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不动声色地越过两人之间距离的安全线。
压低的声音自上而下轻轻飘下来,带点玩世不恭的调笑意味:“黎星沉,大晚上在这深街小巷和一个男人偷看别人接吻,你不觉得很危险么?嗯?”
他从嗓子里滚出来的气音,莫名让黎星沉耳朵里像掉进了片羽毛,绵麻轻痒。
她不自觉地轻缩了下脖子,复又沉思了会儿,弄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意外地平静,盯着他眼睛一板一眼地说:“江从,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
江从:“......”
这算不算对他的偏见?
他胸腔微震,传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随即头低下些,锁着她清亮的眸子,“对你不是。”
黎星沉知道他不会干出什么,但和他挨得不能再近了,小姑娘哪能不紧张,她侧身要溜。
江从放裤兜里的手出来,堵住她,黎星沉就被困在他双臂间。
她转头瞪他,伸手隔在两人中间,“你要干嘛?”
他外套敞着,肢体接触又避免不了透过里面薄薄的T恤感受到男生坚硬的胸膛,还有他身上热烘烘的温度。
黎星沉脸一热垂下眼,心里庆幸还好有夜色打掩护。
“我干嘛啊,”他轻轻的音拖着调子,继续低头,鼻尖就要碰上她的,唇边勾起的笑蔫坏,“不是说酷么,我也耍两下。”
黎星沉:“......”
江从嘴上说的嗨,其实心里做好了挡她巴掌的准备。
然而静谧几秒,他听到小姑娘柔声咕哝了句“不学好”,然后趁自己不注意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
“......”壁咚了个空气。
对面巷子已空,黎星沉往反向走。
江从提起衣服袋子转过去弯,小姑娘已经快走到了前面的路灯下,他笑着,不紧不慢跟上去。
还有段距离,她背影忽然一停,回过身看他,江从也下意识停住脚。
她站在明处,江从在偏暗处,能清楚看到她脸色的红。
下一秒听到她义正严辞地说:“你这不叫耍酷,你这叫耍流氓。”
江从:“......”
区别对待?
细窄的小巷上空,夜幕沉暗,弯月被框住,洒下皎皎淡白,她穿着漂亮的裙子晕在一片柔黄灯光里。
江从直直看着她,心在下陷,陷进她的美好里。
微顿了片刻,他忽然笑了,冷硬的面庞也变温柔。
江从曾经笃定自己不会沾上喜欢这种无聊又无用的东西,他也一直都履行得很好。
只是真正遇到了才明白,原来他履行得好是因为小姑娘没有出现,喜欢来了是挡都挡不住的。
她是意外,也是例外。
对她的情愫一经冒头便势如破竹,这江从也没想到,不过他一向坦率,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所以心意确定的也快。
如果以时间为单位,这份早早扎入心底的喜欢,越往后,也只会越深。
他的生活不再沉寂暗淡,因她而生出希望和期待。
想把她偷进怀里珍藏。
“走啦。”她在前面轻轻唤他。
——
不出所料,家里果然黑着灯,黎星沉习惯性扫了眼鞋架,心里大致有了底,无非还是那种情况,黎正业早早睡下,赵惠楼下打牌,黎昀大概率网吧。
她甚至冒出了一个想法,也许她彻夜不归,第二天也没人会注意到。
黎星沉苦笑了下,换上拖鞋往自己房间走。
手刚搭上门把,旁边忽然响起一道不冷不淡的声音:“去哪了?”
饶是很快辨认出了是黎昀的声音,他隐在洗手间前那片暗影里,冷不丁一开口,还是吓了黎星沉一大跳,她低叫一声,往后靠住门框,手里的袋子摩擦作响。
怕吵醒主卧,黎星沉迅速止声,空气在昏暗里静了几秒,黎昀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衣服整齐没换拖鞋,明显也是刚回来的,而且这架势特别像是一回来连拖鞋都没换,就等在那里要问她。
黎昀似是在打量她的穿着,视线往下瞥到她手里的购物袋。
黎星沉下意识往身后藏,后才觉得多此一举,她小声道:“和...同学出去玩。”
“送你回来的那位同学?”黎昀几乎立刻问。
黎星沉心一咯噔,忙回道:“还有很多其他人。”
黎昀不吭声了。
两人静静对立着,过了会儿,黎昀叙述的口吻说道:“你同桌,江从。”
黎星沉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黎昀嗤笑了声,“江家少爷,九中名人,想不认识都难。”
黎星沉垂头,捏紧袋绳,沉默不语。
“看不出来啊,你本事挺大。”
听到这话,黎星沉的心像是猛然被狠狠抓了一下。
她抬头,对上黎昀的目光,和他的语气一样,带着轻微的讽刺。
黎星沉读懂了这种讽刺,因为江从,她才能穿上这件不符身价的名牌裙子。
你本事挺大,能钓上江从。
瞬间一阵酸涩涌上喉口。
“黎星沉,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同时,你和我也不一样。”
黎昀回房间前,对她这样说。
第91章 :她不奢想别的
黎昀回到卧室,瘫坐在椅子上,一片静谧下,耳朵听着隔壁开关门的声响。
良久,他眼底浮上烦躁,还似夹着一丝懊恼,一拳砸在面前的桌子上。
他本意并不想那么说。
黎昀对黎星沉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始终有着种复杂的态度。
从她被带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家里就锅砸碗碎争吵不停,他从一开始就厌恶极了这个所谓的“妹妹”。
会经常大声吼她,叫她“祸星”,趁奶奶不在把她关在家门外,把她的饭倒掉,处处和她对着干,想把她赶出去。
但每每受气,小姑娘都不哭不闹不显委屈,湿漉漉的圆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依然甜声叫他哥哥,黎昀就心软,他又会因为自己对她心软发脾气。
后来奶奶带她回了老家,他想眼不见心不烦,可在她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总是会想起她叫哥哥的乖巧样子。
奶奶去世后,也就是初二那年,黎正业把她接了回来,印象里好欺负的小软包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黎昀对她还是那副不爽就发火的态度。
奇怪的是,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无声无息地,在漠不关心的表面之下,他会在赵惠骂她的时候故意顶嘴吸引火力,会因为她被男同学言语调戏到班上揍人。
到北鹤之后,知道她放学是在晚上而去接她,把旧手机给她,这仿佛都表明他心里接受了这个妹妹,但心里却还是卡着根刺下不去,自相矛盾。
这个一点破事就会鸡犬不宁的家,黎星沉就是所有情绪的发泄点。
说那些难听的话,是不想让父母再因为她而争吵,也隐隐担忧江从那样的富家公子哥花言巧语费点钱伤害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出口就成了冰冷的刀子。
这刀子刺进黎星沉的血肉里,让她湿了眼眶。
赵惠再怎么找她的刺,为难她,她都没这么难受过,她觉得在这个家里,最起码黎昀是有些不一样的,也是真心叫他哥。
即便委屈蔓延,黎星沉还是深呼吸逼退了打转的眼泪。
整理好情绪,她恢复沉静的模样,把衣服换下来,细致地叠好,装进袋子里。
然后坐在床沿边,看着品牌袋就发起了呆。
她知道黎昀的话是什么意思,江从和他们本来就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而她和黎昀也是不一样的。
黎昀再怎么不听话叛逆,也是赵惠护在心上的命根子,就算是当初她容忍不了的早恋,赵惠也只是骂得重了点,断了他一个月的零花钱而已。
如果是黎星沉,结果可想而知,不犯错都要她来承担错误,别说她犯了错。
手机屏幕蓦地亮起,黎星沉拢神。
她没有QQ微信社交软件,江从给她发的信息,两条。
【早点休息。】
【晚安,小朋友。】
黎星沉看着短信界面愣了好久,最后没回信息,把手机放在了枕头下。
她将衣服规整放在简易衣架的下面,回到床边掀开被子,看到了小熊,牵动了下唇角。
熄灭灯躺进被窝,她拉住小熊的手。
有关于江从的,心头那团乱麻或许仔细想想就可以理清了,但黎星沉没有,她不敢揭开那道答案。
就像那些矢口否认掉的真实心意,对不会属于她的东西,黎星沉习惯了悄悄地,小心地喜欢。
也会仅仅,止步于喜欢。
她不奢想别的。
——
江从回到俱乐部,洗了个澡,在床上干巴巴躺了快半个小时,还是没有收到小姑娘的晚安回礼。
他想可能是今天玩得太累了睡得早,就没再发信息打扰。
因为楼下热闹的缘故,江从一般睡得都很晚,他靠在床头,看着一本和学习无关的高逼格书籍。
快一点的时候困意来袭,明知道没什么几率,睡觉之前还是看了眼短信。
确认没回信后,他只留了盏床头灯,很快就沉沉入睡。
第二天十点多才起来,江从在浴室洗完漱出来才拿起手机看到了小姑娘的信息。
【晚安,大朋友。】
江从看着大朋友这三个字笑了下,又发觉不对劲,瞥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十七,一时间惊住了。
他指尖敲着屏幕发信息:【早安,小朋友。】
这次倒回得很快:【......】
江从没弄明白这一串省略号什么含义,黎星沉下一条信息接着发过来。
【午安了,大朋友。】
江从微愣,失笑,笑了会儿,问她昨晚的情况:【昨晚怎么睡那么晚?】
趁她没回信又补了条:【想我想的失眠?】
黎星沉:【......】
江从:【万能省略号?】
黎星沉:【......】
江从:【......】
对话到此结束,不知道这天是被谁聊死的。
别问,问就是省略号的锅。
国庆节假期很快迎来了最后一天。
一支笔,一个夜晚,奇迹,懂?
但这跟江从没多大关系,他是在傍晚的时候接到了荣姨的电话。
“小从啊,我在你房间里收拾出了一些东西,这模型玩具什么的我也不懂,哪要哪不要...”荣姨顿了下,温和亲切的声音里有些小心:“要不...你回来一趟看看?”
江从沉吟片刻,终是淡淡应了声“好”。
江家别墅在近郊半山上,摩托车风驰电掣,一旋白影射着束光沿山路疾速往上,引擎声划破寂静,惊飞林鸟。
江从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密林绿树间树影婆娑,山腰分布着几幢豪华阔大的建筑,亮着通明的灯火。
不止江家,柏代逸家也在这一片,这儿的地,有钱难买。
到了之后,江从长腿一跨下车,取掉头盔挂车头上,往前没走几步,却看见院里停着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
他脚步一止,瞬间就明白了什么,面无表情地转身回走。
荣姨早在门口等着了,看形势不对急忙叫了他声,跑过去拉住他,劝说道:“你爸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父子俩见一面,乖,听荣姨话跟荣姨进去啊。”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江从声色俱冷。
荣姨当然不肯放过这么个机会,硬是拽着高大的少年往里走。
江从看了眼荣姨,只觉她白费苦心,倒也没再坚持回去,任她拉着到了门口。
踏进门,里面交谈声传来,不是江岸川的,是沈茂立的:“龙港区开发的项目策划部大致拟了一个系列出来,建筑公司和专业工程队也基本确定,这是相关文件以及与建筑公司工程队的合同,江大哥你过目一下。”
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有你把关,我放心。”
沈茂立厚实地笑笑,江岸川随便翻了下,唰唰签了名。
签完名抬头,看见双手插兜散漫走进来的不驯少年,面色一冷,怒喝:“不知死活的东西还知道回来!”
第92章 :巴掌
即便这个家常年无人回,也能看出来依旧被荣姨打理的井井有条,尘灰不染,维持着该有也仅有的亮丽富贵。
江从停了步。
吊灯的亮白光打在他身上,少年肤色愈显得冷白,他眼波淡淡地扫向客厅。
江岸川身着不菲的灰色西装,坐在主沙发上,早年的英俊在他如今发福的脸和臃肿的身材上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
主沙发侧后边站着两男一女,都是职业装打扮,分别是他的助理和秘书,隔这么久又看到那个女秘书时,江从还是一阵倒胃口的恶心。
他视线最后落在江岸川那张蕴着怒意的脸上,轻扯起一边唇角笑了下,眼底却是一潭死水,“我还以为,这话是对你自己说的呢。”
他这语气和神情让不受激的江岸川瞬间勃然大怒。
猛一起身指着他骂道:“你个死东西有本事再给老子说一遍?!我忙那么大一个集团,你整天鬼混在外面还敢跟我顶嘴?!”
说着就要冲过来。
“哎,江大哥!”坐他对面的沈茂立忙上前拦着,“他一个孩子口无遮拦的,你跟他计较什么。”
然后转头对江从使了个眼色道:“小从,快过来给你爸赔个不是。”
荣姨也推了推江从的胳膊,“别跟你爸吵。”
江从没什么表情,看着江岸川,“这儿倒是也没外人,你不用辛苦扮演起父亲的角色来教训我。”
荣姨一听这话急急扯他胳膊,江从说完觉得没什么再待下去的必要了,转身要走。
倏忽,一个青瓷茶壶砸过来,碎在他脚边,“你给我站住!”
荣姨一惊,怕江从被砸到拉着他后退。
其中一个男助理陈建也过去拦着正在气头上的江岸川,江岸川气都喘不匀,在两人的劝说下总算稍微冷静下来。
江从站在一地碎片旁没再动,气氛就这么低气压地针锋相对着。
秘书陈含娇是陈建的妹妹,看着二十几岁,正式的职业套裙被她穿得很是露骨,画的妆过于浓艳,显得很俗。
在刚刚江从进门时,陈含娇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面露惊艳之色,更是到现在都没从他身上挪开过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