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了现行的苏紫萍很不好意思:“咳……小顾,你眉毛上有东西。”
“嗯?”顾南言一本正经地牵起苏紫萍的一只手,握住青葱玉指,直直摁在自己的眉毛处。
明明是微凉的肌肤,苏紫萍却觉得指尖烫到要命,她嗖地一下抽回手,眼睛不自在地看向他处,语气躲闪:“没……我看错了……”
耳畔传来一声莫名的笑,苏紫萍忿忿踩了顾南言一脚。
……
戏台早已张灯结彩,众人看到顾解元,主动让开一条窄窄的路,苏紫萍得以被顾南言带到看台下最佳位置。
戏子身份低微,风月场上滚了好几圈的人,不搞三从四德那一套,也没什么廉耻心,看哪位小郎君好看,便向其掷花表示好感,半场戏下来,顾南言身上都能种花了。
苏紫萍倒没什么反应,随手接过一朵被掷过来的腊梅,很好,还带着一丝浓郁的脂粉香。
“这是别人送你夫君的花。”不知怎么的,苏紫萍总觉得顾南言的音色有些沉。
“我知道啊。”苏紫萍无所谓的耸耸肩,又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终于闻到了脂粉之下清雅的梅花香,“不错,很香。”
却没注意到,顾南言的眸色淡了三分,不见了来时的满眼光彩。
……
除夕守岁以饮酒为佳。
晚间年夜饭,苏河政拿出了珍藏十八年的女儿红,给女儿女婿一一满上。
边倒边说:“不瞒你们说,这酒我为萍儿埋了十八年,趁你们出门的功夫,刚刚从地底下挖出来,还新鲜呐!
南言你莫见怪,当时是我势利眼,萍儿一心嫁你时,我总以为你们走不远,因而你们成亲之日我就没舍得拿出来……”
声音越来越低哑,苏河政赶紧拿起酒,仰脖一口而近,酒的浓烈使得他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水,掩盖了眼内的几滴浊泪。
“咳咳……”
苏紫萍内心涌起一股热流,连忙走过去拍打苏河政的后背,“爹,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许是酒精上头,苏河政抓住女儿的手,终究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萍儿慧眼如炬,爹只会拖你后腿……若你当初听了爹的话嫁给李高炎那个王八蛋,爹都不敢想……”
顾南言连忙拿着酒杯起身,“岳父大人,过往已逝,小婿从未怪过您,这一杯先干为敬。”
说完同样一仰而尽。
“好好好,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难得老爹高兴,苏紫萍这个不喝酒的人都一连喝了好几杯。
不愧是埋了十八年的酒,馥郁芳香却并不刺激,喝起来是那种很干爽的口感,柔和细腻带着一点余香之甜,回味无穷。
苏河政其实并不能喝,不过三大碗,就趴在桌上呼呼睡着了。苏紫萍是第一次喝酒,也喝得头晕脑胀,唯有顾南言,面不改色,仿若刚才喝的是白开水。
眼看另外两个人都不大行,顾南言先给苏紫萍披了个毯子,然后架起苏河政,送他回房间去睡。
再回来时,却见苏紫萍摇摇晃晃往门外走,眼睛半睁未睁,脸蛋酡色粉红,再没有了经营酒楼时的强势,软糯的像是露肚皮的小猫咪。
手里还拿着一个酒碗,随着她晃动的步伐,酒水四溢。
人比月色更美。顾南言被眼前美景迷了眼,呆呆看着苏紫萍摇摇晃晃向他而来。行至门槛处,苏紫萍一个趔趄,顾南言连忙飞身扑过去,一把扶住将要跌倒的人儿,使劲一拉,将她拉入怀中。
轻叹一口气,“娘子,我送你回去睡。”
“我还……能喝……”苏紫萍将酒碗凑到嘴边,还想再喝一口,顾南言一把夺过,咕咚咕咚一口喝光,将酒碗放到一边,哄道:“没酒了,去睡觉。”
“有的……我爹埋了二十坛女儿红!为我成亲准备的……咦……你是谁……”
顾南言无奈道:“你说我是谁?”
“像……夫君…嗝……我夫君特别……好看……走到街上都有…小娘子掷花……
对……掷花……”苏紫萍像是想起什么,使劲推开顾南言,摇摇晃晃往梅树下走去,顾南言在她身边虚扶着,生怕她跌倒。
只见苏紫萍踮起脚尖,“咔嚓”一下,折断一枝梅,朝顾南言的胸膛一掷,随即咯咯笑起来。
如银铃般的笑声混进爆竹声声的夜里,彷佛世间最美的音符,“我的相公……只有我能掷花……”
月牙弯弯,是心上人眉眼的形状,梅花一朵接一朵朝他掷来。此时此刻,顾南言情不自禁捂住心口——
那里,已经塌陷得一塌糊涂。
眼底的光彩慢慢回笼,原来她不是不在意。
嘴角微微扬起,整个人好像跌进幸福的花海。再反应过来时,怀中闯进一个人。
猝不及防间,顾南言仓促后退,后背撞到梅花树干,发出“哐”地声响,花瓣簌簌飘落,嫣红瑰丽,被月色镶上一层银边。
下一刻,唇-畔-贴上一片柔软。
她的手牢牢捧住他的脸,俏脸娇艳嫣红,妩-媚-杏-眼-如丝,唇-瓣严丝合缝贴住他的,再然后,齿间似有小蛇扫过,紧接着,浓郁的酒香如潮水汹涌灌入喉咙。
那是埋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在这一刻,悉数不拉地流淌进他心中。
“啪”第一声,顾南言脑海中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还有不到五万字完结,本月会更完!
第54章
一夜无梦。
大年初一,苏紫萍睡了个大大的懒觉,日上三竿才起床。
反正又不让她去祠堂祭祖,她才不要去族中和媳妇婆子收拾猪头肉。
族中人知道她赚钱能力强,加之给族中回馈了不少利润,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会主动去为难她。
腹中空空,苏紫萍翻身下床,打算去小厨房找点吃的。
粥没喝两口,碰巧苏河政与顾南言回来,两人衣着款式类似,素净的不行。苏河政表情如常,顾南言一见到她,白净的小脸霎时通红。
苏紫萍尚且不知道顾南言脸红什么,她的注意力都被顾南言的穿着吸引走了,“小顾也去祭祖了?”
这是她苏家的祖宗,不是他顾家的祖宗,没听说谁家女婿祭拜老丈人家祖宗的。
顾南言一愣,万没想到苏紫萍酒醒之后第一句话竟是这个,而且脸不红,心不喘,跟他的脸红狼狈全然不同。
苏河政见顾南言沉默,以为他不好意思,便主动说道:“南言是咱们景县城有史以来第一位解元,几位族老与有荣焉,特准南言去祠堂祭拜祖先,告慰祖先之灵。”
苏紫萍不置可否,“搞得跟什么荣誉似的,那群老家伙们,怕是忘了成亲时怎么难为小顾的了。”
“萍儿慎言,让族人们听到又该说你不懂规矩了。”苏河政故意板起脸。
“您不说谁会听见?”
苏紫萍吐了吐舌头,眼光瞥到顾南言,蓦然顿住,“小顾,你唇角怎的破皮了?”
顾南言还在一旁暗自懊恼,听得苏紫萍点名,不由浑身一激灵,脸上浮现几分茫然,“什么?”
苏紫萍皱了下眉,走到顾南言身边,两根手指掐住他的下巴,不顾顾南言窘迫的眼神,在他唇边点了点,“这里,是不是天气太干?等着,我去拿香油给你抹抹。”
说完径直向厨房走去。
苏河政这才注意到顾南言嘴角的小伤口,拍了下顾南言的肩膀,安抚道:“最近天寒气燥,一定多饮水…你跟萍儿多待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回族中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顾南言忍住心下懊恼,应了声岳父慢走。明明是心上人主动吻他,最后只有他自己惊心动魄一整晚未眠,他的娘子…好像一丁点都记不得了。
苏紫萍再回来时,苏河政已不见了踪影,她将顾南言摁在座位上,拧开香油塞子,用筷子蘸了一些,微微俯身,向顾南言嘴角破皮的地方点去。
两个人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呼吸交缠到一起,顾南言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少女的眼睛,盼望她能记起些什么。
“诶?你的伤口好像不是因为干裂,更像被咬破的…”苏紫萍涂了两下觉得不对劲,没有注意到顾南言逐渐发沉的眸子,兀自询问:“小顾,是不是因为读书压力大?”
会有这种情况,以前临近期末考试,她精神紧张就会抠手指头咬嘴唇,破了皮都不自知。
苏紫萍猜测之余,手腕忽地被攥住,再看顾南言,眸光闪烁似有挣扎,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苏紫萍更加迷惑,“小顾,你怎么了?”
“蹭”地一声,顾南言猛地起身,头撞到苏紫萍的下巴,苏紫萍疼得哎呦一声,不明所以看向他。
顾南言深吸一口气:“昨夜来了个女妖,可劲地魅惑我,许是梦中咬破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怎么的,苏紫萍竟从那语气中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女妖?苏紫萍倒抽一口凉气…不是…春梦吧?
这么一想,苏紫萍竟有些吃味,那女妖可有她好看?
·
新年过后,酒楼要筹备营业,顾南言也要准备进京赶考的东西。
最主要的是一辆好马车。
从景县城到京城三百公里左右,坐马车大概花费半个月。到了之后还需要花时间安顿,顺便结交一些朋友,满打满算也要腾出一个月的富余。
苏紫萍自从坐过齐太傅的马车后,再也坐不惯硬邦邦的破木板,为了让顾南言舒服些,先是去了布店找人做了上好的软塌,
又请驿站快马传信,安排河间府的酒楼去买最好最快的马,待到顾南言行至河间府,便给他换上。
立春时节,顾南言从书院又回了一次家,带上苏紫萍为他准备的行囊,选了最近的吉日出发。
苏紫萍一直送他到县城的界亭处,上次顾南言正是在此处送她前往河间府。
“小顾,京城那地方,咱们人生地不熟,一切你多珍重…到了河间府歇个脚,酒楼的掌柜自会为你安排妥当…”
苏紫萍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能絮叨,而顾南言就只看着他,她每说一句,顾南言就嗯一声。
“王四姐与我来信,说想让你在河间府同她弟弟汇合,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回,顾南言像刚才那样点头,反而深深望着苏紫萍,幽幽道:“你也这么想么?”
“我…”苏紫萍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在京城,你们俩就算同乡,我也是担心你…”
“好。”顾南言看着她的眼睛,痛快答应下来。
“也…不用勉强…”倒让苏紫萍不好意思了。
“不勉强”,像是安慰苏紫萍,顾南言道:“我与王楚越知根知底,同他一道上路,自然省心省力。”
“你能这么想就好”,苏紫萍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桃花白玉簪,这是顾南言考中解元后送她的礼物。
她将玉簪从发髻上拿下来,低声道:“我在古籍中看到一种赠簪的习俗,说是男女分别之时,女子将玉簪折断一分为二,一半给…”
苏紫萍咬咬唇,继续说:“…一半给心爱之人,一半留给自己,再次相见之日,再合二为一。”
说着,她红着脸将玉簪折断,将带桃花的那一段郑重放到顾南言手中,“你且拿着,此去一别,我祝你金榜题名,前程锦绣。”
手中的桃花簪散发出柔白的光彩,那是上等的白玉,他的娘子如今回赠到他手里。
顾南言心神一荡,激动得竟有些发抖。印象中,这是苏紫萍第一次承认他是她的心爱之人。
方才提到王楚越时糟糕的心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幸福。顾南言将苏紫萍额前的鬓发拨开,认真地欣赏对方难得娇羞的神情,低声说了句好。
河水溶解,绿枝吐芽,杨柳依依,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平白地,苏紫萍心中竟升起一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复杂感情。
不不不,他们都没有圆过房,怎么能算真正的夫妻呢?以至于可怜的小顾只能靠做春梦疏解。
成亲之日约法三章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当时信誓旦旦约定两人成婚一年后和离,现在竟到了万分难舍的地步。
金鳞岂非池中物,顾南言有惊世伟略之才,注定不会困于小小县城,而今正是他腾飞的日子。以前小顾无甚功名,只能仰仗苏家过活,她一点都不担心小顾逃出她的手掌心,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京城天大地大,只要小顾想,多少达官显贵愿意帮助他。
“小姐,起风了,我们也往回赶吧。”
苏紫萍轻轻嗯了声,转身踏上回程的马车。
“小姐等等,姑爷的马车停了!”霜儿在苏紫萍登上马车之前,拉住她的袖子惊呼。
苏紫萍回头望去,远远的,顾南言的马车停在路尽头的拐角。
再然后,马车里下来一个人,步履匆匆向他走来。
“小姐,姑爷是不是忘带什么东西呀?”
苏紫萍缓缓摇头,小顾的行李都是她经手收拾的,不可能忘带,现在小顾朝她走来,更像是…
苏紫萍跳下马车,向着顾南言的方向奔去。
即将碰头的时候,两人很有默契地紧紧相拥,顾南言一把将她抱起,紧紧抱住她转了一个圈。
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温柔得胜过拂面春风:“娘子,刚才忘记与你说——等我回来。”
待我归来,同心永结,鸾交凤友,共盟鸳蝶。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饶是选了个吉日出门,仍然赶上不吉利的事。
途径孝子墓,天公不作美,大雪封路,连下三天,茅草屋几乎都被压塌,顾南言带着小厮及时躲进一座破庙,才避免车毁人亡的人间惨剧。
“姑爷,雪再不停,咱们就没吃的了!”
因为有河间府的酒楼可以临时歇脚,苏紫萍只为他们准备了三天的口粮,而今天是出发的第五天,不光人每天饿肚子,马也没地方吃草,一匹膘肥体壮的好马,已经瘦到可见骨骼了。
顾南言闻言走到庙门,找了块高大的石头站上去,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天象,然后回来安抚小厮:“估计这雪再下两天,我们坚持一下,如果大雪一直不停…”看了眼无精打采的瘦马,握紧拳头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们就把马吃掉。”
小厮一听,也不抱怨了。这匹马是景县城能买到的最贵的马,肌肉紧实,杀掉的话够他们吃上一个月。都说读书人心善,姑爷又比旁的读书人文弱一些,他还真怕姑爷宁愿饿死人也不杀马,如此看来,姑爷比他想象中有魄力。
苏紫萍那边也着急得不行,要是不下雪,这会儿顾南言怎么也到河间府了,哪怕到了河间府再下雪呢,总好过吃穿不愁,现如今,茅草屋撑不住三斤雪,牛羊鸡鸭冻死无数,都不知道有没有避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