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花儿值钱,小丫头把花摘了还叫外头的小子偷偷拿出去卖,还挣了不少银子, 个个脸上都笑盈盈地,逢人就说:“老太太福气大, 咱们为她高兴呢!”
宁宣一连几天都没回屋。
他请了几个嘴巴严的和尚道士在老太太院子里念经驱邪, 给老太太镇魂。
老和尚说非要用子孙血写经烧给亡人才成。
宁宣心里再不信, 毕竟也是个古代人, 从小受到教育就是要尊天地要敬鬼神。
他一连在屋子里待了三天才用血写完了经书出来。
段圆圆不知道宁宣在忙什么, 这几天她吃瓜吃得太多,糕饼果子时时不断,眼珠子每天往下掉三回。
终于在这天早上吃撑了。
她穿着睡衣坐在凳子上,屋子里都是菜香,虽然对外头说老太太还活着,但打着给老太太祈福的名号,宁文博让全家都一起吃素。
桌上摆着豆油炸春卷,咸甜豆腐脑,段圆圆端了碗油茶小口小口地嗝。
南方的油茶和北方的不大一样,这是米糊糊上头撒上馓子、花生碎、黄豆、泡菜碎,再往里头放些盐巴、辣椒油、葱花,最后和在一起吃。
吃起来香甜可口,一碗下去浑身都暖了。
段圆圆很爱吃这个,结果今天才吃了两口就哇一声吐了。她觉得肯定是这两天胡吃海塞配八卦吃得太多了!
杜嬷嬷给她端水漱口,也说:“姑娘年纪小,没个饱嘴,昨儿吃了一地的糕饼茶水,不如净饿两顿试试。”
是药三分毒,不到万不得已杜嬷嬷宁愿喝符水也不愿意吃药。
段圆圆听到净饿两个字就有点发抖。
来之前她都觉得红楼梦里把人饿几天治病是胡扯,晴雯生病挨到看大夫那会儿已经饿了两三天,大夫来了又让人饿了两三天。
她都怀疑人最后是被饿死的。
直到自己被饿过几次,她才知道古代有钱人真是这么养孩子的。
——他们的孩子吃的精粮不比现代人差多少,像什么梗米粥,都是精挑细选的静粮。
从小这么养惯了,肠胃就弱体质也差,很多时候身体受不了太多的食物。
一般情况下,饿一两顿吃点儿消食完就已经很有用了。奈何娘老子总觉得病去如抽丝,非把人关着饿两三天,连说话都没力气才叫人吃饭,小孩子身子骨又没长好,饿得恰到好处的自然活蹦乱跳,饿过了头一命呜呼的都有。
前头的“段圆圆”身子骨不好,从小被饿了不少回,她过来这几年也在这个上头遭了不少罪。
现在好不容易不用被武太太管着了,段圆圆不想再遭这个罪,就说:“我先吃一丸消食丸看看,下午想吃饭了就吃。”
青罗在宁家的时间长,知道宁家的规矩。
宁老太爷觉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宁家的孩子病了是因为福享用得太多,所以家里一有人生病,他就要让人把吃不完要把东西分给路边的猫狗,让它们帮着吃,好给子孙积福积德。
青罗听了就掀开帘子出去拿消食丸,又就叫人把饭菜端出去给路边的猫狗分。
结果还不到中午宁宣就知道她不吃饭了。
宁宣又惊又喜,这几天写的经越多,他就越冷静。
前尘往事一个劲儿往脑子里涌,他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自己去了那么多次江南,宁文博从来都叫下头的弟弟妹妹出来给他磕头,这个长大成人的好弟弟竟然叫他瞒到现在。
在他心里,难道自己就是一个这么没有容人之量,只会残害同胞的冷酷之人吗?
宁宣一面派人去把那些被卖了的弟弟妹妹找出来,给点儿钱财再寻个好人家养着,就算对得起他们磕给自己的头。
一面又叫人把这个成年的弟弟看得死死的,不叫他出来乱晃。
他早就知道那头才是一家人,但人真的来到跟前了,宁宣才发现自己不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但现在他有自己的家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父子之情已经成了他可以抛下的东西。
这么一想,宁宣就高兴,高兴圆圆恐怕怀孕了,只是怕老太太病重在床孙媳妇不想着伺候人,还缠着爷们儿把肚子搞大了被人说嘴。
他坐在凳子上头一次觉得老太太“活着”真好啊,说着叫了大夫过进来瞧,又叫人重新上点儿清粥小菜让表妹吃。
段圆圆摇头,叹了口气,她不想吃,肚子还撑得慌。
宁宣捏着她的手道:“胡闹,怎么能不吃饭呢。饭是精气神,吃了才有力气。”
他以为圆圆是担心自己有孕被人说闲话,又道:“再说有什么事都有我在。”
那两个公鸡都没事,自己怎么可能让她有事!
大夫很快提着包进来了,还是先前给段圆圆看病的济世堂大夫。
大夫看了会儿就摸着胡须说段圆圆这是点心吃多了不克化,吃两天清淡的就好了。
宁宣一噎,有好笑又好气,回头就让人把她的零食全收起来了,哼哼道:“怎么这么没良心?我不在你还吃撑了。”
你家的瓜太多,我有什么办法!
段圆圆脸红红的,扯着他的袖子道:“表哥我想你了。”
宁宣很好哄地亲着人笑了,只是心里还有些失落,都好几个月了,按理说快的人已经怀上了,怎么圆圆还没动静呢。
这么想着,他就直勾勾的盯着圆圆的肚皮,大手揉得人浑身发软。
段圆圆还以为他想要了,但老太太头七都没过啊,这太吓人了,她伸手去抓宁宣放在自己肚皮上的手,结果只摸到一截布就被逮住了。
宁宣扣住她的手把人揽进怀里,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道:“老太太刚走,等出了孝表哥再疼你。”
段圆圆瞪他一眼,把他的左手拿起来瞧,等看到手腕上的纱布还在往外渗血,她就没忍住哭了。
不管是为了获得孝顺的名声还是真心为老太太去世伤心,刀子都割在他自己身上。
宁宣取了药重新涂了一遍,把人抱在腿上笑着安慰:“这算什么?叫外头看见对咱们才好呢。”
杜嬷嬷带着青罗出去,砸嘴想:这个大爷,真不是东西,不想叫姑娘心疼干嘛抱她专用左手?又不是左撇子!这不是生怕姑娘瞧不见么!被发现了还把布取下来给她看,简直其心可诛!
宁宣还在里头面带微笑地哄表妹。
对上不孝对下不慈,这是家破之兆。谁要他家破人亡就是他的敌人,从前是老太太现在是宁文博。二房一家怎么跳那都是分了家的。
自己和圆圆还是该有一个孩子,这样他们就又是全新的一家人了。
下午宁宣又带了几双鞋子给她,每一双都是暗纹,不怎么显眼。他还在帐子上吊了几个小葫芦。
段圆圆坐在榻上看着手里的鞋发愣。
鞋一共有四双,福寿纹石榴花元宝鞋,金鱼纹浅跟鞋。最别致的是葫芦翘头鞋,打籽绣描边做纹,锦缎上再绣上花朵,跟是木头做的,外面包刺绣真丝,绣的是葫芦底子。
石榴金鱼和葫芦都是多子多福的意思,段圆圆看在眼里,也慢慢明白过来宁宣中午为什么一惊一乍的了。
表哥这是想要孩子了啊。
但她这么小怎么生孩子呢?要是一尸两命怎么办?段圆圆不想穿这个鞋,但宁宣总是让她穿也不是个办法啊。
她就跳下榻自己画了两双现代的玛丽珍鞋给他看,说:“我喜欢这样的”。说完她看着宁宣的脸色又道:“表哥,我看了老太太的脚心里太害怕了,我不想穿看不见脚形状的鞋。”
这种带着点儿方口圆口又露着脚背的鞋子才能给她安全感。
但段圆圆之前跟宁宣还没现在这么好,她不敢说。
从众性在这个时代非常严重,一切跟别人不一样的事,都是“出格”和“离经叛道”。
只有士大夫衣冠不整才会被人称赞有魏晋之风。
宁宣叹了口气,看着她画的怪样子道:“你想要什么怎么不跟表哥说呢?除了表哥你还能跟谁说?几双鞋子在家穿就穿了。”
说完他又有点心疼。
那脚他一个大男人都有些胆寒,圆圆看了这么久脸上都没露出点什么。
是不想他担心吗?唉,怎么就这么招人怜呢?
出门他就去铺子上就把段圆圆画的图纸拿给绣娘了。
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他费心,宁家的裁缝是云贵川最拔尖的,宫里万里挑一的手艺每次一流出来就会有专门的人研究,隔个一二年就能依样画葫芦。
段圆圆的现代方口、圆头露背缎面鞋很快就做好了。
她箱子里的鞋全被宁宣拿去丢了或者烧了。
段圆圆还觉得很浪费。
宁宣道:”衣服鞋子都不能放多了,你只有一双脚,一个身子骨,在家放那么多衣服鞋袜干什么?尤其是鞋,这东西放得越多人越走得快。”
宁宣以前不信这些,但段圆圆接二连三地发梦。他真有点怀疑表妹是八字太轻了。
所以他现在除了拜财神也拜药尊和真武大帝。
最后旧鞋子还是全被他送走了。
段圆圆高高兴兴地穿上了,也不知道绣娘怎么做的非常贴她的脚。她以前的鞋都是自己和青罗一起做的,完全没有这个舒服!
杜嬷嬷喝着茶道:“你的鞋子衣裳是什么尺,家里的绣娘早寻摸八百回了。就等着你今天穿呢!”
段圆圆穿着鞋在地上走了几圈,走到秋千上坐下来,掀开裙子看自己的脚。
这是一双现代人的脚,指甲圆润饱满,脚背直直的香鲤鱼的背,没有削足适履。
杜嬷嬷看她把脚晾在外头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大声道:“奶奶!这么可不庄重!”
青罗虽然觉得模样怪了点儿,但姑娘开心啊,千金难买佳人笑。
青罗扯着杜嬷嬷给她推秋千去了,道:“在咱们院子里,谁也看不见,谁说出去我就撕烂她的嘴!”
段圆圆在秋千上荡得高高的,她往上飞,裙子也往上卷,脚就随风而露。
只有穿着现代的鞋子走在院子里,她低头才会知道自己是有脚的。
她还没乐完,陈姨妈就叫她和宁宣过去。
宁大老爷终于忙完要准备给她见面礼,喝她的改口茶了。
作者有话说:
马上发二更,后边还有点没改完。
感谢在2023-05-10 18:50:39~2023-05-12 21:0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rona__ 24瓶;雨青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土匪儿媳(二更)
说起这个公公, 段圆圆眼里只有成亲那天炖成汤的大公鸡,——肉硬邦邦的不好吃!
公鸡要用做成芋儿鸡烧着吃才有滋味儿,炖汤要用小母鸡加蘑菇和青笋。
话是这么说, 但宁家还是没用上荤菜。
骗人不骗己,几个主子都心知肚明, 再大鱼大肉地吃到肚子里头去, 是个人也怕晚上老太太站在床头上。
段圆圆过来这几年就没见过几次这个公公,她不关心宁文博的死活, 但很关心财产分割。
宁文博和宁宣能好到穿一条裤子?怎么老太太走了这两兄弟还和好了呢?
但就是真打起来她也不知道, 反正家里静悄悄的一直没什么动静。
宁大老爷和宁二老爷不是不想争, 老太太手里握着不少田庄地契,按说她人走了还要分不少给族里嚼用。
两兄弟想着那么多人分不如自己窝里斗, 先悄没声儿地把好地留下来,再漏个一麟半爪出去,要闹也得等小的成完亲啊!
宁大老爷把段圆圆和儿子叫过来,穿了身素色的衣裳微笑着坐在上头,陈姨妈也未施粉黛坐在另一边。
段圆圆和宁宣一进门, 丫头拿了个蒲团放在宁文博脚底下,说:“奶奶敬茶。”
段圆圆就跪下去,把茶碗端过头顶递过去喊了声爹。
宁大老爷慈爱地喝了一口茶,让人把她扶起来, 极高兴地说:“好孩子,爹生病在水上不好走动, 委屈你了。”
段圆圆也含笑:“不委屈, 大公鸡也威风得很, 儿媳看着它就跟看着爹一样。”
宁大老爷一噎, 顿时觉得自家儿子娶了个傻媳妇儿, 怎么什么话儿都往外说呢!
但傻才好,傻人有傻福!
这么一想宁文博眼神更慈爱了,宁宣本来就够聪敏了,再有个聪明的媳妇儿还得了!他下头的儿子还要不要活了!
等宁大老爷喝完了,宁宣就温柔地看着段圆圆:“傻站着干什么,爹喝了你的茶,还要给你见面礼呢。”
宁大老爷心头一跳,这事儿都过了多久了,要不是陈氏和儿子提起来,他都忘了还有这回事,所以他还真没准备这个。
以前备好的也早给了底下的那个儿媳妇,听母子两个这么说,宁大老爷就伸手想从腰带上解一块玉佩,翠绿翠绿的水头也好,比段家老太太给段圆圆的镯子好了几倍。
陈姨妈在心里偷笑,慈爱地把段圆圆扯到身边,装模作样地说:“你爹带了十二瓶南洋过来的花露装在红盒子里,就等着你今天过来送你。乖乖,你别委屈,爹不是不想认你。”
段圆圆不喜欢什么南洋花露水,但这会儿漂洋过海的东西都贵上天了,陈姨妈和表哥这么费心心力地给她创造机会宰宁文博说什么她都不能放过!
段圆圆就含羞带怯地指着宁文博想收回去的玉佩,泪汪汪地说:“爹对我真好,又给我玉佩又给我花露,还要给我改口钱。我还以为爹不见我是想休了我,现在终于放心了!”
宁大老爷心疼得要死,这个花露是他的娇妾缠着要的,等了一二年才拿回来这么一盒子,现在全被大儿媳拿走了!
他面上还和和气气地,叹着气让人把东西拿过来一起给她,说:“傻孩子,爹病了都时时想着你,你爹和我有同窗之谊,爹对你不好对谁好去?这值个什么?不够使了再问爹要。”
段圆圆接了东西还当面数了下改口钱,发现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才笑眯眯地叫了两声爹,感激地躲到宁宣背后去了。
宁宣跟宁大老爷做了二十一年的父子,看他不停地用食指扣掌心就知道他心疼得快喷血了。
他看得痛快,难得说了句真心话。
宁宣捉住段圆圆的手笑:“都得谢谢爹给我找的好媳妇儿。”
段圆圆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宁宣把表妹的手攥得更紧了。
宁大老爷笑得更开心,眼角带泪地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只要你们过得高兴爹就高兴。”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说:“做长辈的总要让着小辈,家里才能兴旺。”
这话是在说现在他让着段圆圆,以后宁宣就让着弟弟。只是现在老太太的事儿还梗着,宁文博也不想让家里鸡飞狗跳的,只能暂时委屈小儿子再当一阵子无名无分的无名鼠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