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和口气都十分地严肃，钱青却感觉他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头了？“我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现代医学很发达的，新的流行病毒很容易在短时间内被攻破。这里不像民国，大家有医保也有国家作为依靠，不会有大问题的。”她以为杨奇是把新冠当做了旧社会的瘟疫。
杨奇看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数字，他承认他没有应对现代病毒的经验，也不知道新冠和旧社会的瘟疫又有什么区别。可是，他知道这个病会死人，会传染。
“你先保护好自己再说。这种病毒我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是我见过日本人在村庄里使用毒气。”他言下之意便是这两者并无差别。“有国家保护当然是好，但是凡事都靠自己才是最正确的。”
钱青可以理解他，毕竟他是经历过民国混战的人，那个年代是靠天靠地都比靠人强。
“我和你一起去你家吧。还有，我妈说，让你住过来。”想起出门前她妈的荒唐提议，她忽然觉得倒是可行。“你一个人过年太冷清了，外面的情况又不好，往返来去总归是有感染风险的。”私心想，其实她也蛮想和他一起过年的。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严肃的气氛忽然暧昧了起来。杨奇耳根发红，他稍有反应不过来的状态，两秒过后，他轻咳一声，问：“你妈妈怎么突然提了这事儿？是你说的……还是……”话说到一半，电梯门开了。
钱青看着打开的电梯门，她也有点莫名地尴尬。目光看向她家，她有种背着她妈偷鸡摸狗的错觉。“咳咳，是我妈提的。”她也假正经地咳嗽了两下，然后梗着脖子往电梯外走去。
“不太好吧……男未婚女未嫁……这……”杨奇与钱青私下发生过关系已经是有违他的传统理念了。现代虽说不讲究三媒六聘，可他心里还是有传统观念的礼节和程序的。
钱青站在电梯口，她看他变得犹犹豫豫，便伸手挡住电梯门，催促说：“电梯门要关了，你快出来。”她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明明吃亏的又不是他。
杨奇赶紧提着东西往电梯外面走，他站在她的身旁，不好意思地挠头说：“这事儿一会儿再说吧，我先送你回家。”
门铃被按响，钱青妈妈也没有想到就是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她刚才念叨的毛脚女婿这会儿还真就到了她家门口。打开门，她看着提了满手年货的杨奇，惊讶地说：“小杨你太客气了！来就来，带那么多的东西干什么？”说时，她赶紧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然后佯装责怪的口吻与钱青说：“你也真是的，小杨要来也不说一声。家里现在乱七八糟的不说，外面又是这种情况，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钱青听她妈的口气，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楚她是欢迎呢，还是不欢迎？“妈，我刚坐电梯下去正好碰到了杨奇。”她稍稍解释一下，但却没有打算换鞋进家门的意思。“我和他先把买的东西拿进来，你帮忙放一下冷冻和冷藏。现在外面口罩难买，他那边还有几个，我去他家拿一下。”算是委婉提醒她妈在她刚刚下楼之前说过的话，同时，也表示了她想和杨奇一起出去拿口罩的心思。
“伯母好，这些东西是我应该买的，您别客气。”杨奇换上拖鞋，他主动把东西提到厨房去，并边走边说：“钱青不用和我一起去的，我自己去拿就行了。我原本想着就是送她回来，毕竟外面不安全。”
钱青倚靠在家门口，隔着客厅听杨奇在厨房说话。然后，她看向她妈，见她妈面容纠结。“要不要住这儿？”她指着厨房那边，低声问她妈。
杨奇是个好女婿，钱青妈妈又不是铁石心肠。再说，以后一家人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在弄得条条框框规矩一堆倒是显得她小气。瞧着钱青一脸玩味的表情，她抿嘴思考，咬牙点头，轻声回应说：“你去和他讲，叫他今年在我们家过年。”
母亲的松口让钱青心里发甜，她蹬鼻子上脸忍不住开玩笑问：“睡沙发还是卧室？”
“要死了！你不要太过分啊！”钱青妈妈一巴掌糊上钱青的额头，不客气地提醒说：“还没有领证呢，你给我规矩点！”说完，她便扭头就去厨房。
听着母亲在厨房叫杨奇别忙活，钱青憋笑站在家门口。冲着屋子里面，她配合地喊了一声：“杨奇，你让我妈弄就行了。我和你去药房看看，万一能买到口罩呢！”
第102章
“排队买口罩你先暂且别想了，这么多人大家挤在一起不说感染风险，就是现有的库存也不一定够。”杨奇沿着街边开，他带着钱青一家一家药房看过去，几乎家家门口都是队伍。
钱青是完全没有想到情况会严峻到这种地步，她原以为新冠最多就像是非典，做到位消毒就能避开被传染。“不是说各大医药工厂都在紧急开工应对口罩需求嘛，怎么会还是缺呢？”问出这句问题时，她都觉得自己天真。
杨奇每天都看新闻，在这段时间里，他所获取到的有效信息显然要比钱青多多了。“上海有多少人？全中国又有多少人？又遇上春运农民工已经返乡的情况，就算是安排重新上工又能有多少产量！”经历过粮食紧缺的年代，他知道刚需物品在市场经济之下会面临的种种问题。
钱青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往常过年热闹的气氛荡然无存，她好似是走入了一个平行空间，一切都陌生得令人害怕。
“你家还有几个口罩？”她问他。
“七八个吧，具体多少我没数过，是我邻居给我的。”杨奇方向盘向右往高架桥上开，他想起今天早上邻居老太急促地敲门，说了两句关照的话后就硬塞给他这些口罩。
钱青想得到，杨奇这些口罩能拿到多半是亏得帮曹生找人才能有的。世事巧合那么多，运气占了九成。“算我沾你的光了，这回得轮到你帮我。”她玩笑和他打趣，心想还好有个靠谱的男人能靠一靠。
“是啊，一向都是你帮我。”杨奇倒是认可她说的玩笑话。“再说，我帮你是我的本分，并非情分。”
他添的这一句让钱青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她的心口七上八下地翻滚。她侧过脸去看他，瞧着他轮廓硬朗的侧脸，玩闹心想他真是撩人的一把好手。“对了，我妈说让你住过来。一会儿到了你家，你收拾几件衣服带走吧。”
“真假的！你别和我假传圣旨呐。”杨奇并不相信钱青妈妈会叫他住过去，毕竟传统观念还是比较难打破的。“我一个人过年没什么，你别为了我和你妈闹不愉快。”他以为是钱青的主张。
钱青听他一嘴的老八股和伟光正，她无语地回嘴：“杨老师，我的少女时代已经离我远去好多年了。这种为了爱情要和父母反抗斗争的情况，在我现在这个年纪已经不大可能会发生了。”不等对方回应，她随即叹息又说：“诶，你别看我妈好像是一副难以搞定的样子。但是，她现在是恨不得我明天就能生出个孩子来。”来自于中老年退休女性对与婚姻和后代的莫名执着，她还是可以摸出点儿她妈的实际心理的。
这段话听在耳朵里怎么听怎么矛盾，逻辑上完全不能自洽。杨奇搞不明白钱青的想法，甚至于他都不明白钱青她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你到底想说什么？是你不愿意让我去你家住，还是你妈想我在你家过年？”
“我刚不是说了嘛，她让你来我家住呀。”钱青一副‘你是榆木脑袋’的口气。“我妈的态度是：我俩必须得分房睡。比如，我睡卧室，你睡客厅这种。”她将老母亲的话全部转述。
“嘿，听口气，你是不愿意的意思？”杨奇这下听明白了，这回真是丈母娘开金口愿意让他‘进门’。他想着钱青刚才说得那是山路十八弯，便打趣说：“你要是不愿意我也没意见，对吧。这到底是来还是不来？亦或是，一间房还是分两间房？我都听你的。”
瞧瞧，这才叫真正的蹬鼻子上脸。钱青看他嘚瑟的样儿，她哼笑一声，反说道：“你不来我也没意见。”说罢，她就故意扭头往车窗那边别去，展示出她懒得搭理他的态度。
“来呀！怎么能不来呢！”杨奇拔高嗓门回应道：“丈母娘发话，我要是不去这不就是不给面子嘛。”
“哦哟喂，你多大的脸儿呐！”钱青不免阴阳怪气。“我说……杨……”她话还没说完，手机微信突然连着弹了好几条出来。
不知是否是有要紧的事情找她，她随即就停下玩笑打闹，点开微信去看。
“谁给你发消息？连着发那么多条，是什么事儿？”杨奇也注意到了钱青有微信来，不过就是几秒的间隔，他的手机也弹跳出了好几条来。此刻，他不免要好奇。
“是GB的工作群里在发消息。”钱青点开看后，发现是几张值班室门口的照片。照片里有好几个大箱子，上面贴了从海外寄来的邮寄单。放大图片，她发现单子上有THAILAND的字样。
杨奇余光瞥见她一直在盯着手机上的图片看，见她手指放大图片仔细琢磨，他问：“怎么了？GB是有新通知吗？”他以为是工作上有调整，便继续问：“群里说什么呢？我不方便看，你和我说说吧。”
钱青把图片缩小并退出浏览图片的界面。她往下想翻看点文字信息，却看见群里的值班室大爷发了两三段语音。点开语音，她将手机音量调大，就听见大爷说这些是从国外寄来的防疫物资，说收件人是杨奇。按照大爷的说法，他问这些东西是不是杨奇教过的学生从国外寄来的？或是在国外的姐妹校搞的捐赠？
还是真是有意思了，杨奇作为收件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从国外寄来的包裹，并且还是防疫物资。
“你在泰国有认识的人？我看了，是曼谷寄来的。”钱青再次翻看刚才的图片，她把邮寄单放大，仔细去看上面的寄件地址以及寄件人。“泰文名字，我完全看不懂，也念不来。这人是谁啊？”她满肚子的疑惑，且把放大的邮寄单展示给杨奇看。
杨奇正在高架上开车，安全起见他不方便去仔细看钱青给他看的东西。匆匆瞥了一眼，不是蝌蚪字就是英文，全然不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内。“我看不懂外文，你帮着看看。”别说她疑惑，他更是一头雾水。
顺着值班室大爷的说法，他又猜测说：“我和泰国人别说是这辈子没交集，上辈子在民国也没见着一个。还有，要说是学生寄来的，那也应该从英语国家寄回国才对，怎么能是泰国呢？也许……有可能是姐妹学校吧，正好知道我们学校有我这个老师，所以就写了我的名字。”
钱青感觉逻辑不是这么推理的。她推翻杨奇的说法，提出假设说：“会不会是我们要找的人来找我们了？”
“刘青山？”杨奇顿时就说出了钱青所指的人。他不敢相信，但却又幻想希望是他。片刻犹豫后，他让钱青给朱家豪打个电话。“你给家豪打电话问一下这个事儿，看他知不知情，别又遇上电诈了。我现在就切换目的地导航，去GB看一看吧。”
凡事最终都还是要讲究一个‘眼见为实’。
第103章
钱青拨通朱家豪的电话，不等她说话，对方倒是先说了起来。按下免提键，她让杨奇一块儿听。
“真是巧了，我正想着给你们打电话呢！”朱家豪也有话要对他们说。没有拐弯，他开门见山直冲主题道：“刘青山找到了！”
这个消息来得非常意外。就如同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告知中了大奖一般地令人惊喜。
钱青立马接上，她赶忙问对方：“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呀？他现在人在哪儿？你赶紧帮忙安排一下见面的事儿！”
“就前几天的事儿。”朱家豪回答，并又解释说：“你可别怪我通知的慢。我年底在项目上忙得很，正好他这事儿又来得突然，所以就耽搁了几天才和你说。我今天回了老家，也就是这会儿得了空，想着赶快把这个好消息给你送来。”
有人愿意帮忙那是好事，钱青哪里敢嫌弃朱家豪通知得慢呢。她客气地对着电话感激道：“理解你这位项目经理年底工作繁忙。你这一回老家还没休息就给我们打电话，讲道理，我们应该谢谢你才对！”
客气话就不多说了，朱家豪憨憨笑了一下，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地交代说：“具体来讲，刘青山已经作古好多年了，联系我的是他在泰国的儿子。老先生不会说中文，但是依旧记得自己中国的根，这么些年他也在找当年他父亲的战友。这一来二去的，兜兜转转就找到了我。”
这么说来，刘青山的后人不在越南，也不在缅甸，而是在泰国！回想GB的值班大爷发在群里的防疫物资，杨奇顿时明白了寄件人到底是谁。顾不得唐突和冒失，他对着电话那头就问：“家豪，他是不是从曼谷寄了东西来上海？而且地址写的是GB？”
“杨哥你也在啊！”朱家豪没想到杨奇也在听电话，虽说是有点意外，但也能理解。他打了个招呼，而后回应说：“是啊，我和刘老先生说了杨哥你送家书的事儿，他知道后说要联系你。本来说是大家约着过了新年在国内见一面，这不是疫情嘛，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所以，他就问我要你的地址，想送点防疫物资来。由于你住哪儿我不清楚，我前几天又忙，顾不上找你，匆忙之下就给了GB的地址。”
谜题解开，原来是这么回事。“你确定是刘青山的后人哦，别又是电诈集团的人来骗人。”钱青心有余悸，她想到之前的诈骗电话，不放心。
“哈哈，要说谨慎还是得数钱老师！”朱家豪被钱青逗笑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骗子，但是对方一没提钱，二也没说要他去东南亚嘎腰子，故而他就先相信吧。
“这样好了，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们，你们自己也能联系。然后呢，我微信拉个群，大家在群里说话更方便。是真是假，视个频说个话，看看对方的脸，问点儿当年刘老先生父亲的个人信息，估计就能辨别个七七八八了。再不放心，就让他把他父亲的照片拿出来看看嘛。”朱家豪提出鉴别的想法。
是个靠谱的办法，钱青看向杨奇，见他面容上有肯定的意思，便就说：“行啊，那就辛苦你了！”
“我们现在开车去GB，说是泰国曼谷来的物资已经到了。”杨奇暗想这个时候大家都挺不容易的，就顺带问对方：“你那边防疫情况怎么样？口罩和消毒水都齐全吗？”
他心想要是没有朱家豪在里面做桥梁，别说是这些防疫物资，就是刘青山的后人恐怕都没法儿那么快就联系得上。不想让人家白辛苦，他继续提出：“你那边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我把东西给你寄过来。”
“杨哥你是真客气！”朱家豪佯装抱怨，随后，他笑着说：“生活条件不敢和上海比，但是物资方面在项目上那是非常地齐全，我直接装了一个后备箱的物资回老家。你也知道的，外面现在病毒传播得厉害，高铁飞机我都不敢坐，就叫了几个老家住得近的同事，大家伙儿轮着开车回的西北。”
钱青明白杨奇的意思，大约就是这些物资他想分一些给朱家豪作为感谢。顺着他的话，钱青也劝说道：“都是消耗品，再加上你老家亲戚多，大家也能分分。”
朱家豪听后，还是拒绝道：“今年不走亲戚啦！预防新冠人人有责，现在村里管得严得很。”他知道他们的好意，心领地说：“行了，行了，你们就把物资留给自己吧。再不行，留给学校，就当是海外华人给国内同胞的援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