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了颠手里的五块钱,叮铃哐啷的声响真是让人听着悦耳。洗浴中心老板一扫刚才的疑虑,笑眯眯地说:“嗐,老先生客气的咧。”他将五块钱揣到口袋里,咬一口葱油饼,然后一边回忆昨晚的记忆一边说:“小伙子昨天晚上十点多来的,在我门口坐了一夜啊。我看他可怜,陪他嗑了一晚上的葵花籽。我早上六点收工,他说他要等亚美电台的人上班。哦,对,他还说他在等一个人。等谁呢,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他面色不好看,可能是情感上受了挫折。要我说啊,你们做家长的应该好好地疏导子女的心理健康。现在的年轻人很倔强的,搞不好要出人命的哇。”看在五块钱的面子上,他还附送情感指导。显然,他以为眼前的老先生是昨晚小年轻的父亲。
老刘觉得自己就像是听了个寂寞,五块钱买了一堆废话。不过,从废话里他发现了姚璐璐的工作单位,他猜测曹生应该是去找姚璐璐了。姚璐璐住在哪儿,他是知道的。昨天小姑娘鬼鬼祟祟进曹公馆后他就叫人去打听过。没别的办法,只能去一趟姚璐璐的住处看看人在不在。
要不是为了找曹生,老刘是不愿意到老城厢这种三教九流住的地方。顺着昨天打听来的消息,他在巷子里绕了两圈才摸到姚璐璐的住处。一进大门,他看见几个群租的人家在烧火做饭。不过是豆腐块大的地方,到处都是油烟味。捂着鼻子,他寻了门口的一户人家问:“请问,这里可有一个叫姚璐璐的小姑娘?”
被问的是一个小媳妇儿,她看对方穿着贵气,便赶忙将沾了油水的手往围裙上擦,然后客客气气地问对方:“老先生,您找她干什么呀?”毕竟是邻居,虽然地方破,但有什么事儿大家伙儿都帮衬着呢。小媳妇儿不知道这一群人来干嘛的,所以留了个心眼。
“我来寻我家少爷问点事儿。我家少爷与姚小姐相交甚好,想来俩人应该在一块儿呢。”老刘看对方是个有点心眼的,便就与对方客气地说。他是有意这么说的,是不想让对方觉得他在找‘离家出走’的人,用来降低对方的防备心。他大致扫了一眼这地儿,暗想要是自家少爷在这种地方过日子,真是作孽啊。
“你家少爷是姓陈?”小媳妇倒是见到了姚璐璐今天早上拉了一个男人回来,很明显不是她表哥陈山桓。她不知道这位老先生是谁家的,所以不好和他说太多。
老刘摆手,说:“不,我家少爷姓曹。”他怕对方不理解他的意思,便将曹生的样貌描述给她听:“我家少爷穿白衬衫,黑西裤,长得斯文,还有一对酒窝。他个子挺高的,一米八七左右。平日里说的是北平话,不会说上海话的。”
看来不是陈医生的亲戚,样貌倒是和早上来的那位先生对上了。那小媳妇咧开嘴笑了笑,指着楼上与老先生说:“你要找的人大概在楼上,我刚刚瞧见他出去买了一些东西回来。”没有想太多,她说完就专注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顺着那小媳妇指的地儿,是一个老旧的木质楼梯,楼梯上是一间小房间。当踩上这楼梯的时候,脚下的摇摆和‘吱呀’声让老刘心中暗骂曹生脑子有问题,有大房子不住,非要到这种地方来混日子。
到了楼上,他轻轻敲门,问:“二少爷在吗?您瞧瞧,我都找来了,您开个门儿先?”等了一会儿,里头的人没有回应,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老爷昨天担心您,他和公馆里的人都是一夜没睡。这一家人不生隔夜的气,因着临了都是一家人。他昨日说的话是过了,这不等您回去给您赔不是嘛。”曹彦给曹生赔不是的这个说法是老刘当下胡诌的,不过是用来消曹生心头的气。他算是好说歹说了,希望里面的人可以听进去一些。
曹生觉得头疼,躺在床上脑袋嗡嗡直叫。他听见了外头有人敲门,还有不停说话的声音,可他觉得耳朵里像是塞了棉花一样只能听出声响儿,说的什么东西那是一点儿也听不清楚。如同刚刚那小媳妇说的一样,他是出去过了。但他出去是当手表和买药去的,回来后实在是太累,草草换了药就躺床上去睡了。这一睡,让他睡得天昏地转,意识都不清楚了。
老刘在外头又敲了两下门,瞧着里头的人是不愿意开门的意思。他暗想,应该还憋着气呢。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了几张钞票,蹲下身压在门下的缝儿里塞进去。“二少爷,您要是觉得想在外头清净两天也行。不过,身无分文日子总是不好过的,我给您留一些钱,您给自己买些好的东西,千万别委屈自己个儿。我过两天再来看您,您看这样成吗?”好在是能确定人在何处,想着先稳住曹生,让他别再乱跑。
里头还是安安静静的,老刘不敲门,也不喊话了。他直接下了楼梯,带着人回去了,回去问问自家老爷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外头这一番吵闹曹生不是有意不理睬,他是真的没有力气去理睬。只觉得自己一会儿像是被剥光了丢在冰窟窿里,一会儿又是在火上烤一样。一冷一热,又闷在这不透气的小屋子里,他感觉几乎是要死了。
姚璐璐回到电台后,娟姐就小步挪到她工位旁,低声问她:“你男朋友是哪一家的少爷?你这不声不响地可不比香香差啊。”
“娟姐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他就是一个二愣子,哪里是什么少爷。”姚璐璐不好说曹生就是曹家二少爷,她便矢口否认。
娟姐意味深长地看着姚璐璐,然后‘善意’地提醒她:“你别忘了,你娟姐我可是百晓通,上海滩的消息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你不说,我也能挖出来的。”她倒不是真的想要知道姚璐璐的男朋友是谁,不过就是要和她说一个台里的‘小规矩’。她轻叩对方的桌面,笑着说:“有对象了要请客吃饭的,台里的老传统不能忘记。当初阿平呢就请我们一起去楼下的生煎铺一人一两生煎,抠门是抠到家了。你不好学他的,你稍微大方点,让你对象请客。”
阿平听到娟姐说他坏话,他赶紧给自己辩解说:“胡说八道,生煎不好吃的啊?我们台楼下的生煎是英租界一绝好伐。请你们吃英租界最好吃的生煎包,我很上路(沪语:够意思)的。”
“是是是,你上路。楼下生煎铺就两张桌子,中午客满,我们一大群人和你一起端着一盘生煎站在大马路上吃,不但上路,还上头。”香香回想起那一天,她就忍不住要损阿平。“你哪怕请我们去城隍庙吃一碗牛肉粉丝汤也好的,至少有个地方坐呀。我那天以为你请我吃大餐,我还特地穿新买的旗袍来上班,结果你就喊我到楼下站着吃生煎。生煎汤水还滋了我一身油,我想想都觉得很怄的。”
原来是在叫姚璐璐请‘脱单饭’,看大家在热烈讨论阿平的生煎不地道,她心头稳定了不少。偷瞄一眼台长,见台长也没有提及曹生的事儿,她觉着这一关应该是过了。
曹生在她的‘茅草屋’里等她,下午四点一到她就准时收拾东西回去。她计划着和曹生出去吃,因为她不熟悉1937年的上海,所以就想让他带她去吃。她都想好了,回家换一身好看点的衣服,最好穿一双小高跟,和他漂漂亮亮出去约会吃晚饭。不过,这个想法在她回去后就全部化作了泡影,碎的稀巴烂。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留评论呀~
喜欢的话可以收藏呀~
第67章
姚璐璐打开门,脚下踩到东西,低头一看,地上有几张钞票。她将钱捡起来,数了数有一两百块钱。这在1937年来说是不小的数目,不知道是哪一位‘散财童子’给的。她把钱上的灰尘掸去,叠整齐,想问问屋里的人这钱是谁塞进来的。
“曹生,是有人来过了吗?”她进门问道。一股浓重的药水味应面儿上,她用手在面前挥了挥,想着把这股味道驱赶掉一些。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看见曹生是满头满脸的虚汗,躺在床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来不及把包放下,她赶紧走到床边去摸曹生的额头。
触及手掌的是一片黏腻的滚烫,她暗叫不好,便立马喊他名字。“曹生!曹生!你醒醒!”她是真的害怕了,一边叫他一边轻轻摇晃他,可躺着的人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姚璐璐心中慌乱,因为这样的病人她只在医疗记录片里见过,而且她照顾病人的经验也几乎是没有的。她站起身,在屋里慌忙踱步,看见垃圾筐里有沾染了血水的绷带,桌上摆放着用过的药和一些钱。她大概能猜测到曹生出去买过药,这副模样应该是他给自己换药后才成了的。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慌乱之下寻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他把脸上和脖颈间的汗水擦拭掉。
“你醒醒,别吓我啊!”姚璐璐还是想要试图叫醒他,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好像是对空气说的一样,对方没有任何回应。重病不能拖,她想着得赶紧带他去医院。可这里又没有120,思来想去,她想起陈山桓前天在这里留了广慈医院的电话。她从桌上翻找出来,拿着手提包就到楼下电话局去打电话。
她先拨通的是陈山桓医院里的电话,电话没人接听。来不及等,她赶紧挂断再拨陈山桓家里的电话,好在家里的电话是有人接的。听到接通了,她抢在对方前头先说:“表哥,帮我带一个人去医院行吗?”
陈山桓正在剁排骨,没想到打电话的是他的小表妹。他听对方语气焦急,便让她慢点说。“别急啊,你慢点说。谁要去医院?生了什么病?”
姚璐璐知道自己慌乱,她理清思路,长话短说:“我这里有个人刚做完手术没几天,估计是术后感染,加上休息不当。他现在浑身都是虚汗,昏睡不醒。这种情况我没见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麻烦表哥带去医院看看吧。”
“哦,哦,我知道了。你等我过来,不急啊。”陈山桓又不是神医,就隔着电话他也没办法判断。不过,小表妹着急,他还是快些赶去的好。为了不耽误病人救治时间,他叫了辆路边拉客的小汽车赶去姚璐璐家。
在等陈山桓来的这段时间,姚璐璐回到屋子里。她能做的就是给曹生把汗擦了,然后不停地叫他的名字,希望他能醒过来。
“璐璐!什么个情况?”陈山桓花了十分钟赶过来,他推开门就瞧见曹家的二少爷躺在他小表妹的床上。他看姚璐璐给对方擦汗的样子,还有表现出的神情,这个情景还真有点‘啼笑因缘’的范儿。他走到床边,翻开对方眼皮看看是死是活。
姚璐璐赶紧让出位置,她将用过的毛巾拿走,“昨天他一夜没睡,估计还淋过雨。我看他换下来的纱布上有血,不知道是不是术后感染了。”她站在陈山桓身后说。
陈山桓将曹生的衬衫解开,“给我一把剪刀。”他要剪开曹生的绷带查看伤口。
姚璐璐得令赶紧去抽屉里翻找,“给。”她特意将门打开,好让光线进来一些,屋子里亮堂点就能方便陈山桓看伤口。
“的确是有点感染,要打抗生素。”陈山桓看过后把曹生的衬衫扣子扣回去。因为考虑到经济问题,他站起身,指着床上的人问小表妹,“他家里人知道他在这儿吗?不管了?”他心里很奇怪自家的小表妹是怎么和这位曹家二少爷搭到一起去的。
姚璐璐摇头,“应该是不知道的。他说他和家里人吵了一架,算是离家出走。”这话说出来就挺孩子气的,她也不知道曹生到底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
陈山桓挠了挠头,他又问:“去医院的话,住院的钱谁来负担?他身上有多少钱?”虽然‘医者父母心’,但也不能做慈善机构。姚璐璐上个月住院就花了他不少钱,再来一个打抗生素的,他下个月都得喝西北风。
经济问题倒是个大问题,姚璐璐又不能不顾曹生的性命,便咬牙说:“我出吧。他应该出门着急,没带多少吧。”
“你出个屁!你们电台的那点工资还不够这位少爷住两天医院,打两针抗生素的呢。”毕竟是英租界的医院,人家年终算钱还是要按照英镑来算的。这么一算,开销不是一般的大。陈山桓当即就将人背起来,他回头对姚璐璐说:“你收拾收拾,到我那儿去。”
姚璐璐把曹生的药和桌上的钱都拿走了,以及刚刚在门口捡到的也都带上。她拿上手提,把门锁上后就跟着陈山桓去巷子口拦车。
陈山桓还是叫了一部拉客的小汽车,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他在法租界的公寓。他的公寓比起姚璐璐的‘茅草屋’那简直就是八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和路边招待所的差距。他进门后将人直接放在他的床上,他从衣橱里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丢过去,并叮嘱姚璐璐说:“我去医院拿两针抗生素,你在这里给他换个衣服,然后到厨房去烧开水。”说完,他着急忙慌地就又出门了。
还是表哥管用,姚璐璐庆幸在1937年有陈山桓这个便宜大表哥帮衬着。说到底,还是得论家里亲戚中有医生的重要性。
曹生昏迷着,姚璐璐无论怎么搬动他,他最多也就是极其微弱地哼唧两声。鉴于他人高马大,给他宽衣解带还是要费点力气的。她不是第一次见他身上的伤口,但是每一次见总是会让她觉得肉跳又心疼。不敢将绷带全部都解掉,她将曹生半抱在怀中,给他换上干净的衬衫。秉持着‘医者无性别’的原则,作为医生的亲属,她尽量保持着平稳的心态去给对方换裤子。拖拽下他的西裤,她羞耻地发现他穿的裤衩似曾相识,很像她在沃尔玛被强制推销的那条前代言人是贝克汉姆的裤衩。不太方便凑近打量,她远观之下觉得应该就是那条。没曾想,这位还是个有心的人,连裤衩都还留着。
就好比‘上山容易,下山难’,裤子脱下来容易,换上还真有点费力。姚璐璐拽了老半天,也只能给他穿到大腿,再往上,总是会有点‘少儿不宜’。想到这些,她赶紧甩了甩脑袋,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瞎想八想。她呼出一口气,给自己加把油,一鼓作气给曹生把裤子拉到腰际。
走到厨房,操作台上还摆着剁了一半的排骨,窗台边上的架子上摆着切好的萝卜和玉米段。看来,陈山桓原本是打算煲排骨汤吃的。姚璐璐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表哥,影响了他的晚餐。从橱柜里找到烧水壶,灌满水后她就将它放在煤球炉上。煤球炉这个东西,她是见过的。以前路过七浦路小商品市场的后门,冬天经常会看见里面的人用钳子把用掉的煤球给钳出来。不过具体要怎么用,离开了度娘和谷哥,她还真的不会。
姚璐璐站在厨房里,无奈叹气,心中暗想:果然,在1937年这种没有高科技的年代里,她简直就是一个废物。
“水烧好了吗?”陈山桓是一刻都不敢耽搁,从医院冰柜里拿了两针抗生素后就赶紧叫车回来。他进门直奔卧室,边走边喊:“把你带过来的药都拿来,一会儿用得上。对了!你到客厅茶几那边去把剪刀拿来。”他把曹生的衣服纽扣给解开,见姚璐璐还没来,就又催促说:“你快点!磨蹭什么呢!”
姚璐璐捧起药,一股脑地全给陈山桓拿去。“我还没烧水呢,我不会用煤球炉。”她看他是要把所有的绷带都给拆开,便把剪刀给他递上。
陈山桓接过剪刀,他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姚璐璐,问:“和富少爷谈朋友难道还能化解生活技能?”
“不,我是不会用你家的那种款式。”电热水壶和煤气灶烧水姚璐璐是会用的,但是煤球炉烧热水真是难为她了。她拿过陈山桓手里的剪刀,和他换了位置,催促说:“诶呀,没时间纠结了。表哥你去烧水吧,我剪绷带。”
“你仔细点,别剪到肉啊!”陈山桓叮嘱一声后就去厨房烧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