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真是,连睡梦中都要与他对着干……卫谕目光复杂的看向岑宁,他如今当真是拿她没法子。
若是她当初肯听话些,他也不至于将她关入暗室里头,偏偏还一声不吭,若是肯服个软他自是不会如此不讲情面,这脾气倒是又臭又犟。
“那时候阿云会放你出来,也在我意料之中,若不是我默许了,你怎么可能这般简单就离开了……”
卫谕对着还未醒来的女子念叨着,指尖又伸了出来拨了拨贴在女子面上的发丝,若是云霄此时在这……必定会惊掉了下巴。
毕竟矜贵的少爷何时有过这般温柔如水的神色呢?
岑宁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周围一片静谧,唯有搁在桌上的烛火留下了小片的光亮。
不过片刻间,白日的记忆便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脑海,岑宁瞬间想起了老头,连忙起身往外间跑去。
门帘掀开的时候,岑宁看见在外间的几个人,一时有些恍惚。
“你怎么起身了?”看见女子不过踩着一双袜子便下了床,卫谕眉头拧紧,原本在手里头的东西直接往身边站着的人怀里一塞,便走了过来,“鞋也不穿,莫不是还想再病一次!”
或许是面前这人这副态度,这般动作太理所当然,岑宁一时之间甚至以为自己还在上一世的时候,之前只不过是做了场噩梦。
直到卫谕伸手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岑宁瞬间理智回笼闪身躲开了。
视线再次触及周围的摆设,里头的几个人,长北、云霄……岑宁已是清醒了许多,转身回了房。
卫谕伸出的手握了握拳,缓缓收了回来,盯着岑宁离开的方向,眼中尽是晦暗不明的光。
不消片刻,岑宁再出来时已是打理了一番的模样,披上了外袍,也穿了绣鞋,便是方才散乱的青丝也浅浅用了支木簪挽了个发髻。
“方才不知几位在外,仓促出来,多有失礼,望各位见谅!”恭恭敬敬,礼数周全,云霄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卫谕的神色。
对方的面上很是平静,倒是看不出半分不对,只是这屋子里头的气氛太奇怪,云霄莫名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味。
下意识的,云霄便想开口缓和一下两头的僵持,“岑娘子莫要如此说!倒是我们擅闯娘子家中,又留到了这般晚,还望娘子莫要见怪才是!”
“云公子客气了,今日手忙脚乱的,还要多谢各位在此处帮衬,不然如今还不知会乱成怎样一番景象。”岑宁眉眼低顺,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客气与疏离,云霄总觉得哪里都怪怪的,但是碍于卫谕在眼前也不敢说什么。
一屋子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岑宁才问道,“不知我爹他……可还好?大夫……怎么说?”
“没事,没事!令尊只是过于劳累再加上郁结于心,等醒来之后多休息也就没大碍了!”云霄一五一十的把老头的情况说给岑宁听,这会儿才看到女子似是松了口气。
本以为接下来岑宁说话应当不会这般别扭了,未曾想到女子下一句便是逐客令,“如今已是夜深,寒舍简陋,几位留在此处也多有不便,不如我送几位出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有些意外,去留就这般被岑宁三言两语安排了明白,一时之间倒是不知应当怎么回。
这会儿就是云霄也看向了卫谕,清贵公子面色如常立于烛火旁,看向不远处的岑宁缓缓开口,“既然如此,明日可能照常做了膳食送来?”
这般情形下,卫谕问出的话让人觉得诡异,偏偏岑宁答的一本正经,“若是卫公子需要,往后也照从前一般便是。”
“好。”卫谕应下后,没多说什么,抬步便朝着外头走去。
这两人的反应,让云霄摸不着头脑,但是既然卫谕都走了,他自然也没有留下的道理,只是将大夫之前交代的详细告知了岑宁。
只是,岑宁把人送到了门口,临上马车前卫谕又不咸不淡的提了句,“明日我在朱雀街头等你。”
愣了一瞬,岑宁便点头应下了。卫谕说的朱雀街,便是牢狱所在之地,想来明日便能见那姑娘了……好在,她方才答应了。
将人送走了之后,岑宁便去看了老头,人还没醒来。
她极少有这样的机会静静打量这人,如今细细一看,才发觉床上的老人家头发已是花白只余下一世沧桑。
当初才来的时候,她不过是因为想要这铺子才会与老头一同,给老头颐养天年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只是,相处久了后,相互扶持之间或许真的不再如往前那般了,她在回来时看见了那些馒头后……便明白了他是真的将她当成了亲人。
“我会尽力,让那姑娘回来团聚的……”岑宁喃喃着开口道。
翌日一大早,岑宁便如往常一般起来揉面做点心,铺子荒废了好几日,即便昨日出了些状况,她也听见了外头那些人说的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做好了点心后,岑宁看着锅中还没有蒸完的馒头,加了把火。这么些年,老头的馒头在整个江南也是排的上名的,若是老头肯……这手艺她也是要学上一学的!
如过往一般,岑宁将点心与馒头一齐摆上了摊子,锅炉里头还熬着粥。
先来的是隔壁的陈大哥,稍稍打量了岑宁两眼后,便笑着念了句,“没事就好,当初这周围的街坊都以为你出了事,我本想着出把力,但今叔又不肯开门……好在没事!”
岑宁听罢,弯唇笑了笑将手里头打好的粥递了过去。陈大哥多少有些打听的意思在里头,但是岑宁不提,他也只是讪讪接了过去,倒也没再多提。
整个上午,岑宁都守在摊子前,昨日云霄说老头今天就会醒来,她早上喂老头喝了药又喝了粥……想来应该是快了的。
边想着,岑宁顺手拿了个自己早上蒸的馒头,就这般闻着,许久没吃倒是觉得更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总是猝不及防。
第24章
马车停在铺子前的时候,岑宁正小口小口的吃着馒头,纳闷着分明还没有到吃饭的点,怎么就来的这般早。
门前的帘子被车夫掀起来的时候,岑宁才看清了里头坐的人是卫谕。
与往常有些不同,今日这人倒是穿了一身紫袍,青丝也用了不同往日的金冠,倒是真的如贵公子一般……岑宁却总觉得这人一身俗气。
“上马车。”那人轻飘飘的吩咐了一句。
闻言,瞧着面前摊子上还未卖完的的点心与馒头,岑宁抿唇收拾好了摊子,确认了老头好好的,又包了几个馒头才上马车。
掀开帘子的时候,卫谕手中正拿着一册书,看她进来也只是掀了眼皮看了一眼,并无多言。
这般姿态,倒是让岑宁想起了当初在刘家看见他时,也是这般捧着书坐在院子口。
没想到富贵人家的少爷这么能忍,能在区区一家农户门口守了整整一日。
如今细细想来,这人明明是去江南跑货,怎么会去刘家那般的山沟里头,若是说偶然……她是半分不信的。
这般想着,岑宁不经意的向那人投去了探究的目光,或许意图过于强烈,卫谕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你想问什么?”
既然卫谕已经问了,岑宁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尽管面前这人说的不一定是实话,“你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刘家?”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问题太无聊,卫谕唇角露出了一丝讥讽,“家中长辈的故友便住在附近,只是去寻时已经故去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缘故,见岑宁没再发问,卫谕或许觉得无趣,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卷。
直到马车停下时,岑宁总觉得自己好似忽略了什么关键,两个人都静静坐在里头,直到卫谕出声提醒,“不下去吗?”
岑宁看向卫谕,宛若如梦初醒般,“抱歉,方才有些出神了!”
“呵,”男人身子微微前倾,虽然中间还有段距离,岑宁却觉着这人的气息若有若无的环绕在身边,“若是岑娘子有事尽管问我便是,何必这般费心思,毕竟我也想与娘子坦诚相待。”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让岑宁不知要怎么回答,匆忙出去了。
马车正好停在门口,仍旧守着两个狱卒,只不过不是之前那两个了。由卫谕身边的人领着,果然一路畅通无阻。
牢狱里头漆黑一片与外头炙热的阳光截然相反,岑宁就着旁边的烛火光,小心的提着裙摆走在略微有些潮湿的地上。
跟着狱卒走过了长长一条甬道,那姑娘就被关在最里头的那间。
侍从客气的塞了个钱袋子,狱卒手头掂了掂笑道,“您客气了,顶多半柱香的时间,里头阴气重,您呆久了也不好!”
这话是对岑宁说的,比她初次来时要客气的多,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岑宁不得不感叹权势的好处。
再见到那姑娘的时候,岑宁远远的看过去,她盘膝坐在地上,正仰头望着上头的小窗,那是唯一透出光亮的地方。
雪色的披风格外的亮眼,只是相比于那一日,已经染上了不少的灰尘。
许是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那姑娘回头看到岑宁时,面上露出了一丝诧异。
大概是谁交代过,带她进来的侍从自觉没有跟进,岑宁开口前还特地瞧了一眼,确定说话不会被听见,才放下了心。
虽说两人之间见过数面,但是这般相见还是第一次,她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番,与最后那日见面相较,已是憔悴了许多。
青丝已是有些散乱,原本姣好的面容上也有些伤痕。也就是这般仔细打量岑宁才发觉原来这姑娘那日来摊子上时,衣裙上便沾了斑斑点点的血……
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姑娘,便吃了这般苦头,岑宁心中本有许多话,可到了嘴边只能说一句,“姑娘这几日受苦了!”
闻言,那姑娘反倒只是淡淡一笑,唇角凝着几分讽刺,“虽说小女子猜到了娘子的来意,可您不该来此处的。”
不知为何,这般的态度……岑宁直觉这姑娘开口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在极力撇清什么事。
“若是那日晚间之事,娘子大可以放心,事情是我做的,必然不会牵扯您半分!如若无事,请回。”
话说到了这份上,岑宁自是懂了她的意思,估摸着这姑娘见她来,还以为是自己心虚……她现在只怕这傻姑娘当真想以一己之力扛下所有罪责。
“你就不想出去?”岑宁试探道,后来索性说开了,“那人本就是罪有应得,你又何必为这种人送命。”
“娘子来这一趟,究竟为何?”那姑娘拧眉看向岑宁。
岑宁从油纸包中拿出了馒头递了过去,还是温的,“之前见你日日都来,便想着你大概很是喜欢这千面馒头。”
听着岑宁说的话,姑娘的手攥紧了披风,却没伸手去接。
油纸中还剩了三个馒头,岑宁将剩下的包好了,从缝隙中塞了进去。之后席地坐下,在姑娘的面前开始小口小口的嚼着。
或许是饿了,那姑娘也从里头拿了一个,才咬了一口,眼眶微微发红,岑宁手里的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说起来,这馒头真的很香,大概是我吃过最香的馒头了,姑娘每日都来买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像极了岑宁一人在自言自语,姑娘只是默默听着,也不搭话。
或许是这处靠里头一些,倒是没有太多杂音,只余下幽暗中回荡着喃喃细语。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做馒头的老伯告诉我,他的女儿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就走丢了……所以他日日出摊卖馒头,便是想着有一日可以把女儿找回来!”
岑宁再转头看向姑娘的时候,她正垂着头咬着馒头,可是岑宁能听见小声的啜泣。
“我那时就在想,若是有一日他找到了女儿必定很高兴,姑娘觉得呢?”岑宁幽幽的说着,嘴角弯起的时候,正仰头看着墙壁上那扇小窗,眼角浮动着泪光。
“不能回去,回不去了!”姑娘哽咽着,手背擦了擦脸之后,大口的嚼了口手里头的馒头,“我之前许久没有再回去过,再回去时我以为爹已经放弃了找我……也不再敢回去了!”
“我现在来接你回家,他等了你很久了,等你回去!”岑宁伸手,弯了弯唇角,为她擦了脸颊淌下的泪珠,“听我的话,我想办法救你出去,嗯?爹真的很想再见你!”
闻言,姑娘仿若浸着水一般的眸子中出现了一丝光亮,不过瞬间便黯淡了下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姐姐,”岑宁的手被姑娘紧紧攥着,指尖冰凉贴在掌心,面上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我能从那里头出来后,便日日去爹爹那里买馒头,虽说隔了些年头,却仍旧是我最爱吃的……”
“只是,如今我早就不干净了,又杀了人,若是回去也只能给爹爹蒙羞,更遑论……那吴家在江南本就是只手遮天,我既然杀了吴世崇,吴家自然不会放过我的!”
吴家势大,岑宁心中清楚,但是于她而言眼前的姑娘分明更重要些……于她而言,是亲人。
“吴世崇横行霸道,作恶多端,树敌良多,吴家势大却招风,有办法的,你在这里好好的,我会救你出去的!”
也许姑娘的样子看着不太对,岑宁死死的捏着姑娘的手,将人捏的生疼,可姑娘恍若没有感觉,眸子间含着泪笑了笑。
“我如今这副模样能见到姐姐,已是此生之幸!既然姐姐这般说了,我定会好好等姐姐,来救我……”姑娘越说,眼中的泪水便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岑宁还以为她是喜极而泣。
“我会救你出来的,一定会的!”岑宁伸手捧住她的小脸,又替她擦干了眼泪,抿唇笑了笑又叮嘱道,“乖乖的!我要走了……”
余光中,侍从正往这边走,岑宁心知时间差不多了,她该回去了!
姑娘小心的拽了拽她的衣袖,悄声道,“姐姐,爹爹年纪大了,你要照顾好他!”
她一字一句细细说着,岑宁郑重的应下,离开时,她看见姑娘笑的很开心。
岑宁心想,等到下次再来,她定是要把姑娘接回家的。
从狱中走出来,岑宁伸手挡了挡光,从黑暗中走出来时见到这般光亮总觉得很是刺眼。
不过心情总算是好了很多,一时间忘了自己在里头有些狼狈,顶着两个哭成兔子一般的眼睛上车时,卫谕都愣了愣。
待到岑宁坐稳了,卫谕又开始抽风,手头的书卷也不香了,直接丢在了一边,倒是喃喃自语起来,“本少爷来这一趟,倒是带了只兔子回去,这眼睛红的别致!”
这般明显,岑宁自然晓得这人是在嘲讽自己,下意识的狠狠瞪了这人一眼。
偏偏这人还抽起风了,唇角噙着的笑意。大手不规矩的捏住了岑宁的下巴,不用力,但是岑宁也没法子轻易甩掉。
刚想抬手扯掉这人的手,却不想直接被卫谕伸手打开了,“别乱动!”
随后,他仔细的盯着她的脸一寸一寸细细的看,好半天又说了句听着向欠揍的话,“别说,这么哭了后倒是挺好看的,看着怪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