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萤回过神才觉得有些冷, 下意识拢了拢斗篷,将毛茸茸的衣领贴近脖子紧紧圈住, 阻隔外面那些企图钻进来触碰她肌肤的冷空气。
“我、我没事, 你们继续说。”
齐羽山简单地打量一下,确定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后, 继续边走边说:“我们现在马上去见玉掌门, 崟一宗那边又传来一些很重要的信息了。”
影阿紫还有阿乐都在, 连黄不缺也不知道怎么得到的风声, 早早起来跟在他们几人身边。现在只差秦屿,所以他们准备一齐到别院找他。
祝萤看见师兄的脸色十分严肃, 想必此事马虎不得, 于是只好将推辞不去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消化掉。
断片吧, 断片吧。
她捏起拳头, 暗暗在心头慌乱地祈祷。
昨晚上发生得太过突然, 还有些离奇。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镇定地回到房间彻夜无眠后,装作如无其事地站在这里的。
现在就是说非常后悔。
后悔昨天突然临时起意非要来别院找秦屿对酒当歌, 屋顶赏月,最后弄得个落荒而逃,剩下这么一个尴尬的烂摊子。
她想了整整一晚上。
秦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似笑非笑地留下那么一句话后就不省人事了,连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
到底是酒精作祟,让这个没有过爱情的反派一时间上头,才不受控地发生了这件意外。又或者是,他存了某些她一直没有察觉到的心思,在酒精的作用下被放大。
祝萤怎么想都觉得不会是后者。
毕竟当初在崟一宗她最后一次查看好感度的时候,负一百的数值差点没把她给气吐血。现在没有系统的好感度查询可以帮助从数据上分析,只能凭借现实中的一些表现来推测。
从负一百到喜欢,这个跨度也太大了吧。祝萤苦思冥想也没找出来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能让大反派对她生出别的心思。
虽说秦屿对她的态度和言行举止比起最开始是要亲近许多,但好像也没有什么爱情的火花吧。
而且——
她做的很多事都是出于愧疚以及完成不让他落得书中结局的任务而进行的攻略,任务完成她就要离开了。这里毕竟是书中世界,不是她的世界。
更何况,她还是创造秦屿的作者,换句话来说她也算他的妈……吧?虽然没有对好大儿男主那么亲。
不合适,简直太不合适了!
所以祝萤默默祈愿着断片。
她是没法断片了,昨晚回去以后动不动就会在脑海里像是播放电影一样反反复复重映,甚至还有自己不由自主脑补出来的多角度特写画面。现在只能保佑秦屿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只要忘了,她就可以一个人假装只是发生了一个不足挂齿的小意外,一切都可以平静如初。
若是没忘,那她就强行让他忘记!
反正不是她干的事,既然她不需要什么交代,那就当做没发生好了。
踏进别院前,祝萤做了个深呼吸,被灌入鼻腔的冷空气弄得打了个激灵,精神振奋了许多。她提起裙摆,大步跨进别院。在其他人眼里像是要英勇就义,做什么大事情似的。
“秦屿!秦——秦屿?”齐羽山刚进院子里想用高声呼喊来寻找,却看见面前那间屋子顶上躺着的黑色身影十分眼熟。
屋顶是微微倾斜的平面,他躺在上面,一条腿立着,另一条平放着,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旁边是两个玉白的小瓷杯,和一个已经空得见底的酒罐子。
他轻轻拧眉,慢慢倚着瓦片坐起来,发出咯吱的响声。
许是醉酒后精神力的保护也不太能有作用,又加上在上面躺了一整夜,夜里的温度可比现在还要冷,所以他不仅觉得头痛,还有些着凉。他刚清醒了下,就打了个喷嚏,缓了一小会儿从屋顶上飞下来,稳稳落在众人面前。
“你在上面睡了一晚上?你怎么跑那里睡啊,屋子里不是有床吗?”齐羽山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训道。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变得像长辈一样,对待祝萤和秦屿时总是揣着操劳的心,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俩又像之前比试大会那样给自己弄得一身伤。
“找我有事吗?”
而秦屿却没有回答他的关心,低头将瓷杯和酒罐子放入储物袋里,顺便询问他们的来意。
祝萤刚刚一看到秦屿时就心跳加快,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她敢断定的是,一大半都是心虚所致。
昨晚她仓皇逃离现场,本来实力就不太允许她带人飞下去,出了那岔子事情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把人给撂在屋顶上了。还以为他中途会醒过来自己下去,没想到竟是在上面呆了一晚上。
她只好后退一步,企图藏在齐羽山背后,还把头低下,使自己尽量不要太显眼。
“我们去找玉掌门,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
齐羽山盯着他脸颊的两团淡淡的红,压下心头的疑惑与好奇。
不过阿乐却是个眼尖的,方才一眼就看出了他手里拿的那个酒罐子是自己送给祝萤的美酒。
她带着八卦的神色,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祝萤:“萤萤,这酒不是我送给你的嘛,你们俩昨晚一起喝酒了?那怎么秦师弟还一直在上面待着,难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
祝萤面露难色:“是一起喝了一点,但……”
她不禁抬眼撞上秦屿的目光,不知是刚清醒过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眼睛竟是有些许清澈明亮的。但很快就消失了,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平淡如水的声音传来:“我不胜酒力醉倒后,她便走了。”
寥寥一句话将祝萤的从头到脚的紧张化解干净。
“这样啊,那还挺遗憾的。”阿乐的目光游走在两人之间,忍不住打趣,直到齐羽山投来严肃的眼神。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一起喝酒。
这家伙迟早有一天会把他师妹带坏的!
齐羽山愤愤地扫了眼秦屿,方才的关心荡然无存。
“走吧,玉掌门该等急了。”
齐羽山背着手,转身离开。
其余人也都跟了上去。
秦屿一如往常地跟在她身侧。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祝萤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一晚上睡在那啊?你还记得些……什么吗?”
“喝醉后一直没醒过,我都忘了是什么时候躺下的。”秦屿回答道,又同样反问回去,嘴角竟还挂着浅笑,“你什么时候走的?”
“啊,我、我也忘了,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去的。大概是喝晕乎了吧。”祝萤张口就撒谎不打草稿,“忘了挺好的。”
当真的听到他跟个没事人似的说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时,她一面感慨自己的祈祷成功了,一面却又生出几分酸涩。莫名其妙的,在她庆幸的同时蔓延上来,让她高兴不起来。
大概是他的表现比她想象中还要自然,当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嘛。
亲了她这种事竟然还真的不记得了。
臭男人。亏她还担心一晚上。
结果是唱了一夜的独角戏。
她回过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脚愤愤地踢了一块石子,错过了秦屿的眼神。
他在她的不注意间描摹着她的侧脸,敛起笑意,淡淡应道:“嗯。”
众人来到一间充满书香气息的大殿。只有黄不缺被拦在了外面,其余人都到齐,与玉掌门会面。
同时大殿里还有一位白发长老。
那是阿乐他们的师父。
观鹤长老。
玉掌门见到他们,率先愁容满面地说道:“你们可算来了。崟一宗的消息,归元宗也收到了吧。”
齐羽山点头。他一早便得到宗主传来的消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召集过来。
但其余几人还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影阿紫是个极其没有耐心的,一路上齐师兄就一直在打哑谜,非要等黄不缺离开后,与玉掌门见面时才告知,弄得她心痒痒。现在还不开门见山说清楚,让她忍不住烦躁:
“出什么事了,你们倒是快说啊。”
“魔族迎来了一位新魔尊。”玉掌门压低声音。
阿乐不解:“魔族难道以前没有魔尊的吗?”
她明明记得在话本子上见过好多些魔族魔尊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
“百年前人魔大战,老魔尊身死,此后是有听说过换了一位新的魔尊上位,但没人亲眼见过,也不知姓甚名谁,一直了无音讯。魔族也像是群龙无首一样,平息了这么些年,直到五年前崟一宗那件事才活泛起来。”
玉掌门看向秦屿:“现在魔族有了新魔尊,恐怕会有大动作。只是我们现在还不清楚那魔尊的来头。现在唯一的线索——”
“就只有他了。”
祝萤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玉掌门没有说话,而是让了一步,露出身后坐着的观鹤长老。
他一直闭着眼睛,面容苍老但慈祥,白发垂落,慢慢抬起手对秦屿招了招:“你过来。”
第54章
观鹤长老的嗓音十分低沉, 如同空谷中敲响的铜钟发出的撞击声。
祝萤之前只在阿漫和阿乐口中听说过这位师父,似乎脾气平和,对待她们也是很好的,如今见了面更觉言语中所刻画的形象是真实的, 的确就像一位和蔼又实力高强的老前辈。
他唤了秦屿跟上去后, 就起身往屏风后面遮挡住的房间走去。
秦屿上前, 默默跟在他身后。而其他人则留在外面。
屏风背后还有一个狭小的书房,书架上摆放着形形色色关于符修知识的书籍。这里小而通亮, 只有中央摆放了一张小木桌。观鹤长老弓着背, 在书架的二层取下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旋转藏在里面的机关。
暗门应声而开。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幽暗的暗道, 只有周围墙壁上的烛火跃动着身影,引着他们来到一间昏暗的密室。
密室约莫有方才那个小房间的两倍大, 干净宽敞, 没有堆放什么杂物。只是中间摆放的长条桌子放了许许多多符纸和书籍,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观鹤长老宽袖一挥, 房间里便灯火通明, 光线充足。
他打开桌子最下面的抽屉, 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个方形的木盒。他放到桌子上, 抬起深邃的双眸,同秦屿说起这个盒子的来历。
“重音……也就是你娘, 曾拜入我门下。为师教她学符, 她很有天分, 学得很快。”观鹤长老娓娓道来, 谈及他阿娘却是没有其他人那样愤恨, 而是多了份怅然,或者说是惋惜。
“她在隐尘宗待了几年, 原本我很看好她。不过她还未突破境界时就困住了。”
“困住?”秦屿对这个用词有些疑惑。
果不其然,这个词在这里并非单单是指修为上的止步不前。
“她说这不是她想要学的东西。”
观鹤长老布满细纹的手抚摸着案桌上的方盒子,眼神逐渐变得涣散。他许是在回忆多年前,重音拜入师门修炼的那些时日。
那时候,隐尘宗还未像现在这样隐于尘世,不愿与外面的修士有太多接触。他也并未对外宣称不再收弟子。来访者络绎不绝,重音却是其中唯一一个让他一眼挑中的弟子。
“后来她就拜别了我,离开隐尘宗,不再学符,去到崟一宗拜师学艺,成为了举世闻名的音修。”观鹤长老并未有任何责怪之意,反而流露出欣赏,“她真的很有天分,学什么都快。”
她是数百年他收过的弟子中最为有天赋的一个。
他门下所有弟子几乎都是很有修炼天分的,不然也不会连门中最小的小师妹阿漫都已经是元婴期了。而且他们还都在自己的熏陶下没有那么勤奋刻苦,靠着天分达到他要求的化神期境界。
“长老为何不怪我阿娘?”
自从十年前那次叛变事件之后,至少一大半的修士对于曾经名声大噪,颇有威望的重音长老皆是态度大变,纷纷唾弃,将她视作正道叛徒。除了像归元宗里的音修长老那般对她怀揣着强烈得不能因此而被分离的感恩与崇拜之情的人以外,其余皆是在责怪好好一位正道宗门的长老,为何会堕落至此,为魔族办事,残害同门。
而观鹤长老,身为她以前的师父,不但没有因为她半途而废,转入其他门派而失望,也没有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对她有所批判和怨恨,反而更多的是欣赏。
“不管如何,她都是我的徒弟。”
观鹤长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寥寥一句却让秦屿感触颇深。
“背叛之事,你信吗?”忽地,他冷不丁地提起当年的事情,询问这位与两个大战之中的众矢之的关系颇为密切的第三人。
关于他父母到底有没有做过背叛正道的事情,秦屿还未曾回答过这个问题。因为除了祝萤,没有人问过他的想法。
“我不信。”
他当然不信,阿娘与阿爹都是潜心修炼之人,而且他们如出一辙地心怀天下,不仅自己勤于修炼,突破更高的境界,还将这些修炼的心得或者秘法都整理出来,为世人所习得和传颂。如此种种,他都看在眼里。
若说父母残杀同门,在他看来更是无稽之谈。
但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意见。他们早就已经单方面地给重音二人定下罪名,若是还想着再好好收集清楚证据,或者说若是他们对这件事有任何的怀疑,企图为他们的清白寻找最后的生机,就不会在当时直接了当地诛杀他们。
“我也不信。”
观鹤长老却是和他一样的回答。
但并未解释他的理由。
他慢慢打开手里的木盒子。
长条方形的木盒应该是用普通的檀木制成,表面平滑,盖子上只雕刻了一朵白花。精致的小锁却并非普通的,而是用符术施加,特别制作的一把锁。但观鹤长老只轻轻一动手指,灵力触及小锁,啪嗒一声,应声而开。
“这是你娘给我的。我一直小心保管着。”
观鹤长老细细地述说着关于这个木盒子的来历:“当年重音离开隐尘宗以后,一直与我有联系。直到十年前那次诛灭之前,她给我送来了这个,再之后就没有任何讯息了。接着,就是她的叛变消息传来。”
“特意送来?”
若只是和前宗门保持密切联系,或者是拜托前师父保管下东西之类的,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关键在于这个时间点过于巧合。恰好就在重音出事之前,像是预料到什么一样,将这份重要的东西交于她觉得可以信任的人保管。
所以观鹤长老在得知崟一宗发生的事情之后,便察觉到这个木盒子定然不简单,才小心放在这间密室里面,从未和其他人提起过。
“她当时告诉老身,这里面的东西切不可交给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