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他们从吞灵潭里出来后，秦屿便是这里伤得最严重。祝萤记得很清楚，三道伤痕，很深，流了很多血。
现在好像也依旧是那三道伤痕，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祝萤还是瞧出来稍微有点不大相符的痕迹，更像是在旧伤上面照着样子添上的旧伤。
她没有吭声。
秦屿先一步放下袖子将伤口遮掩住，说道：“只是旧伤发作了，无碍的。”
他紧紧握住祝萤的手，脸上是怕她生气的着急。
祝萤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瞬：“秦屿，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什么旧伤，她明明都看出来是新产生的伤口。
但秦屿只是目光一滞，然后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嗯，不会。”
祝萤还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上一次她关心则乱，瞧见他手腕上方的那几道伤痕还在滋滋往外流血，几乎深到能看见里面的骨头，顿时慌作一团，哪里想过去查看那伤口的痕迹。
但方才她看得很清楚。
那些伤是刀伤的痕迹。
她扫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短刀。
大致符合伤口的样子。
秦屿到底在瞒她什么……
她抿唇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但还没问出口，那边玉霜楼和小彩已经走了过来。
“萤萤。”玉霜楼亲切地唤她。
“玉掌门。怎么啦？”祝萤起身上前，料到她过来应该不只是寒暄一下这么简单。
果然——
“可以测骨了。随我来。”末了，玉霜楼又补充道，“你一个人。”
祝萤看了看三位伙伴，向他们投去让他们放心的眼神，随后跟着玉霜楼而去。
一路上祝萤感觉自己的步子都因为紧张而变得沉重起来。
“不用担心。不会痛的。”玉霜楼看出她的局促不安，出声宽慰道。
祝萤被领到一座偏殿背后的院子里面，不知道走了多久，穿过狭长的小径，来到一片藏在竹林里的小院。推开门，里面备好了齐全的工具。都是祝萤喊不出名字的。
只有那地上的高台她认得，和北峰长老那日用的探骨神器一模一样。
“你坐上去。”
祝萤乖乖照办，盘腿坐在圆台上。
许是有过一次经验，她忽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淡定自若地看着玉霜楼的动作。
玉霜楼运起法力，在她眉间一点，顿时让她定住不动。随后小彩脱下她的外裳，只留下单薄的里衣，将背部裸露在外，感受到一丝凉意。
祝萤倒是没来得及害臊，只感觉玉掌门在她身后，手指顺着她的背脊摸下去，似是留下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在她背上。比之之前那次测骨要显得温柔得多。
“这是摸骨。我将看清楚你的根骨究竟是什么情况，才好对症下……”
玉霜楼原本是闭着眼睛探寻她的根骨深处，忽地顿住，声音戛然而止。
她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早已经是大汗淋漓。
小彩见状，赶紧上前为她擦拭汗水。
“掌门……”
玉霜楼抬手制止，继续闭上眼睛，指尖灵力源源不断地顺着祝萤的背脊涌进去，深入她的身体里，比起之前的探骨还要摸得更深更透彻。
待她看清楚眼前的光景，更是僵在原地。
的确如他们初次测骨时一样，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然而那些伤痕却不是根骨剔除所留下的。它们其实是在最深处，只是表面乍一看是那根骨留下的痕迹。
往里去，透过空荡荡的根骨位置，她看见更深的地方有一处痕迹。
如同原本应该存留的根骨一般的形状。
但是斑驳伤痕密密麻麻，长短相接，暗红的血色残留在这里，在她眼前勾织起来，连成一片。
那里还有一道烧焦的痕迹，像是被雷击中过一般。
她不敢置信，但不得不信。
她的猜测果然印证了。
这里曾经有一根骨生生被剜去。
但不是凡人修士修炼凭借的根骨。
而是——
神骨。
第88章
前几日天气不错, 阳光明媚，有了些初春的影子。但今日忽然又转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空气都变得湿润，天边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不过雨水倒是使得空气清新了很多, 这种下雨天不但不沉闷, 还会让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好像置于湖水旁边，闻到来自水流最自然的气息, 和岸边花草树木夹杂着泥土的芬芳, 带着最本真最纯粹的味道。
祝萤站在窗边, 瞧着外面的小雨, 心绪也变得平静坦然。
测完根骨之后，玉掌门跟之前的北峰长老一样叫她自己先走, 说是结果还得等等才能出来。
这又不跟医院拍片子似的还得等待数据结果并分析, 怎么还得等呢……
祝萤虽然心里疑惑但也只好照做。
今日下雨她也没什么心情出去逛街，待在书阁看了许久的书, 觉得累了便回房间小睡了一会儿, 现在正值无聊。
“秦屿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小声说道。
测完根骨后就没见过他, 去他房间也没找到人。
这两日白天都不见他人影, 但每每晚上他的房间又亮起灯，不一会儿就灭了。祝萤徘徊在他门口, 也不好进去打扰。
下次她还是得给他一个传音石, 方便随时联系, 以免他走丢。
之前没想起这茬又是为什么呢？
好像……因为他随时都跟在她身边。她从来没担心过会把他搞丢。
但这次总是隐隐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忧。
算了, 等雨小一点再去找他。
这个点, 应该也回来了吧。
祝萤握了握茶杯。
这是刚才慕泉送过来的热茶，天气转冷, 特意用来给她暖暖身子。
“系统。”
人一旦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她愁眉苦脸：“你说我现在这个时机应该跟他坦白吗？”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关于她作者身份的事瞒着秦屿这么久不太好。总有一种欺骗感情的味道。但她一直开不了这个口，也没想清楚到底该怎么说。
甚至在说与不说之间反复横跳。
【说这个干嘛。反正任务完成后你都是要走的。】系统斩钉截铁到，完全没有她的顾虑。
“……”祝萤顿时语塞。
喉咙一痛，不知道该说什么。
偏偏这家伙又说的是事实。
【还不是你非要给自己搞个感情线，这下好了，还得想怎么收场。不过没关系，任务完成后，这里又会变成文字世界，他也不会有自主意识了。】
“……变回文字世界？那、那岂不是他还有大家都会消失？”祝萤一惊，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里本来就是文字世界啊。只是因为你来了，才有了自主意识的轨迹而已。任务结束，你回你的世界，这里自然也就恢复原状了。只是之前的结局改变了。】
祝萤这下终于明白什么意思了。
“那难不成我什么都不跟他说，就这样一走了之吗？”她说不上来心里的感受，像是皱巴成一团，展不开抹不平，揪着传来痛感。
【所以说谁叫你趁我不在抑制不住本性，跟他好上呢。】系统一直没忘记讨伐这件事。
祝萤颓唐地趴在桌子上，嘟囔道：“本性要是能抑制住也不叫本性了。”
随后她打起精神，站起来在房间里转圈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排练起来。
“我到时候就直接站在他面前。”
她双手叉腰，想象秦屿就站在这里。
“秦屿，其实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知道你是会死的反派然后穿进来救你的……也不对，是为了想救你，但……反正不完全是这样。”
她语无伦次半天，重新组织了下语言。
“其实这本书就是我写的。是我之前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梦到你在大火里面被人剔骨，还有被很多人欺负，然后梦到我师兄和慕泉姐姐的爱情，我就把它写成了小说……也就是话本。”
她背对着门，面向桌子，逐渐找到了状态。
“我很抱歉给你设定了这么悲惨的过往，害得你这么多年被人欺负，还让你没了功力……你怨我恨我都是正常的。”
“但我发誓，现在的我绝没有要害你的心，也不会像书里一样对你，我——”
忽然天空轰隆一声雷炸开，吓得祝萤跳起来，连忙转身看向门口。
连原本关好的门都敞开了一条缝，似乎是被狂风吹开的。
她带了点做贼心虚的味道，定定地盯着门看，最后丧气地一屁股坐下，好半天才从刚刚受惊的情绪中缓过来。
“你说他听了这些会不会把刀架我脖子上？”祝萤想都不敢想。
即便她态度再诚恳，也没法保证秦屿不会生气。
毕竟他也该生这个气。
祝萤正垂头丧气时，玉霜楼带着弟子过来，敲了敲门。
“萤萤。”她带着和蔼的笑容走进来，接过一旁弟子端着的木盒子。
那盒子还挺大的，长方形，外表就是普普通通的红木，两只手托着，看起来里面装了些东西，显得沉甸甸的。
“玉掌门，这是什么呀？”祝萤起身，一眼便知道她这是又给自己送东西来了。
玉霜楼打开盒子，里面有两层，最上面一层是一个袋子。
“这是送给你的。或许日后会对你的根骨有帮助。”
祝萤好奇地接过来：“掌门已经知道怎么治疗我的根骨了吗？”
她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簪子。钗身银亮有光泽，簪尾分叉成两截细小翘起的样式，但却并没有其他什么花纹和点缀，比起秦屿送她的那个普通多了。
“治疗并非一时之事。这是生灵簪，你之后每日将它佩戴着，过段时日便知晓它的作用了。”玉霜楼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并没有打算跟她说得更仔细。
“好，我这就戴上。”祝萤乖巧应下，立马将簪子别在脑袋上，和她原先的那一支成了一对。
她拿起铜镜照了照。
一个样式别致，吊坠漂亮灵动，一个朴素简单，光滑明亮，搭配在一起倒是不会显得奇怪。
她抬眸，一眼便看见玉霜楼脖子上戴的项链。
与她的华丽外衣不太相配，那项链只有一个小小的白玉吊坠，瞧不出刻的是什么模样。
这让祝萤不仅想起了前几日她听到的那些八卦。
那日上街她不仅听了很多关于自己和其他各门各派的趣事奇闻，还听人讲起关于合欢宗的事情。
据说当年合欢宗被十大门派排斥之时，其实崟一宗和其他几个宗门还想联手废掉玉霜楼的功力，让她彻底变成废人。但碍于祝鸿雪和有几个门派觉得此行为太不妥，不好下手，才作罢。
不过他们还是达成了一个约定。
要想合欢宗平安无事，玉霜楼必须得种下断情蛊。
一旦动情以及与他人双修就会遭受蚀骨之痛，不仅修为会被反噬，情到深处还可能全身溃烂而亡。
这是断了她的修炼之路。
这些宗门为的就是不想让玉霜楼通过双修之术增长其修为，快速凌驾于他们之上。
他们一方面唾弃双修之术，认为这是不入流的东西，堪比邪术，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它的厉害之处，忌惮玉霜楼的实力。
当时的玉霜楼为了合欢宗，为了座下弟子，接受了这个条件。
也正是因此与她的爱人分开，再不相见。
他们的信物便是一条白玉项链。
祝萤本来只是听个乐子，对这种街巷里的传闻半信半疑。但现在看见真的有这条白玉吊坠，不得不信了几分。
加上之前她从小彩那得到的回答。
看来应该是和攀玉城那个比武大会有关系。
“玉掌门。你人真好。”她不好冒犯地询问这些八卦，只是甜甜一笑，流露出真情实意，夸赞道。
被那些宗门伤害得那么深，还愿意不计前嫌地给她治疗根骨。虽说归元宗在这件事里的角色并没有那么可恶，但若是她，说不定会“一视同仁”，平等地恨天下人。
玉霜楼被她这句没来由的感叹弄得愣住。
眼神闪躲一瞬后只是淡淡笑了笑：“快打开下一层吧。那是给你作为魁首的奖赏。”
听到“奖赏”二字，祝萤双眼放光，赶紧上手打开。
她刚揭开第二层的盖子，脑袋里就炸开了花——
【宿主！！不好了！反派的生命值突然滑下去，现在岌岌可危啊！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你快去救他啊！！！】
祝萤被它吵得头痛，正要放下手，却瞥见盒子里放的东西，顿时喜笑颜开：“这是——失传的离氏剑谱！？”
她脸上的激动完全掩饰不了，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剑谱，早把系统的哀嚎给抛之脑后了。
之前她在古书上见过，离氏一族乃是剑仙后人，但后来离氏只剩下一位族人，祖传剑谱也不知所踪。若不是眼前这泛黄的书页，和上面的“离”字，祝萤都不敢信自己有一天竟然能亲眼见到这种几千年难得一遇的失传剑谱。
当时参加比赛她只知道魁首可以得到秘籍，万没想到会是这等贵重的奖励。
连一边的小彩听到她的惊叫声也上前一看，神色一怔：
“掌门，这不是……”
她似乎也没想到玉霜楼会将这本剑谱拿出来作为祝萤的奖品。
但掌门用眼神让她噤声。
小彩将没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心里五味杂陈。
【宿主，你有没有听到啊！反派他危在旦夕，你怎么还无动于衷，赶快去……咦？】系统突然停住，像是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机械音中都带上疑惑的音调，【怎么又恢复正常了？】
它看着面前的数据，有些凌乱。
你在逗我呢？
祝萤在心里给它翻了个白眼。
和玉霜楼再寒暄几句后，他们便离开了。
祝萤一个人在房间里，兴奋地看着眼前的剑谱。
这等好东西，等大家回来后先跟他们分享一下。
视线渐渐移到方才那个用来装簪子的袋子。
她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回忆了一下，祝萤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袋子，与它放在一起做对比。
两个袋子除了大小不一样以外，材质和外表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她的那个小些，玉霜楼给的这个是长形的，能装下发簪。
可这不是……黄不缺的袋子吗？
祝萤还在疑惑，被突然火急火燎闯进来的齐羽山给打断了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