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笑意的话语在她走过那堵墙,看到门口站的笔直的闻喜时戛然而止,那一刻,就像是高速行驶的赛车猛然被人拉了刹,发出刺耳而又尖锐的摩擦声,让人心惊胆战。
方蕊脸色一变,看到明显不是刚来这里的闻喜,止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地说了一句:“闻……闻喜。”
闻喜站在原地,抬起手轻轻压了一下自己的胃,抿了抿有些干的唇瓣,只声音有些哑地说了一句:“拿回去。”
方蕊一愣:“什么?”
闻喜:“把你带来的东西,还有你的人,都滚回去。”
她只感觉那股子恶心感好像越发地重了,连带着头也晕了起来,身子已经开始摇摇欲坠,要不是她伸出一只手撑着旁边的墙,估计就会摔倒在卫生间里。
卫生间的地面很脏,闻喜不想倒在这里。
更何况,这里还有更脏的人。
实在是太恶心了。
而刚才在她听着方蕊说话的时候,她也终于回想起这个方蕊是谁。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同学,但比同学还近点,闻喜在一切还没有发生前,总是习惯于将这类人都划分成她的朋友。
而她的这位“朋友”,成绩上和她相差无几,但总体上还是和她差了一点,毕业后,学校只有一个向青连工作室推荐的学生名额,很珍贵,只有一个,一般都是用来保荐这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
而这个青连工作室地位和评价在行业内都极高,里面有不少油画名家坐镇其中,所以招收标准也很高。
因为闻喜在研究生期间一路走下来,所展现出来的油画水平天赋极高,再加上足够努力,画出来的画极具有灵气,是这一届学生的佼者,深受老师们的喜欢,经过一致决定,这才决定将这个名额留给当之无愧的闻喜。
可是谁能想到,闻喜会出这种事情。
名额不等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落在了排在闻喜后面的方蕊头上。
而眼睛受了伤的闻喜,本该大好光景的前途变成了一片飘渺的死海。。
她的痛苦,她的挣扎,放在别人那里,变成了庆幸,得意,还有最可笑的一句“自作自受”。
好一句“自作自受。”
这就是她闻喜称作的“朋友”,来关心她看望她的朋友。
都是假的。
方蕊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闻喜,被她毫无感情的语气震了震,听到她那句“滚回去”时,眉毛一竖,想要张嘴争辩时,却被旁边的朋友用力扯了一下胳膊,抬起手指了指闻喜的眼睛处,无声地摇了摇头。
方蕊这才偃旗息鼓,可还是不甘心地小声嘀咕了声。
“连眼睛都没了,我看你怎么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等面前的人陆陆续续全都走完,胃里忽然袭来一股子巨大的抽搐,闻喜脸盲捂住嘴,横冲直撞地盲目冲进里面,随意扑开一个门便俯身下去,不断低头干呕着。
身体里面的胃腔剧烈翻滚着,周围的肠子蠕动不停,无一不再喧嚣着她此刻差到极致的身体状况。
但她每天只吃那么一点,连用来身体消化都不够,怎么可能再吐的出来。
她吐的昏天黑地,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支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紧抿住唇角,撑着墙慢慢朝外面走。
可刚走出一步,她就绷不住了。
豆大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顺着脸颊一滴一滴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越往出走,她哭的越狠,走到了卫生间门口,她再也撑不住,屈着身子蹲在了门口,失声痛哭了起来。
等晚上闻安然忙完法院的事情回到病房,就看到闻喜一个人紧紧缩在病床上,身上的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等揭开被子后,才发现她出了很多汗,额间,鬓角,还有发际线处都是渗出的汗珠,身上烫的不像话。
闻安然顿时受了怕,连忙跑着去找医生,挂上点滴后,闻喜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才慢慢回缓过来。
醒过来后,闻喜的情绪还算稳定,但也让闻安然非常不安,问闻喜发生了什么事。
闻喜静静地躺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她才沙哑着嗓子,对闻安然慢慢地说:“妈妈,我好像又回到了出车祸那天。”
她说完后,哽咽了一下,充满了无力和委屈,带着小小的哭腔,嘶哑着继续出声:“我说我要下车,我去拧门把手,可我怎么也拧不开……怎么也拧不开,我把指甲都抠出血了,可那个车门他怎么就不开呢?”
第24章 闻二十四下
“她们说我……说我自作自受……可我明明那天只是想送送我的老师啊……”
她再也忍不住, 哭着低喊了出来,话语中满是崩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话语都断断续续了起来,她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颤抖着唇瓣,如干枯的玫瑰,轻轻抖落着她花瓣上最后的活气, 瘦弱如杆的身子都开始轻轻颤抖起来,整个人浑身弥漫出一种绝望的悲伤感。
闻安然看到闻喜这个样子, 心疼地快要死掉了, 她重重抽泣了几声,将身子伏得低低的, 把手穿过她瘦削的肩背,去捞她的上半身,然后紧紧抱住了她, 头靠在闻喜的颈肩窝处, 哽咽着不断说:“闻喜没做错, 错的是他们,一直都是他们,闻喜不喜欢他们,那就再不接触他们, 好不好?”
闻喜绝望而又颓废地抿了抿唇, 落下的声音沙哑而又笃决:“我再也不想见任何人。”
朋友, 同学什么的, 她闻喜再也不需要。
说她胆小鬼也没关系。
她就是不想再接触任何除了闻女士之外的人。
谁也不想,谁也不要。
来靠近她。
听完这一切, 沈从越的眼里一片纯黑,他俊隽的面容一片暗色,微抿着唇沉默地望着前方,可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的目光并未聚焦在那里,漆黑的瞳孔发散开来。
沈从越虽然没有见过几个月前的闻喜,可不难从闻女士的话里行间听出,当时的闻喜状态有多不好。
光想到当时刚做完手术的闻喜,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发疼,就好像一潭死水的心海,在那刻兀然被劈下一道道闪电,将他的心折腾的翻天覆地。
而听闻女士后来的话,自那次之后,她对闻喜就更上心了一些,怕自己照顾不好便又请了一个阿姨看护她,但怕闻喜不喜陌生人,她便尽可能一有空闲就往医院跑,陪在身边,和她多说说话,想带着她走出来。
这样可能真的有效,闻喜渐渐地没有那么情绪失控了,在见着闻女士的时候,她清秀的面容一点点破了冰封,变得舒展柔软起来,在和闻女士相处的时候,闻喜的心情都是最好的,她总是喜欢笑意盈盈地和闻女士聊天。
闻安然有时候会止不住想,一直下去的话,她会不会真的就这样会慢慢好起来。
可不管最后结果究竟如何,无论有多么难,她都会陪着闻喜一直一直走下去。
沈从越看着说起这些时闻安然的神色,脸上泛着温柔和善的笑容,眼里满含着对闻喜的关心和爱意,还有压在眼底难抑的悲伤,他将原本想说的话慢慢咽了下去。
若前几个月的闻喜情绪还会有宣泄出来的时候,他现在遇见的闻喜,相比较来言的确内敛了太多,看上去好像总是对一切看上去都不是那么上心,面对外人,漠视和冷淡充斥在她的语气和行为中。
包括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她完全不在意别人会对她的看法怎么样。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或许,闻喜选择了第二种。
可他的心房又随之重重的搏动了一下。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幸好他遇见了她。
他或许对她来说是一场及时雨,将即将暴烈晒死的她不计后果地拉了起来。
“我想让闻喜接受这次手术,沈从越,阿姨需要你的帮助。”
闻女士说了这么多,最关键的一句终于在最后粉墨登场。
因为对于现在的沈从越,这个要求无非是有些过分离谱的。
他在医院已经有了还在生病住院的母亲,心上的重担本就不轻,他没有责任再去承担一个与他不过认识半月的人的情谊风险。
“听闻喜说,她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闻女士唇边挂着笑,语气平缓:“不过我闻了好几次,都没闻到你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味道,我想,这应该是你和闻喜之间特殊的缘分吧。”
所以她才会在知道你住在隔壁病房后,那几天便时不时想出去,转着轮椅到处乱晃,也不敢去敲旁边的房门,因为害怕打扰到你的母亲,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只好在走廊里安静地待着。
若是时机好了,她会“碰巧”遇见从病房里出来或者从外面回来的你,然后再嗅着你身上的味道,将压抑死沉的心情一点点转换成晴天,仰起笑脸,声音软软地和你打声招呼,说一声:“好巧啊。”
这些闻女士没有挑明了和沈从越说。
两个孩子的感情相处,总归让她们自己水到渠成的去发展,无论最后结果是否好坏,至少没有费了对方的心意,不会让彼此后悔。
可现在,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想让闻喜好起来,对于她刚才对沈从越提出的那个请求,她也并没有让他现在就给出答案,只是淡淡笑了笑,对着他的眼,语气缓慢认真地说道:“如果你你不想,我也绝对不会强求,不过,还是很感谢你。”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春风在她的脸上荡开:“谢谢你愿意,作为闻喜的朋友。”
她不知道沈从越对闻喜的照顾只是出自于同情,还是已经掺杂了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或许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对于独自将自己围困于孤墙之下的闻喜,这已经相当于给她送来了源源不断的粮食,让她食之甘饴。
所以闻女士愿意试一试。
和闻安然聊完之后,他在回他妈病房的时候,经过闻喜的房间,她应该是在尝试独立的康复训练,拿着盲杖往前探索着,碰到障碍物后她以为已经完全躲开,可脚刚一抬起,却又差点被重新绊倒,她连忙拿盲杖撑住自己摇晃的身子,旁边的看护阿姨见势想要扶她,闻喜倔强着嘴说了一声不用她自己来。
过会儿,她似是被气的不轻,白净的脸上皱成一团,将手中的盲杖用力扔在了地上,手撑着旁边的桌子轻轻喘着气,眉毛拧成苦瓜模样。
半晌,她咬着牙,还是弯下腰,去捡方才她丢出去的盲杖,准备重新再来。
他靠在对面的墙上,高挺的身子直直倚在上面,只垂眼安静地看着里面的她,一声也未吭。
看护阿姨注意到门未关,走过来准备关门时,忽然看到了站在对面的沈从越,俊朗立体的面容神色平淡无色。
她见状就要出声打招呼时,沈从越这才慢慢摇了摇头,然后再抬眼看了她身后,明显已经有了累意,额上已经有密汗渗出,脸也有些微微发红的闻喜,还在执着不停的地去联系着,他转身回了他妈的病房。
晚上,他罕见地坐在他妈的病床前,拿出手机低头不知在翻找着什么。
沈妈:“你在看什么?”
沈从越连头都没低起来:“我在找歌。”
“哎正好,你帮我找一首,不知道歌名,就知道几句歌词。
听到歌,沈妈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她遇见闻喜时,闻喜口中哼的那几句很好听的歌词,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歌词幸好还记得几句。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那几个字,就简简单单地哼了几个字,沈从越垂眼,将那几个字一一打在那上面后,搜索栏下面很快就出现了很多。
而最上面的,则就是五月天的《倔强》。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从越就觉得,他妈知道这首歌,是通过闻喜得来的。
点开播放键,熟悉的歌词一唱出,沈妈眉毛高挑地应了声;“哎,就是这个!”
难得见他妈能对一首歌提起点兴趣,沈从越干脆将声音往高调了些。
然后母子俩面对面着一个手机,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这节奏感很强的歌曲儿。
沈从越将瘦挺的身子抵靠在椅背上,长腿屈起来,脚勾在了椅子最下面的栏上,头稍稍悬垂下来,垂眼看着手机上播放的圈不停地转,直到看到歌曲播放的进度条将近末尾时,无言了几秒后,他掀起眼瞥向眼前罕见听着入神的沈妈,眉骨动了下。
而听完之后,沈妈很是中肯地点了点头:“唱的很好听,很励志。”
沈从越觉得她话未说完,心里这个念头刚冒出,面前的沈妈就叹了一声:“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吧,还是觉得那小姑娘唱的好听。”
“谁?”
“就那个小姑娘。”
“哪个小姑娘?”
“……沈从越,你就想跟我杠是吧?”
她妈挑起语调,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沈从越没有直说,只掀着唇,笑意渐显在其中:“你还没有说,那个小姑娘是谁?”
沈妈被他这拐弯抹角的语调弄的烦了起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继续说道:“就那个十几岁的女孩,叫闻喜是吧,闻喜?”
他这才将眼里的笑意彻底展露出来:“对,她叫闻喜。”
说完这句话,他微顿了下:“而且,她也不是十几岁。”
“她今年大学刚毕业。”
沈妈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头,看他:“那不就比你小一岁吗?看着还真挺小。”
之前同样被蒙骗糊涂的沈从越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是挺小。”
看着小,心眼儿倒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