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澈瞥了一眼,欲言又止。
“去给将军沏壶茶。”苏玉澈吩咐老管家道。
“不用,不用,我不喝茶。”顾钦摆了摆手,“我来看看昨晚那只醒了没有,能不能从他身上套出什么线索来。”
苏玉澈道:“今日将军应该不会这样得闲才是。”
“你连这个都知道?”顾钦眸中起了片兴味,“看来你的手下也调查过我,既然如此,也应当知道我与他们关系并不亲近,苏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查我的?”
......苏玉澈沉默地看了顾钦一会儿,他从未见过哪个人如此有兴致地问他都查到自己些什么,浅声道:“我另掌墨阁,如将军所料是收集各方情报的组织。”
顾钦一愣,没想到苏玉澈会突然对她交底。
转瞬又了然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苏玉澈颔首默认,“墨阁很少杀人,被将军撞见的那次是为数不多的一件。”
王家赘婿惨死燕飞春,王家嫌丢人,从头到尾连个面都没露,已然在准备给二女儿张罗新的婚事了。
而那赘婿的家人也怕得罪王家,一直赔礼道歉,更不敢大办丧事。
如此一来,顾钦便有些好奇,“那晚杀的人似乎无关紧要,都未在肃京激起什么风波。”
“他是十分关键的一环,节点断了,便能为我们创造不少先机。”苏玉澈一边回答,一边又拿他那双透彻的眸子注视着顾钦,“将军可知,你近日频频至苏府的行径,在旁人看来便已是站了队的?你太过招摇,麻烦便会接踵而至。”
苏玉澈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黑衣人悄然从院墙那面跃入,双双对着苏玉澈一礼,还无意中瞥了眼他身侧的顾钦。
“主人,刚得的消息,朝中多名元老重臣不满顾氏以女子之躯出入朝堂,联名奏请陛下收回成命,人已经在崇明殿了。”
顾钦尚不及说什么,就听耳边他清声道:“告知陛下,我马上过去,要他千万不要松口,此类人不足为惧。”
随着他一字一句的话语,顾钦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收紧,心口微微一动,又泛起初次见到苏玉澈时的那股绵密感来。
她道:“不如咱们来和他们打个赌如何?”
第19章
崇明殿内不知聚集了多少人,在外面都能清楚听见里面的吵嚷声,外面的宫人垂目立侍不发一言,在顾钦的注视下近乎要把脑袋埋到地底下去了。
察觉到宫人的窘迫,顾钦收回了目光,摸了把后颈道:“什么时候进去?”
“不急。”苏玉澈将视线收回,投在顾钦身上,脑中还回想着顾钦方才的话,“我想问将军,一会儿进去对峙,将军真有把握吗?”
他声线清冷,神色认真,顾钦却盯着他的脸,有些微的入迷。
此刻正有微风浮动,他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散在背后,还有几缕顺着他规整无一丝褶皱的衣领滑进去,隐没在那片引人遐想的暗处,与雪白的肤色相衬。
分明隔着两三步的距离,顾钦鼻息间却又飘然而至他身上那股幽然的兰香,仿佛一只有形的手勾着她向前。
“将军?”苏玉澈迟迟等不到回应,压重声音又问了一遍。
顾钦这才回神,轻咳了一声别开脸去,她听清楚了苏玉澈说的每一个字,可她现在脑子里就是乱成一团,那每个字分明显而易见地摆在那里,可就是无法拼凑出一句话来展示它的意思。
她这有些局促的模样便让苏玉澈误会了。
她是不是怕了?苏玉澈垂眸,他看着顾钦青稚的面庞,心想就算性子再与别的女郎不同,到底也只是十几的年岁,许是不曾见过这般阵仗,心中害怕也未可知。
还是说......他太严肃了?
顾钦全然不知在她愣神的这一片刻苏玉澈都想了些什么,只是手腕忽然一阵温凉,垂眸竟是苏玉澈主动握住了她。
他的手指并不算热,修长白皙地蔓在她手腕上,让顾钦呼吸都短促了几分。
“会没事的。”苏玉澈道。
他仍旧是那副清冷容色,声线却不觉柔和下来,分明没有含多少情绪,却撩得顾钦根根心弦都紧绷起来。
顾钦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是苏玉澈以为她怕了。
她意外地并不想澄清这一点,只是微垂着眼并不说话,视线却如万缕丝线将苏玉澈根根缠织网罗,最终落在对方握着她的手指上,心头又攀升出无限贪欲......
什么时候,她能将这几根漂亮的手指握拢在手心里,一一地亲吻过......
“我们进去罢。”顾钦轻抿了下唇,如实答复,“苏相不必担心,一切还如计划进行。”
他表露出少有的柔和态度,甚至主动将自己的领地让出来了一点,好让顾钦能多些安全感。
可全然不知顾钦本就意欲将他侵占,这份临时起意的退让只会让她更加步步紧逼。
内侍为他们推开崇明殿的殿门,里面的人声喧沸因此落了一瞬的寂静,坐在皇位上的李长安正头痛地扶额,等看清门外的身影好似看到救星一般。
随后他又往苏玉澈身侧一扫,眼底自觉流淌出亲和的笑意:“顾爱卿也来了,快进来。”
顾钦抿了下唇,殿门被打开的时候,苏玉澈已经不着痕迹松开了她,她心中自然而然荡起一股失落,眼神不耐地睨向崇明殿中的诸位老臣,未置一词就让几个老头徒增一股压力,纷纷不自觉地别开了眼不去与顾钦对视。
鸦雀无声之际,苏玉澈开口:“诸位方才议论得起劲,怎么现在当面不敢吱声了?”
礼部侍郎重德面色有些难看,这是在说他们背后议论人不成?
李长安道:“苏卿来得正好,朕刚被吵得头疼,诸位爱卿都认为朕做错了,你来评评理。”
重德忙道:“陛下,老臣并非因陛下而......”
可李长安摆了摆手,已然不欲同他理论了,重德只好把嘴闭上。
“既然他们不知礼数非要讨个说法,陛下向来圣明仁德,不妨遂了他们的心愿。”苏玉澈凉声道。
重德几人一愣,还不及面露喜色,就听见苏玉澈的后话:“既然此几人不服顾钦所得,便让京中所有武将与顾钦比试,若顾钦胜,则此后再有人胆敢议论一句,便是不自量力,不知羞耻。”
顾钦微拧的眉心渐渐展开,慢条斯理走上殿中,答道:“末将愿往。”
李长安睨向几位大臣,“你们可还有异议?”
重德与身后几人对视一眼,想到别人暂且不提,就光凭刘一虎那魁梧身姿,顾钦能是他的对手?
之前顾钦与刘家本就因为一些事结下梁子,此次他们前来理论,刘棋本也想来,怎奈......不说也罢。不过就凭顾钦这样一个身板不结实的小女娘,还想跟肃京操练了数年的武将比试?真是天大的笑话。
重德目光流转,看着顾钦的眼神愈发不屑大胆起来,自以为慈悲地道:“顾钦,我劝你早早回家去找人嫁了,相夫教子才是你该过的日子,别在这里不自量力,最后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陛下在问你话呢。”顾钦歪着脑袋露出关怀的表情,“您真是年纪大了,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重德重重哼了一声,他门下的杜生即刻会意,道:“回陛下,我们并无异议!就按右相说的办,顾钦一人,与所有武将比试!只要她输一回,就永远都别想再回来!”
“好......”李长安正想说话,被顾钦的声音打断。
“这个赌约可不公平。”
“怎么?你怕了?”杜生一张脸又圆又黑,油光满面地对着顾钦叫嚣。
顾钦并不理会他,直接对李长安道:“陛下,我输了的责罚便是不准再回朝堂,那他们呢?”
“自然是准允你出入朝堂咯。”杜生瞥她一眼,正满脸得意,被苏玉澈出声打断。
“的确不公,那将军想要如何?”
顾钦抿了下唇,“今日挑事者,我亦不想看到他们身在朝堂。”
“什么!”杜生面目微狞,“你一个人,就想换我们这么多人?”
“我自然只换与我地位相当之人。”顾钦偏过头,露出个轻蔑的眼神从上到下扫了杜生一眼,“可不是什么猪豚狗彘都要的。”
李长安看着顾钦顶人,目中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这些人,就凭他是天子平日也不好发怒的,今日看着顾钦这样,心中倒真是痛快。
苏玉澈道:“现今只有礼部侍郎与将军堪堪一配,但仔细清算起来到底是将军有些吃亏。”
“那就把他徒弟做饶头,白送罢。”顾钦自如道,说着对苏玉澈眨了两下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透着一股狡黠,“你说呢?”
“朕觉得此法甚好,凡事自然是要公平为主!就按顾爱卿说的办!”
杜生听见自己被做了饶头,正要破口大骂,听见陛下这样说又不敢开口了,阴着一双倒三角眼退在一侧。
“好了,看你们都不再有异议,此事朕就交由苏相去办,都退下吧。”李长安挥手面露疲色,殿内几人都不好再说什么,纷纷转身退下。
顾钦走在最后,步调慢悠悠的,她想等苏玉澈一起回去。
待走出崇明殿,只见重德和杜生就在眼前,不知密谋些什么,杜生笑得一副小人嘴脸,剩下几人三三两两都走在前面不远处。
见她出来,杜生立刻道:“臭娘们,你就等着被打吧!”
话音未落,顾钦手掌外翻对着杜生的脸就是一巴掌,直打得人翻了个身直接飞了起来,掉在地上还滚了两圈。
“啊!!!”杜生满脸是血地趴在地上大叫。
前面几个大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杜生飞起来的那一幕,看着顾钦纷纷后退了一步,面露惊恐之色。
顾钦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对着黑脸的重德和颜悦色地笑笑:“您的学生没什么教养呢,失礼了。”
她负手握成拳,走过几位大人时斜睨了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刺眼的阳光下泛着灿金,显出赤.裸.裸的威胁来,吓得几人又齐齐退了一步。
崇明殿外,苏丁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看着满地乱爬的杜生,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宣之于口。
苏玉澈面色清冷,看着顾钦远去的身影,心中暗想,瞧着倒像是个不会吃亏的性子。
他本以为顾钦是已经离开了,等他被苏丁慢悠悠推到宫门口时,却见她在一株葱郁的大树下等他,嘴里嚼着不知从哪儿折的草根,一副吊儿郎当的悠闲模样。
苏玉澈有些意外,这是在等他了?可是天色已经不早了,顾钦不回府看看家人吗?
他敲了敲轮椅的木制扶手,示意苏丁继续往前,顾钦很快注意到他,一身的百无聊赖好似这一刻被尽数抖落,琥珀色的眸子泛起炯然的光来。
“出来了。”顾钦轻叹一声,好似她已为这一刻等了许久,更是自然而然地从苏丁手中接过轮椅。
苏玉澈欲言又止,察觉到身下快速滚动起来的轮椅,他忙一把抓住车轮,道:“坐马车回去。”
“哦!对!”顾钦才想起来这是一段很远的距离,靠着步行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她有些失落地放慢了脚步,慢慢推着人来到马车前,心里还惦记着上次苏玉澈躲开她的触碰这件事,很守分寸地在一旁等候,看着他被苏丁扶着一点点站起来,十分艰难地用双手撑着上马车。
如果没有猜错,他的双腿应该是近乎不能用了,只能短暂地做一下支撑,一点都发不了力。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住,目光紧缩在苏玉澈身上,好想帮帮他......
分明是举手之劳,就可以让他顺利轻松地上去的,他为何要如此坚持自己来呢?
站了片刻,顾钦看着他马上就要成功攀上去了,可右手掌下突然一个打滑,整个人都往下掉......
顾钦心头猛地一跳,什么也来不及想就一个健步上前,稳而安分地把人接到了自己怀里。
好似抱着一副玉骨,竟都轻得没什么份量,可她呼吸却有些乱了。
慢了半步的苏丁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双手还保持着去接人的姿势,而顾钦双目低垂,看着苏玉澈面上流出的那一瞬一闪即逝的呆怔无措,心口好似是被轻轻捏了一把。
“没事罢?”顾钦低声问他。
苏玉澈浑身一紧,皱起眉道:“无事。”
他敛着双目,好似并未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一如往日的全无表情。
可顾钦分明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一闪而逝的悲哀。
第20章
“苏相的腿,是什么时候伤到的?”顾钦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疑问说出了口,她虽然已经叫马德全帮她打听这件事了,而这件事在肃京大约也不是什么秘密。
可她更想从苏玉澈口中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将军还不将我放下吗?”苏玉澈别开眼,冷然着神色一副不欲回答的样子。
可他不说,顾钦就这么抱着他,反正她是不会嫌多的。
僵持了几息,苏玉澈终是败下阵来,暗自恨恨瞪了顾钦一眼,无奈道:“你放我下来,我告诉你。”
好歹是鸾台之首,一朝右相,总不至于食言。
顾钦于是将人妥善抱到马车上坐好,自己也跟着挤进了车厢,还在人坐不稳的一瞬扶了一把。
苏府的马车再宽敞也没有多大位置,现下顾钦整个人都上来了,还盯着他,苏玉澈便觉得这车厢无比狭小。
他默了瞬,轻声道:“是两年前推行新政的时候,招致了世家不满。”
苏玉澈的神色足够平静,口吻也足够淡然,可顾钦心头却掠起一股火来,烧得她浑身难受。
“是他们打的?”顾钦虽然询问,心中却已笃定。
苏玉澈并未回答,她便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她望着这人仔细敛藏起来的情绪,目光落在他那双几乎不能再动的腿上。
“这么说来,其实也只有两年而已,是吗?”顾钦问。
苏玉澈皱了下眉,他不知道顾钦这样问是何用意,可关于这双腿的事,他并不愿讲述太多。
顾钦自顾着道:“若只有两年,说不定......是可以康复的。”
“什么?”苏玉澈一怔,漂亮清澈的双目中流出几分希冀,可随后他又沉下眸子,“不少大夫都看过,应该不行。”
“他们不一定有我的法子。”顾钦兴冲冲的,好像被治好的人是她自己,“咱们试一试!你等着!我回去拟定一份康复计划出来!咱们试试!又不会怎么样!”
她每个字中都含着蓬勃的朝气,无端给了苏玉澈一股希望。
想到这个,顾钦就迫不及待起来,也不紧着眼下送人回家的这一次两次了,十分自然地抱着人往里面送了送,照着苏丁的做法用靠垫把苏玉澈围好就跳下了车。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苏玉澈都没反应过来。
“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弄!”
她冲着苏玉澈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马,清喝一声乌雅驹便飞奔而去,四周骤然落下静悄悄的一片来,仿佛方才那道喋喋不休的人声是个错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