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从他淹死那个送诏书的宫女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韦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他拿着的不过一张催命符而已,到头来落得妻离子散,全家死绝。
倒不如什么也没有,一家人在关陵安稳一世。
韦琅从削去拇指的手抓上剑锋,抬起头,求季青珣放过他的女儿。
可谁能跟一个疯子乞求到怜悯呢,长剑穿胸,也捅到了韦玉宁的身上。
“阿爹……”韦玉宁腹部是尖锐的痛。
长剑慢慢抽出,二人一起倒在地上。
濒死之前,韦玉宁又想到了昨夜做的那个梦,这一刻极其漫长,眼前走马灯一样过着陌生的画面,她好像看到前世,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一切都像曾经拥有过的记忆一样真实。
原来季青珣真的那么爱那个公主啊。
“哈哈……”韦玉宁诡异一笑,血从口中涌出。
她死了,也不要让季青珣好过。
“季青珣,李持月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他碧色的眸子动了动,看向了她。
韦玉宁继续笑:“你都不记得了吗?是我们联手害死了她身边所有人,逼她跳了楼,还弄死她肚子里七个月的孩子……”
韦玉宁此言一出,季青珣目眦欲裂,握住的长剑“当啷——”摔在地上。
第78章
马车里。
“啊——!”
敬大夫只是按了一下被令狐楚敲过的小腿, 李持月攥成拳的手就几乎要掐破掌心。
云寒也皱眉:“你轻点啊!”
“活该!”敬大夫吐出一句,又问外头,“哪儿有木板?”
尹成直接从马车上拆了两块丢进来, 敬大夫麻利接了,跟给军营里的士兵包扎一样, 给公主打上了木板。
一路上,李持月的痛嚎声就没停过。
护送的将领不放心, 来看了几次, 见真的只是在包扎而已,可是这大夫手也太重了。
“骨头裂了,要夹上木板,这腿接下来一个月都不准再走动,还有多吃点鱼肉、猪肝、鸡蛋……”敬大夫掸了掸袍子, 医嘱说得漫不经心。
“大夫你慢点说, 我记不大住。”知情不在,云寒还是第一次干这种差事。
没办法, 他拿了公主府的银子嘛。
李持月在一旁暗暗记仇,心底盘算着要连上次的账一并算了。
表面, 她笑得平易近人, “还未问老大夫姓名,这包扎的法子看起来像军中的手艺。”
“叫我敬大夫就好, 至于别的,你又何必来套我的话,回去问季青珣不就知道了。”
说到季青珣,李持月的笑散了去。
“既然伤口包好了, 云寒,把他捆起来, 人质就要有人质的样子,把敬大夫拴在马车后面去吧。”
云寒道一声:“得嘞!”就要来抓他。
敬大夫眼睛一瞪,这小公主是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瘾吧。
“一说季青珣你就这样,别装得不在意,把气迁怒到我一个老头子身上。”他边说边闪转腾挪,云寒能碰到他,但就是抓不牢。
云寒说道:“公主,这人滑不留手,我抓不住啊。”
这么小的地方两个人窜来窜去,李持月也被搅得生烦,“本宫自然在意,想要他的命可想得昼夜难安。”
“若老夫说,他为了你,连皇位都愿意舍弃呢?”敬大夫停下来,一脸严肃,
“就连你要他命这事都能原谅了,上哪找这么痴心不改的人,我看你还是别折腾了,好好过日子吧。”
外头的尹成听到,脸更沉了。
李持月像是听了一个拙劣的笑话,怔了一下,然后捧场地笑了两声。
若不是季青珣为了皇位要她性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她还真得疑心一下,季青珣这一再的“原谅”是不是真的爱惨了她。
可惜前世早就证明了,季青珣会毫不犹豫地拿她的命,为自己登上皇位铺路。
她嘲讽道:“季青珣忙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本事起兵造反,真就想以一辈子接着点情爱,靠着公主府篡位吗?”
“你是觉得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算了!我不跟你说!早晚自作自受!”敬大夫挥挥手,一屁股坐下。
正好李持月也不想听。
她闭眼,静思之后的路,还能怎么走。
圣人派出宫接公主的倚仗早已在城门等候多时了。
秋祝春信解意几个得了消息,也焦急地等了大半个晚上。
天蒙蒙的时候,城门郎终于在城楼上看到了李持月的马车,下令打开城门。
马车一到城门,秋祝等人就涌了上来,看到公主的伤,都难以维持平静。
解意想跟以前一样拉她的手,怕把公主又扯坏了,他带着哭腔道:“疼不疼啊,公主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春信拳头攥紧了梆硬,“哪个杀千刀的胆敢如此!夷他三族都是该的!”
可惜夷三族就得夷到她自己身上,李持月摆摆手:“好了,本宫没事,先进宫吧。”
秋祝把擦眼泪擦了,点头应是。
李持月就这么换了倚仗,被送进宫里去了。
皇帝起初听到妹妹遇刺的消息还算镇定,毕竟先前也不是没有过,结果一听妹妹差点命都没了,刺客还放火烧山,打算把妹妹烧死,燃起的火势都照亮城外的半边天了,皇帝哪里还睡得着。
殿中监一个时辰三遍地报城门那边的消息。
做人阿兄的在殿里兜头走来走去,一下想着阿娘就生了三个,大哥没了,自己连妹妹都护不好,来日归天要怎么交代;
一下在想自己的妹妹乖巧明事理,是上哪儿惹得这样祸事,刺客胆子也实在太大,藐视天威,查出来定要夷他三族不可!
消息不止紫宸殿知道,整个皇城都知道了。
公主遇刺,皇帝着急知道亲妹妹有没有事,一再催请的样子被人看在眼里,更明白持月公主受的疼爱是别人比不得的。
动了手的在东宫里稳住心绪,思索着对策,不知情的也在心里掂量着公主的分量。
等了好久,李持月才终于是被送进宫来了。
她的腿刚接好,动弹不得,整个人是被抬着进紫宸殿的,无论谁看了,都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皇帝本就心焦,现在一见妹妹,果真是差点丧命的样子,一下子鼻子都酸了。
“阿兄……”李持月见着亲人,眼眶红了一圈,“我还以为我要死在那个林子里了。”
一句话说得哥哥眼泪也快掉下来了,“阿兄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殿中监也抹着眼泪:“公主吉人天相,但也真是吃苦了。”
皇帝喉头哽咽,他摸了摸妹妹还沾着血的脸,特别是看到妹妹脖子上的伤痕,看起来差点就要掐断了;
还有断掉的腿,沾满鲜血的衣裳都还没换……
皇帝能想象到那九死一生的场面。
这是他最小的亲妹妹,就算是有些擅权的爱好,那也从未对他这个哥哥不好,而且妹妹长这么大,连病都少有,长成这么好的样子,又是惹得谁不满意了?
这一想,皇帝的怒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凶手在哪儿,朕要诛了他!”
“三娘,这到底是谁干的!”
李持月摇头说她也没有证据,接着又说道:“阿兄,我想见见太子。”
她这一说,皇帝就知道她在怀疑谁了。
“去把太子叫来!”跟着吩咐的还有一个砸出去的汝瓷花口注碗。
得了通传,李牧澜抖平了袖子,扶正紫金冠,维持着一份镇静,走进了紫宸殿中。
皇帝坐在殿上,面色阴沉,“你姑姑要见你,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李持月已经被扶起来了,正一口口就着宫女的手喝汤。
“儿臣不知,姑姑这是……怎么了?”李牧澜看向李持月的眼神尽是茫然,还有关切。
李持月擦了擦嘴,说道:“令狐楚带人刺杀本宫,如今已经死了,太子不知道吗?”
“令狐楚不是姑姑自小的玩伴吗?”
“是啊,不过大半年前他偷递消息给你,腿就被本宫打断了,早就赶出去了。”现在是他李牧澜的人。
“侄儿从未收过令狐楚什么消息,想来是他为护着真正的主子,才故意攀诬侄儿。”
李牧澜坐了一夜不是没有成效,句句答得从容,
“而且这样背主的人,到哪儿都不会得重用的,刺杀是大罪,偏姑姑就见到了他的脸,要么根本没有主使,要么故意迷惑姑姑疑心到侄儿身上,
说道令狐楚当初被姑姑断腿,难说不是故意截道,让姑姑也遭此劫难的,怕只是私人恩怨罢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李持月的那条腿。
令狐楚投靠太子之事外人并不知晓,幸而李牧澜留了一个心眼,在令狐楚点完兵后就将令牌取回了,不然就落了铁证在李持月手里。
李持月仰头作恍然大悟状:“就因为本宫打断了他的腿,所以今日被打断了腿也是报应,他想将本宫掐死只是顺便?”
皇帝竖起眉毛,“背主的东西,你就是打死他都不过分,太子,你非但毫不关心你姑姑的伤势,还出言讽刺,学的什么孝道?”
李牧澜当即跪下,“儿臣嘴笨,但绝无讽刺之意,只是有此猜测而已。”
李持月又补了一句:“可令狐楚不是常出入东宫吗,太子不是他的主子,谁又是他的主子?”
“令狐楚来东宫不过是为了……”李牧澜正想分辨,皇帝抬起手打断了他们争执。
“去查一查令狐楚的宅子,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演戏一个赛过一个,皇帝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总归能查出书信文书之物,找到真正的主使。
“还有令狐家,阖族贬至东象郡,永世不得归京!”
一场刺杀,换来了一个家族的衰落。
现在是皇帝亲妹妹出了事,就算未查到主谋,今日也必须出一个处置,绝不能让人看轻了藐视天威的后果。
“让朕查出是谁指使的令狐楚,朕要将他剥皮揎草!”他眼里浮现了杀气。
皇帝难得这样动气,必要给天下人一个警醒。
李持月知道就算查出来是李牧澜,皇帝也不可能真把太子剥皮揎草了,但让他掉一层皮是绝不能少的。
不过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等她养好了伤,阿兄的怒火也渐渐消下去了,到时候惩治又要轻上一重。
这也是她要来卖一回惨的原因。
不只是让天下人知道,刺杀公主是什么罪过,让李牧澜忌惮,最好露出更多的马脚;
另外,她更想知道李牧澜在知道韦玉宁身份之后,会不会趁机拿这个攻讦她。
现在看来,李牧澜没有证据,不敢贸然指证。
见皇帝余怒未消,李持月又添了一把火,“侄儿自进了紫宸殿,除了讽刺姑姑断了腿,也未见过问姑姑其他的伤势如何,姑姑还真是伤心难过啊。”
“姑姑明鉴,侄儿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来就被姑姑怀疑是主使,心急于自证清白,才没来得及问候姑姑。”李牧澜心道他明明问了。
可皇帝不记得了,“太子不敬长辈,杖责三十,回东宫去闭门思过。”他也看这儿子不顺眼。
他和三娘为了些权势的事不对付,皇帝看到眼里,可是今日三娘差点丢了命,他连句问候都没有,实在过分。
“是,儿臣领罪。”李牧澜磕头,看着毫无怨言。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儿臣这几日一直在东宫陪伴太子妃,医正诊出了喜脉,太子妃说想去寺庙祈福,儿臣担心路上不安稳,就在忙着安排人手的事,如今是不能陪同了。”
皇帝惊讶道:“喜脉,太子妃有身孕了?”
那他的孙儿是不是就要来了?
李持月心思沉下,偏偏这时候有了身孕,老天爷在帮这李牧澜不成。
先前柔福公主怀在太子妃肚子里时,阿兄就时常问起,可见对孙辈的重视。
知道儿媳有了身孕,皇帝心情稍松,但受伤的妹妹还在这儿,他也不能表现得多高兴,“十月怀胎不容易,让她安心养着吧。”
但金口玉言,一顿罚是少不了的,为了以示抚慰,皇帝又赐下许多赏赐给太子妃。
另一头妹妹也要安慰,除了灵丹妙药,还赐了不少的宝石绫罗。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帝怜惜她一夜没睡,回公主府又耽误工夫,让她暂且在宫中的披霞殿里休息,好好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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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持月遇刺这么大的事,上官峤一到御史台就听到了。
新来的御史对待公务一丝不苟,从无疏失,没有一天缺过勤,这一天却破天荒地请了假。
上官峤快步地往宫门去,想要见到公主一面。
天才蒙蒙亮,宫门的灯笼还亮着,照见雪花飘落的轨迹,他就一直站着,直等到了满身的霜。
皇帝更着急见公主,倚仗自不会为上官峤停留,他目送着舆车远走,请内侍为自己传话,求见公主。
紫宸殿里,圣人正在发怒,连太子都因为没有及时问候公主,受了杖责。
传话的内侍不敢贸然进殿,又走回来说圣人如今正生气,不让人进去。
上官峤了然,又道:“若圣人得空了,烦请中使再代为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