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听了。自做了仙君后,阮辽从不滥杀无辜。
只这次破例。
待除去那人,破除天道谕后,他会亲自同真真忏悔,让她审判自己,以消罪业。
阮辽慢慢想着,唇角不自禁微微勾起。他看着尚在突破的楚真真,伸手在她眼前一抹。
淡淡的胭脂色泛在少女眼睑上,平添三分昳丽。
楚真真闭着眼目,神色几近安详。
近处,仙君清淡嗓音彷如呢喃:“睡一会吧,真真。只消一刻,我便回来陪你。”
楚真真此时,正处于一个反反复复的梦魇当中。
她明明正在突破,识海里光芒大盛。
但很快,大盛的光芒中央却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污点。这污点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迅速地在她的识海里扩散变大,直至吞噬了她的整个识海。
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昏暗。
黑,很黑,无尽的黑。
楚真真不知道这是哪里。眼前看不见任何光景,只有一片无尽的漆黑。
但她冥冥之中,好像又知道自己应该是身处在了什么空间里。故而楚真真迈开步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在这片黑暗当中前行。
她走啊走啊走啊,然而眼前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她不停地走着,却始终找不到出路和方向,只是茫然无措地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下突然有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紧接着,眼前画面天翻地覆。
楚真真摔在地上,勉强抬起头来,发现面前是一柄霜寒的冷剑。
面前,少年阮辽以剑指着她,眼中是漠然的冷。
他声音清冽,语调却沉沉的:“楚真真,你一直接近我,到底所为何事。”
少年说完,眼目忽而氤氲:“一直接近我,讨好我,又对我……这么好。”
他吐字变得犹疑,清俊白皙的面上,沉痛一闪而过。
楚真真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的弟弟。”
少年阮辽的眸色一瞬间变得更沉。他脸上的神情如浓墨般化不开,亘在楚真真眼前的剑依旧沉稳,话音却有些沙哑:“滚吧,楚真真。”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他一边说,一边有些握不稳剑,剑锋开始发抖。
而楚真真伸手抓住了他发抖的手,一字一句道:“不可以,阮辽。你看,你连剑都拿不稳,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记忆里,少年阮辽垂下手,抿住唇,一阵沉默。
而此时的楚真真,却分明听到一道细微的声音。
“……如果你走了,我一定会找到你。”
“天涯海角,掘地三尺,我都会去找你,楚真真。”
楚真真怔在原地,看着面前表情冷然的阮辽,一时无言。
而后天昏地暗,画面又转。
转变成了楚真真常去的酒肆。
现在的阮辽,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楚真真只消看一眼,便知道他此时剑术已初有小成,每天夜里,却都不肯再练剑了,非要自己偷偷摸摸的出门。
楚真真因此头疼过不少时间。后来她实在不放心,便悄悄在阮辽出门之后跟了出去。
……然后她发现,阮辽去的是她平日喝酒的地方。
他去到时,也不说话,只是同她一般,跟小二要一壶酒,然后在她常坐的窗边位置,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饮酒。
光看他的表情,楚真真就知道他肯定不爱喝酒。
哪有人喝酒喝得跟僵尸似的。
于是楚真真进到酒肆,一把抓起了他的酒壶。
她气汹汹地质问道:“小小年纪,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被楚真真抢去酒壶,阮辽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清冷冷地掀起眼皮看她。
他道:“我十六了,已不小了。”
楚真真继续骂道:“不小了又怎样?这就是你不练剑跑来喝酒的理由?”
阮辽却忽而抬头,眼瞳清幽:“你平日,也是这样在窗边饮酒的吗?”
楚真真快要被他噎死。该死的小孩,竟然学会拿她的行为反问她了。
她将酒壶在桌上叩了一叩,语气更凶了:“是又怎样,我就要喝,但你不能喝,喝酒不好。”
阮辽又问她:“不好的话,你又为何要喝?”
楚真真心里有些无力。她叹了口气,道:“这样,等你加冠,我便承认你大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先跟我回去。”
回忆里,对话就终止在这里。楚真真最终还是带着阮辽回去。
而今日,楚真真却在这段回忆里听见了另一道声音。
依旧是少年阮辽低微的嗓音。
“我只是……想再多了解你一点。”
“即便没有加冠,我也不小了。”
“我常常想你,想你是如何在夜里饮酒,又是如何看我。”
画面再变。这回是两百年前,楚真真自己的那间宅子。
乍然看到这间宅子,楚真真愣了一下,才提步走进去。
踏入宅子,四周便亮起昏黄的烛火。楚真真想,大抵是入夜了。
从前这个时候,少年阮辽总会在床前读一卷书,楚真真则在刀室一遍又一遍地擦她的炎华火龙刀,直到刀身泛出焰光似的橙红。
除了必要的时候,她和阮辽总是这样,互不相干,各做各的事。
更长漏永,萤烛夜长,两人便这样无声的相伴在同一屋檐下。
重回此时,楚真真忽然想去看看这时的阮辽。
于是她脚步一转,来到了阮辽的房间。
灯下,阮辽容色清润,倚在床头,慢慢读一卷书。
彼时的他尚没有做仙君时的超脱尘俗,而是和那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样,周身带着干净清冽的气味,如一朵初初绽放的山茶花。
楚真真放轻了步子走进来。走入这样的场景,她总觉得自己仿佛踏进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旧时光里。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少年阮辽的声音,清润而不滞缓,尾音脆生生的,很利落。
有了先前两次的经验,楚真真已经知道她听到的是什么。
是少年时阮辽的心声。
“还有一刻,真真便会擦完刀出来。”
“炉中的桂圆米粥仍然热着,但不能等她自己去取。再翻两页,我便去送粥。”
灯下少年阮辽看书的神色清淡且专注,丝毫不像是暗自游神的模样。
清朗的少年嗓音继续响着:“好想现在就去看真真。好喜欢她。”
“明年便是弱冠。及冠之后,要向她求娶吗?……罢了,未免太突兀。”
床前,楚真真的神色彻底僵住。
她并不傻,在听见阮辽如此多的心声之后,心中已经暗自有了猜测。
怪她太过迟钝,居然直到现在才发现,年少时的阮辽居然喜欢她。
而且看样子,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儿情根深种。
楚真真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大概有些不太妙。
不知道如今的阮辽对她态度如何。隔了两百年,再深的感情都会淡掉吧?
她在阮辽心里,大概只是一个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楚真真心头忽而生出一些怅惘。
就好像,那些相伴日夜的曾经,都在一瞬间远去。如镜花水月,再难以抓握。
她突然就很想要去见阮辽。
随着意识的抽离,楚真真眼前的场景也变得模糊起来。
耳旁,天道苍老的嗓音蓦然响起:“楚真真,你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楚真真被天道这声嘶吼叫得脑瓜子嗡嗡。
她揉了揉脑壳,气不打一处来:“狗天道,你什么事要叫这么大声?”
说也奇怪,随着天道的这一声吼,楚真真觉得身侧的黑暗消退了许多,意识也变得更加清明,方才那种缱绻缠绵的心绪也消失殆尽。
天道顿了顿,接着气弱一般,有些吞吐地说道:“也、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个新任务要你做。”
楚真真原本昏沉的头脑霎时清醒了。她骂骂咧咧地朝前走,脚下的画面也随之破碎:“你有病吗天道?不是说好了,阮辽是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任务吗?”
天道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楚真真,你要知道,维持一个位面的和平是很辛苦的,有时候呢,还是会有一些突发情况出现的。”
“当然,我也不会白让你干活。就比如此时,我就来救你于水火之中啦。”
楚真真被天道话尾的那个“啦”恶心得不轻。她缓了缓,问:“你救我什么?对了,我现在不是正在突破吗,为什么会看到那么多奇怪的画面?”
天道:“你还记不记得,先前你看到了阮辽的心魔?”
楚真真当然记得。那天,阮辽对她遮遮掩掩,她耍了个手段,才知道他的心魔是她两百年前死去的尸体。
“你自以为看见了阮辽的心魔,却忘了阮辽是仙君。你能耍手段看见的,本就是他想要让你看见的。”
天道:“阮辽在那心魔之上,附加了钟情蛊。你正是受那钟情蛊的影响,才会在渡劫的关键时候进入幻觉,自发想起那些被美化的过去,从而对他生出眷恋,不舍得再离开他。”
天道苍老的声音渐渐变得严肃:“楚真真,我必须要告诉你,阮辽对你心术不正。他很危险,你在做新任务的时候要尽可能远离他,不要让他干扰你的任务进程。”
楚真真心下陡然一沉。她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在她一心接近阮辽、想要为他除去心障的时候,阮辽却在她关键突破时算计了她。
她生出一种荒谬的陌生感。
半晌,楚真真才再次问道:“新任务是什么?”
天道说:“拯救落难的天道之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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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剑气
◎真真,你来寻我?◎
在明确了具体的任务要求之后, 楚真真睁开眼睛。
面前是熟悉的场景,阮辽的偏殿。
依旧如她来时一样,空空荡荡, 空气里漂浮着隐隐约约的月桂香。
很好闻的气味,楚真真却无端觉得不安。
方才天道的话还回旋在耳边。他说,阮辽心术不正,他擅自下钟情蛊算计她,只是为了将她留在身边。
楚真真不懂。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挽留,他为何不能直接开口说, 而是用这样的手段呢?
况且……她从前教他那些清风朗月、慨然道义, 他没有理由不记得。
一瞬间,楚真真只觉心脏收紧。
她起身下榻,一步步走到门前, 然后推开偏殿的门。
她迫不及待想要找阮辽问个清楚。问他为何如此, 是因为旧时心障未除, 还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理由?
楚真真推开门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她自修道以来, 从没怀疑过天道。
但这一刻, 她动摇了。
无论如何,楚真真都难以相信天道口中所说的“心术不正”。
倘若真的心术不正,他又如何能登上那高位,成为那样一个明月清风的仙君呢?
门被推开, 楚真真步伐匆匆,一路行至正殿。
大殿金碧辉煌, 高座纱帘垂落,正中却连一个影子也无。
没有人。
她分明记得来时, 宫里还有不少仙侍。此时却寂寥无人, 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楚真真心头的不安越发浓烈。她放出神识, 感知此处地势,然后一间间殿宇寻过去。
然而殿中就好像被某种鬼魅涤荡过一般,空洞洞的。楚真真寻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一件事——答应与她寸步不离的阮辽,现下并不在殿中。
心中那种不详的预感,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楚真真按捺下思绪,平静下了呼吸。她想,大概只是阮辽临时有事,需要去处置而已。
而并不是像天道所说的那样,他心术不正。
楚真真走出了仙君的殿宇。此处地势很高,而其余门派驻地位于平地,所以她出去时,需要走下高高的灵玉台阶。
光洁莹白的灵玉踏在脚下,少女走在其上,宛如踏足仙境。
她现在要去做天道的任务。
阮辽有他兼济苍生的使命,她楚真真作为任务者,也有拯救位面气运的使命。
楚真真这次的任务,是拯救天道之子。
所谓天道之子,并不是天道这糟老头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位面之中,身负天道气运的人。
像阮辽这种仙君,虽然在位面当中也是很重要的人物,但他并不会像天道之子那样,直接决定整个世界的气运。
天道之子不一样。一个天道之子,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脉。假如将一个世界比作一本书,那么天道之子就是书里当之无愧的主角。
在去往拯救天道之子之前,楚真真也在天道这里知道了他的基本命数和信息。
天道之子名叫明秋色,是捉妖世家明氏中最受宠爱的小少爷。
明秋色拿的是龙傲天剧本,但走的并不是废材逆袭流,而是生下来就顺风顺水,备受关注的少爷命。
他十岁筑基,十五岁便金丹,所展露的天赋让整个九方界都为之惊叹。
在明秋色十五岁之前,一切荣耀和桂冕,都跟不要钱似的加诸在他的身上。明家也一跃成为备受瞩目的新秀世家,其风头竟和当世的五大世家并列。
但一切,都在明小少爷十五岁这年翻天覆地。
十五岁这年,以捉妖而名闻四方的明家被洛水妖域中的大妖联合屠戮,满门一百八十户,仅仅一人幸存。
只有那位璨若明珠、风光无限的明小少爷在这场屠戮中活了下来。
明氏灭门惨案,惊骇了整个九方界。
据传,明秋色活下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成功脱逃,而是因为那个屠他满门的大妖,刻意留了他一命。
至于原因,则众说纷纭。
最广为人知的说法,便是那大妖有恶趣味。他要让明秋色亲眼看着自己的双亲被杀死,然后怀着仇恨躲藏一生,毕生都活在惊惧和梦魇之中。
在听到这个剧情的时候,楚真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该说他不愧是天道之子吗,竟然能用这种离谱的理由在灭门惨案中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