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在妖域中行走这段时日,可谓是寸步不离。如果走丢了,这才是怪事情。
明秋色却执意问:“假若呢?”
“呢”字尾音上扬,扬出了一点破音。
见明小少爷如此执着,楚真真不得不思考了一下,然后老实回答:“如果你也丢了,我自然也会寻你。”
不过优先级肯定没有阮辽高。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就这般到此为止,谁想到明秋色又冒出了一句。
“如果我变成了魔魂,你也会找我?”
“……”
楚真真再次沉默。
她心想,少爷您虽然是天道之子,但也不能牛逼成这样吧。变成魔魂,那得是多巧合的事情啊。
虽然心底这么吐槽,但楚真真还是认真答道:“如果你变成了魔魂,作恶多端,我会选择……正义。”
“我会大义灭亲的。”
如果至亲好友变成传闻中的恶鬼,她固然会心痛如绞,可是更令楚真真无法违背的,是她的本心。
魔魂是至恶的存在,自它诞生的这一刻开始,就注定恶念丛生。
这是魂体的本质决定的。如果不是心存巨大恶念,普通的坚韧神魂,决不会演变成魔魂这样的形态。
换言之,一个人成了魔魂,那么基本就告别了寻常人类的范畴。
他会被心间的恶念驱使,成为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杀器。
世上从未有魔魂归善的传说。每一只现世的魔魂,最终的归宿,都是镇压在牢中,慢慢磨灭。
明秋色没有说话。他只是敛着眸,沉默地想着。
——或许他不必告诉楚真真真相。
阮辽已经变成魔魂,结局无法逆转。
即使知道真相,也不过徒增苦痛。
楚真真她已经是大乘。不出所料的话,在魔魂一事东窗事发,魂体现世作乱之后,手刃魔魂的重任,就会落到她的身上。
已经定好的命数,不会因为楚真真知晓什么而产生变动。
楚真真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她想要找的人。
踏入无望的追寻,和手刃恋人的痛苦,哪个才是更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不要担心,肯定是he。且看鸽如何力挽狂澜,按头he!(顶锅盖)
感谢在2023-05-05 23:21:55~2023-05-06 21:5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噗呲哔哩噼啪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虞小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局
◎“假若能让她来杀我,那便最好。”◎
他们原地休整了一夜。楚真真在原地调息, 而明秋色抱着剑什么也没做。少年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清晨,楚真真睁开眼睛。
她之所以清醒, 并不是因为作息规整,而是察觉到半空中气流的微妙迥异。
空气平和安定如常,楚真真却在其间嗅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暴动之意。
……是魔魂吗。
她心底生出这样的念头。
与此同时,九方界。
四方仙城中,所有人都看见了不同寻常的天象。
旭日金光大作,分明是明媚晴好的景致, 日头周遭却遍布阴沉颜色的云。这些阴云环绕在金光眩目的艳阳周遭, 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诡异。
城中,有观天象的大能长叹一口气, 道:“金乌旭日, 大能出世。然而乌云陪衬, 恐有灾祸伴生。”
又几日, 异变横生。
天玄门中, 传出天演仙君陨落的消息。举世悲戚,一时间人人皆哀,九方界人心浮动,舆论惶惶不安。
而世间风波好似有人推波助澜, 接连不断。仙君陨落后,很快传出了新大能出世的讯息。是个女刀修, 姓楚,在妖域历练而归后, 修为臻至大乘。
她原是天玄门弟子, 但因常年不在门中, 活得更似一个散修。大乘境界是九方界顶峰的修为,再往上,便只有破碎虚空,飞升成神。
九方界中,只有四位仙君是大乘境,千百年间,皆是如此。
界中只有四位大乘,这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规则。没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总之,世上永远只会有四位大乘。
也因此,有流言说,那女刀修是偷了已陨仙君的气运,才得以晋升。
但不论如何,她既是大乘,就已经能够左右一方。有人替她拟了神号,唤作“省虚神君”。
别人都叫仙君,独她一人叫神君,恭维可见一斑。
省虚神君回到天玄门之后,就被奉至高位。虽然明面上没有说她替代了仙君,但实际上,门中人人都心知肚明。
神君住进了仙君从前的殿宇,也掌管了三昧阁。她手中有旧仙君留下来的开阁石,阁子顺从地将她认作了新主。
门中事务,也全都会向神君禀报,以她的意见来作定夺。
新神君的上位速度不可谓不快,改天换日就在一夕,许多修士都没来得及接受,就已经要受神君排布。
只有楚真真知道,这一切,全是明秋色和宁听在背后帮她的。
关于仙门事务,以及掌权更换迭的事情,宁听意外的很熟悉。她在楚真真回门后不久就大咧咧地在天玄门中住下,再也不用躲躲藏藏。
替楚真真稳固权利和高位,宁听做得乐此不疲。她素日散漫,但办事情的时候雷厉风行,一夜之间,就将几个旧顽固安置妥当。
明秋色对宁听的做法新奇又疑惑。他默不作声地观望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宁听为什么。
宁听闻言,反倒奇怪地看他。
她道:“好玩啊。和这些老不死的斗来斗去,你觉得没意思吗?”
“况且,让楚真真这种人当神君,可太有意思了。”少女笑得有几分狡黠,“一根筋的单纯热情神君,你不喜欢?”
明秋色住嘴不言。
在听到“喜欢”这个词时,他便像是被下了什么缄口咒,再不说半个字。
他们两人在幕后天天斗嘴,楚真真则是真的恪尽职守,每天都外出除妖。
就如宁听所说,她虽然平日看着散漫不经,但在某些事情上,真是单纯得过于一根筋。
她当上了神君之后,每天不是出门除妖,就是在三昧阁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东西。
晋阶大乘后,她对妖和魔的理解都与从前不同。
她甚至能够对天道的气运有所感知。尽管她并不如阮辽那般有演算禀赋,然而当修为到达一定境界,所看见所听见的,都已经超脱寻常。
也正是如此,楚真真经常会在除妖结束后,站在阶前,对着城中来来往往的人流发呆。
她无法想象阮辽眼中的世界。
万物太复杂,复杂得难以辨明每一丝每一缕的规律脉络。然而万物又太简单,简单得只要伸手触碰,就会使一件事物的命轨产生改变。
成为神君后,她也并没有放弃过对阮辽的找寻。按理说,一只散尽修为、身躯破碎的小魔,不会这样难找。
随着城中的妖患越发频繁,陡生的变故越来越多,楚真真的心里,其实已经隐有猜测。
阮辽要么是死了,死得干干净净,全无声息。要么便是成为了某种阴森难辨的存在,其危险性堪称可怖。
每当想到这里,楚真真的心头常常感到空荡。
她不愿意细思其中的诸多可能,却又频频地出入三昧阁,在其中找寻阮辽从前的痕迹。
阮辽留下了很多演算的法器和笔记,散落在阁中的每一处。
楚真真一一看了。大多都是在算她。
算她有没有真的死,算她何时复生,算她在九方界何处,算她什么时候能与他相见。
但因为时光横亘了两百年,并且有天道帮她遮蔽,因此,这百年间的演算,都是毫无结果的。
得不出的结果,他日日夜夜在算。
楚真真眼神落在演算法器上。她伸手触上冰凉的法器表面,指尖被冰得微微蜷缩。
长夜森冷,夜夜如是。
她觉得太残忍。
只是看着,她便觉得太多东西都错谬。
少女的目光落在阁中的窗前,看见窗外日光昭昭。
她继续翻看着阮辽的东西。
这些演算法器的作用各不相同,有像天演盘这样,和持有者心意相通的法器。这种是高阶法器,只有拥有预知禀赋的人才能使用。
阁中法器大部分都是这种。
但也有一小部分是楚真真能用的。
比如位面气运模型。
这种法器,就和傀儡了了丹田中的模拟系统一样。只要输入变量,模拟系统就会计算出一个综合各种条件的结果。
但这样的法器匠气太重,输入的变量又通常不可能完整全面,故而计算结果并不准确。
楚真真摆弄着一个棋盘模型,心中暗想,这样的模型对阮辽来说,大抵就相当于玩具吧。
就跟现代的各种网络测试一样,主要是为了图一乐,以及获得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楚真真漫不经心地想着,手上也没闲着,十分好动地把这法器的正反面都摸了个遍。
指尖流连的时候,她忽然触到一个凸起的开关。
她的手指比大脑反应更快,指尖径直按了下去。
“开启‘对弈回溯’功能。”
一道平淡的童声响起。
楚真真骤然一惊。她手中的棋盘,突然泛起莹莹的微光。
光亮先是遍布盘身表面,但是很快便凝聚成一团,最后,光亮凝聚在棋盘互相交织的黑线交点上。
一枚光亮的光点,落在了棋盘正中央。
天元位置。
这个光点亮起之后,棋盘又微微振动起来,看样子是要发出什么声响。
随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阮辽,你何必呢。人力有限,你不是神,胜不了我。”
天道的声音。
棋盘上,又一颗光点亮起。
天道又笑一声,笑声里没有讥嘲和冰冷,只有稳操胜券的平和。
他道:“你既然知道结果如此,为什么不早些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聊聊呢。”
阮辽嗓音平和:“是吗,若不是两败俱伤,我们恐怕没什么好聊的。”
天道也不恼。他慢悠悠地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而后道:“说真的,我很欣赏你。你是我游走许多位面,唯一能够察觉出我存在的棋子。”
“你也实在很像我,总是用无数道具,去模拟未来的结果。”
阮辽落下一子,未有应答。
棋局无声进行着。楚真真不懂棋,虽然眼睛落在棋局上,心里却是一头雾水。
许久,天道再次开口:“细想下来,我们二人,原就没什么不同。”
话音甫落,阮辽便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
他声音清冷,笑声如碎玉,极悦耳,又极嘲弄:“你将九方界当作棋局,生出各种灾祸,只为验证自己的猜想,拿我和你相提并论,你未免太会给自己开脱。”
天道说:“这些东西不过是盘上一子。你之于我,如同人之于蝼蚁,自然无法理解我。你用法器模拟未来,我以九方界模拟,本质上有何区别?”
阮辽道:“是吗。他人的命运,也都只是你的一局游戏。”
不知为何,这句话却激起了天道的谈兴。
天道饶有兴致道:“世上本来就是人各有命。即使我不干预,苦难也从未少过。”
“就像明秋色,我赋予他天道之子的命数,给妖族加持额外的妖力,让他前半生灭门,后半生登顶。登顶至尊,得成剑仙,他得到的远比他失去的更多。你认为,明秋色会拒绝这样的命运吗?”
阮辽只是冷笑。
他道:“若你认定人皆蝼蚁,那么你不如蝼蚁半分。”
天道不在意阮辽的评价。
他支开了话题:“话不相投半句多。总归,我很满意你,也很满意我们之间的合作。”
“按照原定的命数,你很快会变成世间至恶,你知道的吧?成为魔魂,被明秋色斩杀,你身上残余的气运才能尽数回到明秋色身上。”
阮辽不置可否。半晌,他慢慢道:“我有个条件。”
天道很愉悦地又落下一子。他声音里带着欢快:“只要按照我的剧本来走,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都能答应你。”
“在我的神魂脱去这具躯体之前,我想将半数修为渡到楚真真身上。”仙君眉眼沉静,仿佛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有愧于她。假若能让她来杀我,那便最好。”
第81章 灾
◎纠缠不休,然后沦陷。◎
棋局仍旧在进行, 楚真真却已经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这场对弈,所揭露出来的信息量,对她而言, 未免有些太过于庞大。
楚真真忽然想起,在妖域中,她见到阮辽那日。
阮辽强行将一瓶血喂给她,丹炉中的妖力渡进她的经脉,最后却又无端转化成灵力,促成了她的晋阶。
渡化修为, 需要以渡化者的血作引。
她喝下去的, 是阮辽的血。
“渡劫之雷,乃天道法则,是无人可替的。”
师父说过的这句话像回音一样, 倏忽在她脑海中回荡起来。
所有事情都对应起来。
阮辽早已做好了一切的筹谋和准备。他将修为渡化给她, 然后走向天道为他安排的终局。
她不知道天道和阮辽之间有着怎样的博弈, 她只知道, 阮辽将要死了。
天道以位面为局, 众生为子,一双手操纵千丝万缕的因果。他说阮辽不是神,无法得胜,无法违逆命数。
凡俗无法斗天吗。
棋局的光辉渐渐黯淡, 终止了这场短暂的棋局回溯。
楚真真慢慢抬起眼,将散落在这一层中的法器一一拾起, 尽数收纳到储物戒中。
她身上犹然穿着神君的裙裳。披帛精美纤长,衣角袖摆层层叠叠如流云, 绸缎层叠的阴影之下, 是隐隐的金光。
这是宁听遣人为她定做的, 说神君的衣服合该尊贵一些,看上去就和其他普通修士泾渭分明。
楚真真不觉得自己需要和别人泾渭分明,不过这衣服的确好看,她便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她曳着长长的裙摆,走出阁门。
阁外,楚真真取出玉简,唤来明秋色。
近日,明秋色和她的行程都是一致的。
她一介神君,在外亲自除妖,明秋色就在她身侧,替她清除一些扰人的小妖,或者替她勘探妖穴里的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