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刺得唐娴无法睁眼。
那是他人私藏的宝物,很多,多到唐娴一眼望不见全貌。
她猜不透那是什么人藏的,呆滞许久,后来被金光晃了眼,彷徨走近时,不慎跌了一跤,却恰好避开了暗处射来数道弩箭。
唐娴不敢再靠近,看见边角处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金银玉石,为防有不时之需,捡了两颗红玛瑙藏在了耳室的龙头陶俑嘴巴里,并在最后一次侍寝时,托烟霞帮她取了出来。
她没亲眼看见宣威将军运回的宝藏有多少,但她敢肯定,绝对比不过老皇帝陵墓里的那些。
有了这些财宝,何愁招兵买马、置办粮草和犒劳将士?
如果、如果云停真的不愿意放弃皇位、真能做个好皇帝,如果他真的很需要银钱,或许……
唐娴思绪飘远,回到飘渺的皇陵群山上绕了一圈,归位后,她心道:就是告知他了,他也取不出来的,那里埋葬着历代皇帝,可是有千百侍卫严守的。
“我娘亲也有。”
云袅的声音吓了唐娴一跳,转目一看,发现云袅已经醒了,呆坐在床榻上打哈欠。
唐娴知道她府上富贵,闻言并不惊讶,手掌合拢后再打开,将两颗红玛瑙一起塞给云袅,道:“送给你了,这样你就有与你娘亲一模一样的石头了。”
她要回皇陵去了,用不着这个啦。
多少值个千百两银子,就当是报答他兄妹二人的照顾了。
也算是留个念想?
——如果他们愿意记得自己的话……
云袅接过,傻乎乎地笑,刚睡醒,声音软乎乎,“真好看,毛毛你从哪里得来的啊?”
“我夫君留给我的。”唐娴道。
云袅的笑没了,嘴巴撅起,用力将玛瑙扔出床榻,“当啷”两声,不知滚去了哪里。
然后她钻进薄毯下。
唐娴失笑,将她拉出来,问:“为什么不和你哥哥说我嫁过人了?”
云袅无法从她手底下爬开,气呼呼坐起,顶着乱蓬蓬的软发道:“我忘了!”
唐娴回想了下,记起她才将这事告知云袅,就受了伤,一片混乱中,谁还能记得起这些无足轻重的事?
“早知今日,一开始就该告诉他的……”唐娴低叹。
该早些说的,越往后,越难说出口。
难也得说。
今日见过白湘湘,她就要走了,不能再犹豫了。
唐娴定下心神,抓着云袅双肩道:“今日我要见白湘湘,你哥哥一定会回来的。等我与白湘湘交谈时,你去告诉他我已经成过亲了,不能再嫁。”
自己不敢说,就借孩童出面。真是惭愧。
惭愧就惭愧吧。
“为什么啊?你可以嫁两个人啊!我家很大很大,可以让你大夫君也搬进来住!我哥养得起!”
唐娴:“啊?”
听不懂,但没关系。
她顺着云袅的话道:“不成的,我夫君不会答应的,还有,我、我儿子也不答应的,他性情乖戾,会杀人……”
第54章 灾害
这年的春夏格外的炎热, 京城好歹前不久下了一场暴雨,更南方的几个州府就没那么好运了,五个多月未见雨水,庄稼枯黄, 河流水位下降, 已有大旱的迹象。
云停提早与白太师、户部、工部官员商议过这事, 开渠引水、修缮水利等措施均已用上,然而人力微薄, 成效无法令人满意。
目前能庆幸的,是前些年风调雨顺, 百姓收成尚可, 不至于一季颗粒无收就会饿死。
就怕烈日持久,旱情加重。
民间有老话说, 大旱之后,必有大灾。
是暴雨洪涝,还是地龙翻身?
谁也无法预测, 唯有提早做好最坏的打算,以便真有意外发生时, 可以迅速应对, 尽量减少伤亡。
宫中,云停左手边是各地递上来的关于旱情的奏折, 右手边是大臣们商讨出的应对措施,以及记载在册的历年灾害详情。
白太师与宣威将军等大臣立在下方,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三十七年前, 西北一带曾两年不见雨水,祸及八个州府, 死亡百姓数以万计……而今旱情远不及当年,下官以为不足为惧,当务之急是查出民间流言的源头……”
“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大人不懂吗?善恶尚且如此,灾害牵涉着百姓民生,国之根本,岂能不重视?”
“下官观百姓富足,家家户户各有屯粮,熬过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这边吵着,另一边道:“方尚书、秦大人精通水利,已去旱情最重的灵、平二州……”
“地方官员均已收到旨意,密切关注旱情与民间风声,可恨有鼠目寸光的商户趁机屯粮,引得百姓惶恐不安,生怕再遇多年前的旱灾。”
因露出苗头的旱情,商户开始囤积粮食,妄图发一笔灾害财,同时坊间生出流言,说今年格外炎热,皆因皇室无能,这是上天降下罪责,惩罚云氏帝王。
一旦百姓对危言深信不疑,民心溃散,皇室百年威严不再,反而是荒诞行径被无限放大,届时不需敌邦发兵,国力就已由内瓦解崩散。
所幸流言在宣威将军大张旗鼓地护宝入京后已有消停,但该懂的都懂,这只是表面现象,只要灾情未得到妥善处理,隐患就始终存在。
灾害非人为,难以把控,再加重下去,只得开仓赈灾先稳住百姓。
归根结底,还是需要银子。
——可宣威将军运回的宝藏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岌岌可危的军饷未解决,来了个旱情雪上加霜,刚准备试行的赋税新法,没等开始便要暂停。
深知隐情的几位大臣都在唉声叹气。
殿中商讨半日,白太师上前叩拜:“公子,倘若灾情继续,老臣愿献出家财,尽绵薄之力填充国库,赈济百姓。”
其余臣子跟上。
云停支额合目,淡淡道:“不急,真到那时候,由不得你们不愿意。”
祖训让他做明君,亲贤臣,远奸佞,爱民如子,公正贤明。
祖训也让他以江山社稷为重。
必要时刻,江山社稷大于所有。
他不是不能做暴君的。那时,不需要任何缘由,富商、乡绅与高官的所有尽归朝廷所有,皆由他来支配。
只是这会引起官商联手的大规模反抗,是下策,若非迫不得已,不可使用。
灾情已在着手防空,现在的问题是,瞿阳王的宝藏究竟去了哪里?
“属下循着林中断枝寻到藏宝洞,洞中已成浅滩,滩底有杂乱车辙碾压的痕迹,经过推算,与外面的树干砍口一致,少说也有一二十年了。”庄廉震声将所见一一讲述。
事实证明,瞿阳王的宝藏早就被人转移走了。
藏宝图是云停在宫中找到的,能无声无息取走藏宝图,搬走宝藏,再将藏宝图归还原处,行事之人极有可能来自皇室。
接手了烂摊子的云停,恨不得找到那个祖先,将人开棺鞭尸。
多年前的皇室,白太师知晓的最为清楚,道:“二十多年前,容孝皇帝在位,加上西南王在内,朝中/共计四位王爷,皇孙辈中及冠者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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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停在午后回府,沐浴更衣后,暂时放下心中重担,去探望唐娴与云袅。
兰沁斋中设有冰鉴、冰盆,清凉沁人,与外面的炎炎烈日截然不同。
云停止步在外,向侍女询问里面二人这几日情况。
侍女道:“小姐每日都有习字背书,日落之后,常去栖月园与莲湖玩水,就是贪凉,昨日吃了太多冰过的瓜果,闹了腹痛,今日已好多了……”
“庄姑娘的肩伤和眼疾都在按时医治,大夫说情况在好转。另外,庄姑娘似乎对公子带回的那只鹦鹉很是喜爱,每日都亲自给它换药包扎伤口,还教了它几句吉祥话……”
内里,云袅正在榻上午憩,唐娴在给鹦鹉喂水添食,偶尔低语几声。
听闻云停回来了,唐娴抬步欲出去,迈出两步停住,退回来再与鹦鹉重复了几句话,而后,让人请云停进来。
“外面是不是很热?喝点冰水降降暑气。”
她惦记着宝藏的事,主动给云停倒水,再特意细致观察云停的神色,一如数日前,未在他脸上看见任何不悦。
云停道:“怕我反悔不让你与白湘湘见面了,刻意讨好我?”
唐娴对他的心疼眨眼就没了,把杯盏塞进他手中,开门见山问:“宝藏怎么会落到宣威将军手中?”
“被他找到,相当于充入国库,不好吗?还是说你心底偏向我,在为我鸣不平?”
唐娴想把事情问清楚,再好好地与他告别呢,听了他这些话,只想把他嘴巴封上。
念着等云袅将事情告知他后,他或许就不愿意见自己了,唐娴忍下了。
“不说罢了,待会儿我去见白湘湘,要说女儿家的私话,你不要偷听。”
“云袅昨日不舒适,她就你一个亲人在身边,待会儿你记得去看望她,哄哄她。”
“还有,那只鹦鹉的脚伤得很重,恐怕飞不起来了……既然是你捡回来的,你就是他的主人,闲暇时多去看看它,与它说说话……”
“再有就是,你真想谋逆,最好先将父母亲人藏起,以免日后连累他们。”
“倘若有一日真的成就大事,也请你手下留情,放过皇室宗亲里那些无辜女子,她们什么都不知晓……”
初时,她说一句,云停会应上一声,见她不顾自己的反应喋喋不休,云停索性没了声。
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他抓起冰盆里的碎冰往唐娴手上碰。
唐娴被冰凉感吓了一跳,低头在他手背上拍打了一下,有点气,“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我听着呢。”云停道。
为了表示他听得很认真,他喊来侍卫,吩咐道:“加强府中巡守,一旦发现有人闯入,尤其是烟霞,格杀勿论。”
这还不够,他又道,“护送毛毛外出时,务必小心谨慎,再出意外,尔等提头来见。”
“你做什么?”唐娴看不懂他的言行。
“这就是我对你那些话的回答。”云停话语中满是奚落,负手站立,冷冷一笑道,“前几日才与我说了乳名迷惑我的心智,让我放松警惕,今日换上一身素衣,一副见了白湘湘就解开所有心结,与我慎重道别的模样……”
云停一语道破唐娴内心,“泱泱……”
这乳名喊起来,语气再严厉,也如爱侣互诉衷肠一般亲昵,没有半点威严,云停不太满意。
他换成另一个称呼,道:“庄毛毛,你是不是谋划着从我身边逃走?”
唐娴脑袋里嗡了一声。
“想都别想。”云停近来诸事不顺,心情阴郁,原本藏得好好的,被唐娴这告别的姿态勾了起来。
他就不明白了,乳名都告知他了,为什么不肯道明身世,与他在一起?
逼近唐娴俯视着她,云停的声音发狠,阴沉道:“再敢与上次那样想要趁乱溜走,休怪我不守祖训!”
“到时候不管你伤势有没有痊愈,直接将你用铁链锁进不见天日的暗室里,让你喊天不应,叫地不灵,看你还敢不敢生出这种心思!”
唐娴被他吓到了一般,神情懵怔。
被云停摸过冰块的手在脸颊碰了一下,她回神,睁着清澈的双眸,愣愣问:“那会不会很疼?”
云停巴不得把她吓住,道:“寒铁锁链锁住手脚,你说疼不疼?”
“那不行!太黑了也不行,我瞧不见东西……”说着,唐娴重重摇头,决然拒绝,“我不要,我受不了的。”
云停心底的肮脏污秽被一扫而光,他好一阵无言,没好气道:“你当我与你商量呢?”
唐娴被他的语气逗笑,一想到这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有点难过。
她一手抓着云停的手臂,另一手在云停心口捣了捣,嘱咐道:“不要总是说吓唬人的话了,回头打了你自己的脸,你又要生气……”
这句话相当不给云停留脸面,他面色一沉,决定给唐娴点脸色看看。
就要生气,侍卫前来通报,孟岚夫妻二人到访。
即便唐府没落,唐娴已不是身娇肉贵的金枝玉叶,也还是不愿在白湘湘面前太卑微。
至少要整洁庄重,让人知道纵然身陷尘泥,她也是欣然向上,不会自甘堕落的。
她一把推开云停,跑进内室对镜整理姿容去了。
云停气得没话说,跟着她入内,在铜镜中看见妆奁中的首饰,唐娴一件也未佩戴。
果然是计划着与他一刀两断,恩怨两清。
他偏不许,走到唐娴身后俯身,拣起一支是飞燕衔珠的金簪,强行给唐娴戴上。
唐娴挣扎未果,手腕上也被他套上金镯。
挣扎得厉害了,云停擒住她手腕怒声质问:“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在人前与我两清?”
唐娴也恼了,“我有说不戴吗?你也不瞧瞧你挑的都是什么样式的首饰,一点都不搭!你是不是想让我在白湘湘面前出丑?”
云停:“……”
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看着唐娴自己挑了首饰佩戴上,许久,突然问:“那两颗红玛瑙,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唐娴梳发的手抖了一抖,脸色苍白了几分。
这是她犹豫着要告诉云停,却又最不愿意与他坦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