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哥哥定是被那老妖婆逼迫的,爹爹你一定写信告诉明霄法尊,让法尊把公仪哥哥解救出来啊!”微生明蕤抓着微生垚的袖子焦急地哭喊着。
微生垚岂会不知道小女儿对公仪徵的心思,虽然他也曾有过和公仪家议亲的想法,但他更清楚,公仪徵的龙章凤姿,仙门首座,岂是他们微生家不成器的小女儿能高攀的。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一层担忧,公仪徵声名太盛,已经违背了祖训,之前传来他的死讯,他心中虽觉得可惜,却不觉得意外。违背祖训,必然招致大祸,想到自己的经历,他便掐断了这个心思,决计不让女儿重蹈覆辙。
微生明蕤不知道微生垚的心思,还以为父亲跟自己一条心,殊不知微生垚早就和公仪徵划清界限,敬而远之了。
“蕤儿,这件事公仪乾已经知道了,想必他会和明霄法尊提起的,怎么好轮到我们外人多嘴多事呢?”微生垚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公仪乾才是公仪徵的亲生父亲,公仪徵若是被人胁迫,身不由己,他自然会向神霄派求助。那个叫晏霄的尊者即使再强,难道还能越过神霄派去?所以他的事,你不用担心。”
微生明蕤有些被说服了,抽抽噎噎道:“可是,旁人欺负我也就算了,哥哥也跟着他们一个鼻孔出气辱骂我。”
“哼!”微生垚想起微生明棠那冥顽不灵的样子,不禁皱起眉头,“他屡教不改,心中丝毫没有亲情恩义。”
“就是啊!”微生明蕤声音也大了起来,“而且他也不遵祖训,还在药园里藏了一个女人!”
“什么!”微生垚大惊失色,“他藏了什么女人?”
微生明蕤愣了一下,讷讷道:“就是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姑娘,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微生明棠平日甚少与外人接触,微生明蕤看到他和一个小姑娘同进同出,自然就上了心。
微生垚脸色铁青,攥紧了拳头,转身大步离去。
入夜不久,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微生明棠在药田撑起棚架,为涌灵花的幼苗遮挡风雨。然而这妖风妖雨实在太大,顷刻间便掀翻了棚子。
拾瑛一惊,匆忙跪伏在地,把幼苗护在身下。
幼苗才长了一天,正是脆弱的时候,她生怕有丁点闪失有误了晏霄的大事。
微生明棠也被狂风吹得踉跄了几下,扭头便看到拾瑛跪趴在地上给幼苗遮挡风雨,又怕压到了幼苗,她小心地拱起腰背,像只猫似的跪在那里。
这样大的风雨,想要完全遮挡属实不易。
微生明棠抹了把脸,被风雨打得几乎睁不开眼。他跑到拾瑛身旁,半跪下来大声道:“你会布结界吗?”
拾瑛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我会啊!”
微生明棠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不比你趴着强?”
拾瑛直起身来,双手结印,很快便有点点荧光在掌心亮起,一道无形的结界张开,刚好将整株涌灵花罩住,让风雨无法侵扰。
拾瑛松了口气,也不顾浑身湿透,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微生明棠道:“你结界就不能张大点,把自己也罩进去?”
“维持结界要消耗的灵力太多了,结界越大,消耗灵力越多。”拾瑛摇摇头,“也不知道这风雨什么时候才停呢,我不能浪费灵力。”
人间灵气稀薄,她每天都要努力地进食、吐纳,才能勉强维持体内灵力平衡,一旦消耗过多,入不敷出,很快便会气竭。
微生明棠也想明白了这点,但是见拾瑛被风吹雨打得十分狼狈的模样,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花重要,你也要顾着点自己吧。”微生明棠道。
“我没事,小小风雨,又伤不到我。”拾瑛皱着眉头说。
这点风雨或许会让普通人大病一场,但她本就是妖兽,肉身强横远胜普通修士,虽然才化形十几年,修为却也十分不俗,寻常元婴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风雨最大的困恼只是迷了她的眼睛,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又空不出手来擦脸。
微生明棠看了她片刻,便转身跑进屋里,找了一把伞在拾瑛头上撑起。这伞在风雨中显得分外单薄,好在也能遮一遮头脸,只是身上总会被风雨打湿。
拾瑛松了口气,忽然觉得面上微微一热,她愣愣地抬起小脸,便见微生明棠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拿着一条干帕子轻轻帮她擦脸。
微生明棠半蹲在伞下,大半边身子都在风雨中,墨发垂落在身后,水珠顺着脸颊滴落,只有从芥子袋中取出的帕子是柔软干爽的。他微皱着俊秀的眉,轻柔地擦拭拾瑛额头脸颊的水珠。拾瑛顺势闭上眼睛,他便轻轻擦干了她眼周的雨水。
浓密卷翘的睫毛被雨水打湿,像两把小扇子似的,薄薄的眼皮上能看到眼珠滚动的痕迹。微生明棠动作不自觉又轻了几分,生怕弄疼了她。
微生明棠细心地擦过拾瑛俏挺的鼻梁,小巧的朱唇。被雨水打湿的小野猫像只流浪猫似的,小脸微微发白,倒是有几分乖巧的样子,还挺招人疼的,难怪晏霄对她格外宠爱,大概是因为她只将乖巧的一面给了她的尊主。
——要是小猫都这么乖,他也可以养一只。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心上划了过去,微生明棠才反应过来,手上一抖,惊扰了拾瑛。
拾瑛睁开眼,乌黑发亮的瞳仁直勾勾盯着微生明棠:“你怎么发抖,是不是冷了?你回屋里去吧,你修为低,别着凉了……”
拾瑛说着又低下头去盯着掌心的幼苗。
微生明棠心中一暖——小野猫也会关心人嘛。
“生病耽误尊主的大事可就不好了。”拾瑛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微生明棠唇线顿时压了下来,脸色也冷了。
——她心里果然只有尊主!
微生明棠扔掉了雨伞,忍着怒气转身回屋里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拾瑛微微一惊,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她自然是不明白微生明棠在生气,只觉得筑基真的太弱了,这么点风雨就着凉。
微生明棠冷着脸换洗,好一会儿终于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头发也蒸干了。
他握着一卷书,想看会儿书,耳边却充斥着哗哗的风雨声。雨水打在铁伞上,发出的声音更加清脆响亮,吵得他根本无心看书。
索性将书扔到了一旁,微生明棠稍稍打开窗户,从缝隙里看到雨中的拾瑛。
风雨交加,她的脸很快便又被雨水淋湿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微生明棠才注意到结界的光亮似乎弱了一些。
想要维持这么久的结界,消耗定然很大。
微生明棠急忙起身,在屋里翻箱倒柜了一会儿,找到一瓶可以补充灵力的丹药,将两颗绿色的丹药倒入掌心,便又撑着伞走进风雨中。
“微生明棠?”拾瑛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来,“你怎么又出来了?”
微生明棠在她身旁蹲下,翻开左手,露出两颗碧绿的灵丹。
“这是回灵丹,可以补充一些灵力。”微生明棠冷着声道,“免得你灵力不支,耽误你家尊主的大事。”
他多少是有些阴阳怪气,不过拾瑛听不出来,她只觉得高兴,微生明棠来得太及时了,她灵力已经快耗尽了。
“啊——”拾瑛双手不能移开,便张开嘴,示意微生明棠投喂。
微生明棠愣了一下,才扔了一颗进去。拾瑛咕噜一口吞下,眼睛亮亮地看着另一颗:“还要!”
灵丹入腹,片刻便有灵力缓缓散开,游走于经络之间。这种灵丹虽能弥补亏损,但损耗极大,见效也更慢,比不上公仪徵以神窍输送灵力。不过那是因为公仪徵本身修为极高,灵力浩瀚如汪洋,而晏霄的需求也极大,这两人之间才能互补。而微生明棠自己就一口气,哪还有多余的给别人,只能给她喂喂灵丹了。
微生明棠本道风雨还有片刻就该停了,一颗灵丹也就够了,但话还未出口,迫不及待的拾瑛便俯下身自己夺食。
微冷的唇瓣贴着微生明棠的掌心,湿软的舌尖在他掌心一勾,那颗灵丹便入了小猫口中,她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唇,眯了眯眼,只留下微生明棠半蹲在原地发怔。
许久之后,微生明棠才缓缓拢起五指,只是那温软湿热的触觉好像在掌心挥之不去,连着心口都酸酸麻麻的。
拾瑛重新低下头去,认真而专注地看着掌心的幼苗,浑然未觉自己在旁人心里也种下了一朵花。
天亮不久,微生明棠听到仆人通传,说微生垚让他去祠堂相见时,他便心里冷笑着——果然还是来了。
糟老头子不敢来药园生事,只会把他叫去祠堂,拿着列祖列宗压他。
微生明棠早已经习惯,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顿训斥,再加上一顿鞭打罢了。他如今已经筑基,虽然是吃了些灵药堆上来的修为,但也没那么容易被打伤,一点皮肉伤擦几天药也就好了。
微生明棠跟着仆人离开药园,临走时顿了下脚步,回头走到猫窝边上,蹲下来低声道:“拾瑛,我离开一会儿,屋里桌上还有回灵丹,你一会儿醒了自己吃。”
拾瑛撑了一夜,天快亮时风雨停了,她才放松下来,变回原形蜷缩成一团,依旧守在幼苗旁边,这时听到微生明棠的话,她迷迷糊糊地半掀眼皮,喵呜了一声,接着睡去。
微生明棠来到熟悉的祠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熏香,试图掩盖腐朽老旧的气息,然而皆是徒劳,依旧是让人作呕。
微生明棠挺直了背脊,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微生垚身后。
微生垚手持着三炷香,插入香炉之中,头也不回地沉声道:“跪下!”
微生明棠眼中掠过一丝恨意,却还是跪了下来。
“微生明蕤又说什么了?”微生明棠冷笑着道,“又要父亲来主持‘公道’了?”
微生垚回过神来,脸上浮现怒容:“你不用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含沙射影,你妹妹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没做过的事,她能无中生有吗!她不会冤枉了你,我自己也有眼睛!”
“既然父亲如此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你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微生明棠目视前方,“还是照旧五十鞭吧。”
高案之上摆着粗长的藤条,那便是微生家的家法,这特制的藤条就算是修士也要被打脱一层皮,只有金丹之上才能免受家法责罚,毕竟刑不上金丹,金丹修士已经不是凡俗之人,很难以凡俗礼法来约束他们。
而微生明棠,应该家族中对这家法最熟悉的人了,正如这藤条也熟悉他背上的每一寸肌理。
微生垚被他这勇于受罚,绝不认错的态度气得心口直跳,颤着手指着微生明棠的鼻子怒骂道:“我叫你来,难道就是为了打你吗?你若不悔改,我打你千次百次,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你尽不了为父的责任,至少可以逞为父的威风。”微生明棠冷笑说道。
微生垚气得抄起藤条:“我做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逆子……”
微生明棠看着祖宗灵位,冷冷说道:“你造了什么孽,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啪的一声巨响,藤条狠狠地抽打在微生明棠背上,他身子一晃,微微皱了下眉头。
微生垚盛怒之下的藤鞭用足了力气,掌心都微微发麻,片刻后便看到微生明棠单薄的衣衫上渗出了血迹。
微生垚这才冷静了些许,他咬紧牙关,瞪着微生明棠,看着那与生母有几分肖似的清俊面孔,他心中不禁又软了三分。可是想起那早逝的原配,他的心便又硬了起来——他不能让微生明棠步他们后尘!
“我昨天晚上去了药园,看到你药园中住着一个女子。”微生垚平复了气喘,颤声说道,“明棠,我与你说过多少遍,尽量不要外出,不要和外面的人接触,更不能与异姓之人通婚!与你母亲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惨痛吗?你非但找了个外来的女子,那还是个妖啊!”
昨夜的风雨掩盖了他的气息,就连拾瑛也专注于眼前的幼苗,而忽视了外面的动静。微生垚远远看着,他也许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但是他了解男人,他知道微生明棠对那个少女动了心。
这种违背祖训之事,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那不但会给微生明棠带来灾祸,甚至会连累整个家族!
可是微生明棠对此嗤之以鼻,他冷笑着抬起脸,直视微生垚:“她是妖又如何?违背祖训又如何?祖训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的母亲不是因祖训而死,是因为你的懦弱而死!我不是你,就不会步你的后尘!”
微生明棠的母亲,那个叫唐茹的女子,在他模糊的记忆里,有着一双温暖的手,她有着令人心动的美貌,也有融化冰山的温柔,当年的微生垚也曾为她神魂颠倒,违背祖训,娶她进门。
然而微生明棠三岁那年,唐茹染了恶疾,一开始是身上生了红疮,后来就连脸上也长了出来。她日日照顾年幼的微生明棠,以至于微生明棠身上也有了红斑。
大夫诊断,是疫病,会传染他人。
微生明棠被迫和母亲分开,母亲被独自关在了小院之中,只有每日三餐有仆人捂着口鼻将饭菜送到门口。
微生明棠作为微生家的长子,又是独子,自然是要得到更为妥帖的照顾。微生垚重金请了一名丹修为母子诊治,丹修也说,只有四夷门和神霄派才能解决这种疫症。所幸微生明棠病症刚起,毒气较弱,那丹修已有金丹修为,无惧邪毒,便留下来为他驱除毒气,半月之后,微生明棠便痊愈了。
他趁着仆人没注意,偷偷溜出了院子,跑到了母亲的小院外,可是到处都被锁死了,他找不到进去的地方,只能在门口大喊。
片刻后,隔着墙他听到母亲虚弱的声音,惊喜又担忧:“明棠,明棠是你吗?”
“娘亲,娘亲……”微生明棠大喊着,忍不住流下眼泪。
“明棠,你……你病好了吗?”唐茹焦急问道。
微生明棠大声道:“我已经好了,一个叔叔治好了我的病,娘亲的病一定也很快就会好起来!”
唐茹松了口气,温声道:“你好了就行……明棠听话,你不要靠近这里,会被娘过了病气!你快回去,过几天娘身子好了,就去看你。”
微生明棠抹了抹眼泪,说:“我去和父亲说,让叔叔也给娘亲治病!”
说完微生明棠便转身向父亲的书房跑去,却在门外听到了族老们与父亲的谈话。
“若不是你当初一意孤行,娶了外面的女人,现在怎么会有这种祸事!”
“这无名疫病起得古怪,定然是因为你们违背祖训,遭到了天谴!”
“那女人病死也就罢了,明棠是我们微生家的传人,他是万万不能有事的!”
“听说又有一个送菜的下人也染上了疫病,这疫病若是传开,我们整个微生家族都会被她害死啊!”
族老们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逼迫微生垚做出大义灭亲、亡羊补牢的决定——烧毁唐茹的小院,包括她在内。
微生垚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那保存草稿位丹修说,神霄派会有办法治好疫病……”
“我们与神霄派又无瓜葛,人家会冒险帮忙吗?更何况,谁送她去?至少要金丹之上的修士才能避免沾染邪毒,而这一路上又要接触多少人?家主,你不能为一己之私,害了天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