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胜这么说,闻声也想起来。
李延时每天吃完饭的这个点都要往超市拐一趟,固定的一瓶牛奶,有时还会提两听可乐。
李延时俯身从抽屉里捡了手机,敷衍地点了两下头,算是答应。
他站在自己的座位里,左手拇指敲着手机屏幕,回消息。
跟医院那边确定最终的手术时间。
拉椅子往外走的时候没注意,椅子腿磕在了闻声的桌子上。
女生手里的笔一抖,在作业本上拉出一道曲折的黑线。
在穿白色的笔记本扉页显得十分醒目。
李延时垂眸,刚想说个对不起,却见闻声连头都没抬,欠身,勾着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半尺,离开男生椅子的扫射范围。
李延时:............
从下午到现在一个字没往外蹦过。
又变哑巴了。
上午做了语文英语,下午写了数学。
理化生三科还掉了几张卷子没做。
闻声弯腰,从桌肚里抽了个透明的文件袋出来,从里面翻卷子。
捏着物理卷从文件袋的夹层里抽出来时,听到前两排有个声音喊李延时。
明媚清亮的女声。
来自班里的文艺委员。
从小学开始就学声乐的人,声音好听得像只百灵鸟。
此时,闻声翻着书页往那处望了望。
女生穿着纯白色的羊羔毛外套,嫩白的小脸缩在领子里,脑袋上的丸子头把她衬得娇俏可爱。
“能帮我带瓶草莓牛奶吗?”小百灵的声音真的很百灵,闻声听了身体都要软三分。
她抬眸,恍惚中视线偏了下,看了眼身边站着的人。
男生在屏幕上打完最后几个字,直起靠在桌沿的身体,弯腰从书包里捞了钱包出来,径直走过去。
闻声手上文具袋的拉链开了一半,右手两指还捏在拉链扣上,视线追着李延时的背影,看到他走过去站在小百灵的桌旁,跟女生说了两句话。
小百灵就坐在文童斜后方,第三排,和闻声此时坐的后门角落隔了一个银河系。
这就意味着两人的说话声只要不是像吵架那么大,她就听不到。
闻声屈指,蹭了下鼻尖,垂眸把手上开了一半的文具袋彻底打开,从里面挑了根黑色的按动水笔。
左手压平卷子,无意中再抬头时,刚停在第三排过道的那个高大身影已经不见了。
闻声无意识地捏了下耳垂,再次低下头去。
十几分钟后,门口传来推门声,被风推着的金属防盗门撞在前门墙壁上,发出“砰”一声。
闻声抬头,看到远处几步走过来的人。
李延时先是把手上的可乐罐丢给王启胜,接着把左手上的两罐......草莓牛奶放在自己桌子上。
两罐吗?
哦对,还有小百灵的。
那为什么不路过时直接给她,而是拿了回来。
闻声侧头,望向不远处小百灵的位置。
女生不在,大概是去了卫生间。
闻声轻咳一声,左侧拿了橡皮的手又去蹭鼻尖。
李延时脾气坏归脾气坏,但嘴硬心软的人内核是心软。
就比如虽然爱骂王启胜,但仍然会帮他从小卖部带可乐,再比如......
闻声目光再次落在那两瓶牛奶上。
再比如还会帮小百灵带牛奶。
如果是打比方的话,闻声这个人更像早春时分,寂静无风的湖面。
不仅话少,所有动作的幅度也很小。
就像此刻,她支在桌面上的左手再次轻微抬了下,用指尖去摸鼻子。
“你总摸鼻子干什么?”男生斜眼过来,嘎吱一下抽了自己的椅子,坐下。
“嗯?”闻声很缓慢地反应了一下,捏着笔杆的右手松了又紧,摇头,“没事。”
说话间,前门再次被灌进来的风荡开,又走进来一人。
小百灵跳了两步,欢天喜地地朝他们这处过来。
“谢谢。”她站在王启胜旁边的那个空档里,伸手去拿牛奶,“多少钱我给你。”
李延时提着那两个玻璃瓶往自己身前掂了掂,避开小百灵的手,解释:“超市只剩这两瓶了,没帮你买成。”
“嗯?”小百灵楞了一下,转瞬又反应过来两瓶都是李延时买给他自己的。
她笑了两下,钱包揣起来,摆摆手:“没事,本来就是你帮我的。”
看着小百灵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闻声绷了绷唇,轻咽了下嗓子,扣笔接着写题。
一张卷子写到反面,王启胜拎了书包站起来,一边接他爸的电话一边跟闻声和李延时摆手告别。
晚上八点半,教室里这八.九十几个人稀稀拉拉都走的差不多了,包括前排的文童文越和小百灵。
整间教室除了闻声和李延时,只剩跟他们坐掉角的另两个男生。
那俩男生打了一下午的球,一个小时前才背了书包过来,赶作业。
前门门锁有问题,关不上,只能被灌进来的风一下下抵开,又一下下撞在背后的墙面上。
周六晚上的教学楼,静中带一些吵闹。
教室外天井式的走廊,间或奔过一串脚步声,附带着高声叫喊。
被喊名字的人扬声骂一句傻逼,接着再是追逐的脚步声和嬉笑怒喊。
十六七岁的年纪,夹在幼稚和成熟之间。
偶尔故作深沉仿佛已是大人模样,偶尔又中二得令人发狂,像是一群于暗夜里提刀的屠龙少年。
长久的沉默里,闻声没意识到自己走了神,盯着李延时桌角的那两个玻璃罐子看了太久。
“你看什么?”
一旁人突然的问话打断了闻声的思绪。
闻声手一抖,笔尖戳破纸张,在完好的白色卷子上留下一个洇透的黑点。
她下意识把笔夹在两指间,用空出来的拇指去抹那个黑色印记。
下一秒,闻声看了好久的玻璃瓶子被李延时提起来,放在了她的手边。
风还在耳边呼啸,晃荡着前后两扇门和窗子。
冰凉的玻璃壁贴在闻声的手指外侧,触感明显,激的她右手再次轻颤了一下。
闻声抬了目光,先是扫了眼那被放在自己桌子上的牛奶罐,紧接着又望向男生。
“什么意思......”她木愣愣地盯着那瓶子。
李延时压着座椅,用笔尾撩了页错题往后翻,声音无甚波澜,混着十一月凌冽的风:“你说呢。”
饶是闻声反应再迟钝也意识过来这牛奶是给她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恍然的这一下让她搭错了筋。
闻声下意识轻扬食指,指了下李延时桌子上的另一瓶,没过脑子的问:“那一瓶呢?”
声音落,男生偏头看了闻声一眼,目光把她懵怔的表情收进眼里时,轻扯了下唇角,眼神松动,终于是笑了下。
随后他转了视线,随手拽了张草稿纸,用右手手腕压着在上面演算。
语调懒懒:“怎么,除了哄人我就不能给自己也买一瓶?”
第39章 3.23日的更新
李延时答完这句, 闻声心下一跳,突然觉得自己问的这话像失了智似的,有毛病。
手上按动笔的笔尖早已收了回去。
无色透明的笔杆, 中间一根只剩了半根黑色油墨的笔芯。
抵着那个同样透明的玻璃罐子, 竟意外的和谐。
像同一系列,成套出售的产品。
闻声在生活和社交上遇到棘手的问题时,有个毛病——喜欢回避。
下意识把那个想不通的问题撇开, 思绪绕远,想点有的没的。
就比如现在——
她没去刻意想李延时说的哄人是哄谁, 也没琢磨又是为什么要哄人, 而是把注意力绕开, 放在眼前和那个玻璃罐子长得很像的透明笔杆上。
身旁的人把脚从桌子下的横梁上拿下来,抬手从窗台的一摞书里把化学课本抽出来。
看了她一眼:“你不做作业盯着那破瓶子看什么?”
闻声微微抬高尾音“嗯?”了一声。
紧接着从半趴着的姿势坐直,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卷子上。
抽屉里的手机“嗡”了一下,闻声伸手掏出来。
傍晚时借了文童的充电线,把手机插在教室角落的插头上充了半个多小时, 勉强维持了百分之五十的电量。
闻声左手拇指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
是王启胜发来的微信。
她放了笔,把手机锁屏划开。
王启胜:[那啥, 李延时这人嘴硬, 爱做好事不留名。]
王启胜:[但我忍不住。]
对话框最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还亮着,闻声怔了下, 搭在桌面上的右手, 食指指尖在桌沿上刮了刮。
突然福至心灵,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
正当她舔了舔唇, 打算问问王启胜时,对方的头像里再次弹出几条消息。
验证了她的想法。
王启胜:[你爸的手术是时哥给打的电话, 联系的医生]
王启胜:[终于说出来了,憋死我了。]
王启胜:[祝叔叔早日康复!]
大概是头一次给闻声发消息紧张,念着生硬的文字传递不出来友好,王启胜发完这三句还甩了两个与本人形象极其不符的可爱表情包。
闻声搭在桌沿的手垂下来。
目光在对话框的几条消息上又扫了一遍。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其实王启胜这三条消息发出来之前她已经隐约猜到了。
倒不是因为她聪明或者敏感,是因为......闻声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偶尔会在关于李延时的事情上反应快那么一点点。
就好像在她波澜无惊,每样东西都平平无奇,每个人都像超市统一售卖的萝卜白菜似的世界里,李延时有那么一点点的特殊。
这个人......像是被抛入平静湖面荡起无限涟漪的那颗石子,又或者燥热的夏天里突然被塞进手心里还冒着凉气的冰棒。
这三条之后王启胜没再发新的消息过来,闻声拇指敲在键盘上回了个“收到,谢谢。”
礼貌又规矩,像刻板的机器人回复。
风从右侧没关严的窗户溜进来,穿过粗线毛衣的线孔,钻进闻声的衣服里,冷得人发颤。
闻声放了手机,偏头看了右边的人一眼。
大概是刚看了手机,又侧眼看身旁人的这动作有心事得太明显。
李延时算完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的答案,把最终答案和最简略的公式写上去,落了笔,也看过来。
“有事?”他问。
“嗯......”闻声罕见的没有直来直去,犹疑着不知道怎么讲。
毕竟自己下午好像对李延时的态度并不怎么好。
“对不起。”她先真诚地道了个歉。
男生没说话,微挑了眉,眼睛里写着“怎么说”三个字。
闻声轻咳一声,窘迫地刮了下鼻骨,硬着头皮解释:“王启胜跟我说了,是你帮忙联系的医生。”
“对不起,今天下午不应该跟你生气。”闻声头低了低,认错的态度很诚恳。
李延时半扬了眼尾,片刻后,转回去,用笔挑着卷子,接着往上面龙飞凤舞地写公式:“你也知道不应该?”
“不应该你还给文越送十字绣?”大少爷晃着手上的白色手环,又开始慢条斯理地龟毛,“不让你送你还不乐意。”
“.........”
有的人天生就有种气人的本事,一句两句,不是闹脾气就是在阴阳怪气。
闻声嗓子噎了噎想反驳,张了张嘴又觉得李延时说的好像也没错。
她吸了吸鼻子,弯腰从书包里掏出那个十字绣,放在李延时的桌子上:“那送你。”
男生右手还压在卷子上,解题过程写得飞速。
百忙之中抬眼瞥了下那装饰挂件一眼:“说了不要二手的。”
“............”
闻声真的前十六七年无语的次数都没这两个月多。
这句落李延时没再说别的,视线撩回去接着写他那卷子。
他做题快,一下午加晚上的时间已经写掉了两张数学卷和一张化学卷,手上的这张物理卷子也已经做到了反面的最后一道大题。
闻声的目光跟着男生写字的手移动,从左到右挪了两行,终于是叹了口气,再次动嘴皮子。
闻声说:“那你想要什么?”
李延时的手停了停,在写错的那道公式上划了道斜杠,不太在意的说:“没什么想要的,你看我缺什么吗?”
闻声嗓子再次一梗,寻思李延时好像还真的不缺什么。
从小在金子里泡大的人,可能没买过的也就飞机大.炮、多米尼克的海岛了。
不过他要是真要岛,闻声也买不起。
充其量也就是施展蹩脚的画技,再给他画一个。
闻声思索的认真,半转向李延时的方向,盯着他写字的手盯了好久。
李延时手腕翻折,把卷子撩起来,检查前后两页有没有漏写的习题。
“非要谢我?”卷子放下时,他突然问身边的人。
闻声回过神来,反应迟缓地消化了一下李延时这句话,随后点了下头,转回去。
她把之前写完的卷子折好,点头:“嗯,不然总觉得愧疚。”
李延时的声音响起:“那你叫声哥哥。”
闻声眼睛撑圆,转过去,从上到下很认真地看了李延时两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不是要谢我吗?”李延时往后靠了靠,右手扔着笔,笑得又拽又痞,“叫声哥哥听听。”
男生拉长声音的调子,总是带了些懒散的轻佻。
但因为说话时浑不在意的语气,又让人觉得那丝轻佻没那么明显。
早就说过,闻声在李延时的事上更敏感一些。
她猛地扭头,往左前方还没走的两人身上望了眼。
紧接着倾身,捂上李延时的嘴,另一只手食指竖起比在唇前,小声道:“你在说什么?”
女生嗓音清淡,甚至于皱眉的动作都是清淡的。
李延时眼神微动,不由得垂眸,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闻声这反应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想着这句话放在闻声这儿,充其量就是让她楞两秒,再没什么表情的说个“不”而已。
“什么毛病,总捂人嘴。”李延时把闻声的手扯开。
手一松,没了桎梏,闻声害怕李延时再说点有的没的,更是朝他的方向再次靠了靠。
两只手离男生的脸一二十公分的距离,想随时制止他再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