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请。”
三人走入书房,张重渡道:“此番不知大公主传召是何事,可是最近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
梁宽思索片刻道:“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最近早朝五皇子总是询问六皇子的意见,还时不时召六皇子到延英殿议事,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齐山玉道:“什么兄友弟恭,我倒是听闻,六皇子的顽疾痊愈了,五皇子应是怕六皇子在背后搞什么鬼,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六皇子。”
张重渡脸色阴沉不语。
“不过最近大公主也频频拉拢朝臣,还提议让工部建造运河,五皇子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此事倒是有许多朝臣支持。”齐山玉似是也有些欣赏,“我见了大公主的运河图,完善地不错。”
之所以说完善地不错,是因这运河图是当初大皇子在世时,几人一同商议的。
梁宽道:“看样子运河一事乃是公孙峪建议大公主的,大公主若真心推动此事,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一件。”
齐山玉摇头,“我看不是,大公主明显是想插手朝政,她应是看不上五皇子,想自己把持朝政,让五皇子做个傀儡皇帝。”
梁宽叹息,“事情如何变成了这样,陛下不问朝政,皇子夺权,朝堂不稳,五皇子还要让你在府中休养。”
张重渡差不多能猜到大公主的意图,左不过是拉拢他,架空五皇子。
他越来越觉得沉冤昭雪无望。
齐山玉突然道:“我现在觉得,五皇子和六皇子谁登上皇位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此话一出,三人陷入了沉默。
张重渡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谋划了这么多,至少废了三皇子,世上少了个嗜杀的太子,也少了个暴君,我们也算是功德一件。不论争权夺利多么激烈,不论最后谁胜利了,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我只希望君王能定下心来为民谋福。”
梁宽道:“五皇子如今越来越自负,根本不听我等的建议,还这样对你,想来也是个过河拆桥的。太傅,下官听你的,你若想弃了五皇子扶持六皇子我们现下便开始筹谋。”
张重渡笑道:“我想让谁成为帝王谁就能成为帝王吗?梁宽,你太高看我了。”
齐山玉道:“我们,还有朝堂之上许多朝臣都仰仗你。”
“山玉,你方才都说没差别了,还费什么力气?我们为官一日就为百姓谋福一日,不论帝王是谁,我们只需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这几日在府中,我整理了一本新政书册,是大皇子在世时,我们一起讨论过的治国之法,之前忙于公务没时间,如今倒是有时间整理了。”张重渡对平冤昭雪的执着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深刻了,可能是因为遇到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他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是五皇子登上皇位,还是六皇子登上皇位,他都会将当年的证据呈上去,尽力为玄甲军昭雪,成与不成,他已经看淡了。
他不想因为二十多年前的事,让辛玥跟着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梁宽听着张重渡的语气,察觉到了什么,“张兄难道想辞官?”
齐山玉立刻道:“不行!绝对不行!”
张重渡拍拍梁宽的肩膀,再拍拍齐山玉的,“非也。我只是不想再参与到皇权之争中。”
他知道不论自己再怎样让步,都不会让日后新帝对他放心,他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废了太子,一夜之间便获得了无召面圣的特权,任谁登上那个位置,都会忌惮吧。
可他明明就是一颗昭昭之心啊。
他没有对梁宽和齐山玉说自己的真实身份,自然也无法告诉他们自己的打算。
梁宽和齐山玉都是难得的体恤百姓的好官,不该离开朝堂。
“今日既然是休沐,你们便去听戏饮酒吧,大公主该等急了,我该走了。明日,明日我请戏班到府中,你们过来陪我,酒菜管够。”
张重渡先行出了书房,梁宽和齐山玉相视一眼,也出了书房。
跟着凤阳阁管事公公进了宫,张重渡刚走进大公主寝宫,就见大公主正在和公孙峪对弈。
辛璟看了张重渡一眼道:“听闻太傅最近身体欠安,本宫瞧着似是没什么大碍。”
大公主明知故问,张重渡直接揭穿,“臣身子是康健还是有恙,还不是五殿下一句话。”
辛璟大笑,起身走到张重渡身旁,“那你就甘心如此?”
张重渡道:“臣只是臣。”
辛璟道:“五皇兄不懂珍惜你这样好的人才,我可不一样。太傅,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能成为君王的并非只能是男子。”
张重渡心头一惊,他根本没想过大公主会有此想法,“此事不合理法,从古至今无公主继位之先例。”
每个王朝都有昏晕的帝王,也有贤德的公主,可人们宁肯服从昏晕的帝王,也没有人愿意扶持公主上位,几千年的思想刻在骨子里,哪里有那么容易改变。
且不说即将面对的是何种难以想象的困难,就说大公主本身,一无战功,二无兵权,三无社稷之功,四无皇帝传位,五无朝臣拥戴,六无百姓爱戴,七无雷霆手段,八无上天垂象,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如何登位?
他看一眼公孙峪,很是气愤,“是谁撺掇大公主?”
辛璟道:“没有人!五皇兄和六皇兄皆是平庸之辈,大皇兄在世时,时常同我探讨政事,还夸赞我见解独特,若是男子定能助他一臂之力,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两位皇兄?”
张重渡道:“要打破几千年根深蒂固的认知,就必得有非常人之能力,敢问公主,可有做出让朝臣信服之事?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万不要因大皇子的一句话赞赏,就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
公孙峪马上道:“臣认为,没有朝臣信服之事,是大公主没机会展露能力!”
“闭嘴!你休要蛊惑人心!”张重渡气愤万分,朝堂已经够乱了,公孙峪不劝阻,怎么还任由大公主胡闹。
辛璟道:“不许你说公孙峪!张重渡,你宁肯扶持不再信任你的五皇子,也不站在我这边,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臣的下场,臣早已想好。大公主可曾想过谋夺皇位失败的下场?兵权和政绩,大公主有吗?大公主,别再一意孤行了。大晟,再也经不起这般折腾了。”张重渡说得语重心长,“臣今日所言,皆是由衷之言,而大公主所言,臣自当没有听过,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请大公主三思,臣先告退了。”
张重渡不等大公主应允,直接走出了凤阳阁。
谁料出了凤阳阁没几步,就见五皇子同六皇子迎面而来。
想来,五皇子应是得知了大公主传召他的消息。
张重渡上前行礼,“五殿下。”
“太傅的病不是还没好吗?怎么就能出府了?”五皇子上下打量着张重渡,“大皇妹找太傅何事?”
张重渡道:“运河之事。”
“这件事啊,大皇妹既然愿意去做,那就由她好了。如今重要的不是运河,而是观星楼。一早李福公公来传父皇口谕,命我等修缮观星楼,四月十五乃是俞道长为父皇选定请仙的日子,父皇要在那一日登观星楼同仙人对话。此事我已交由六弟了,太傅,不如你协助六弟如何?”
修缮观星楼?这又是要闹哪一出?张重渡实在无奈,这又是件劳民伤财的事。
“此事由工部协助六殿下便好,臣身子欠安,还是继续在府中休养吧。”
这件事绝不简单,这浑水他不能趟。
一旁的六皇子道:“修缮观星楼颇费心力,如今臣弟身子大好,五哥将这件事交由臣弟大可放心,不用再劳烦太傅。”
辛照昌可不想让张重渡掺合进来,否则他的谋划非得被破坏了。
张重渡看向辛照昌,眼神深邃晦涩,面色看似平静,但他觉得,六皇子暗地里定然使了什么阴招。
其实,他不再参与夺嫡,也是有私心的。六皇子同辛玥兄妹感情深厚,若是他登基为帝,说不定能成全他们。
再看向五皇子,此番修缮观星楼,分明是讨好皇帝的最佳时机,五皇子却将这件事交由六皇子,定然也没安好心。
看来,这观星楼的修缮是绝不可能平稳的。
不过如今与他来说,都无所谓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对五皇子的失望早已攒够。
这大晟,他曾尽心尽力救过,已问心无愧,只是苦了大晟的百姓,背负着重税,承受着贪官搜刮民脂民膏,还有冤不敢伸。
他在刑部时,尚能还一些人清白,如今这太傅的头衔,听起来位居一品,实则就是个虚帽子。
六部之中,支持他的人虽不在少数,但更多的是见风使舵卑躬屈膝贪慕荣华之辈。
他也想当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推行新政,护佑百姓。只可惜,这么多年,支持他的大多是文臣,大晟兵权始终在皇帝手中。
就算是金吾卫中,也有姜霖和萧清两派。
“那臣便不打扰两位殿下商议修缮观星楼,臣先告退了。”
张重渡揖礼后离开。
回府的路上,他思索着五皇子说的话,修缮观星楼是李福前来传的口谕,不由想到李福是六皇子的人,他需得尽快告知温东明,提防着李福。
知道五皇子的人盯着自己的行踪,他不能直接去找姜霖,只好在回府后书信一封,让展风偷偷送去姜府。
翌日,他便收到了姜霖的回信,邀他子时在清风居相见。
当张重渡身着夜行衣跳入清风居厢房内时,姜霖摇头叹息,“堂堂我朝太傅,居然只能半夜偷摸出府,可怜啊。”
张重渡坐到方桌旁,“我同你说的事,你可曾告知了东明?”
姜霖道:“一会你自己问他吧。”说着打量了一番张重渡,“昭为兄,我瞧你虽困于府中,却是抱得美人归啊。”
宫门守卫森严,即使武功再高,也无法自由出入,张重渡几次进出揽月阁,都少不了姜霖帮忙。
“这还要多谢子溪兄。”张重渡想到辛玥就觉得温暖,不自觉弯了眉眼。
姜霖“啧啧”两声,“莫不是因为三公主,你才会放任六皇子同五皇子争权?”
“别这样说,我可没这能耐。”张重渡为自己倒一杯茶,“如今我只是个空有其名的太傅罢了。”
“那是你不愿,你若愿意,朝堂之上站在你这边的人,绝不是少数。我听说这几日早朝,没有昭为兄你在,有朝臣在大殿之上争执起来,五皇子也评不出谁错谁对,事情是该干还是不该干,或是究竟如何干,就干脆都让他们找你商议。”
的确,他人不在朝堂,可往他府里送的文书却不少,需要他决断的事务更多了。
但他却连看都没看。
张重渡笑道:“我做出决断又有何用?那还不得是监国的五皇子最终定夺,我也就是五皇子用来平衡朝臣之间关系的工具人罢了。”
“昭为自谦了,我知你心里如何想的,但事情或许没那么糟糕,五皇子虽忌惮你,可他也离不开你,曾经跟随在大皇子身边的许多朝臣,还是习惯于有事同你商议,为你马首是瞻,他就是想拿你如何,大家也都不答应啊。你可知,今日早朝以梁宽为首的几人,公然询问五皇子,你何时能早朝。”
“这个梁宽。”张重渡笑笑,“好在大晟还有他们几人,也不至于完全烂透。”
话音刚落,就听房门开了。
温东明先走了进来,后面竟然还跟了一个人,这人一身太监装扮,却不是个太监。
姜霖惊讶万分,“俞道长?”
第50章
俞简躲着姜霖走到厢房另一边, “姜统领别伤我,我只是来求太傅救命的。”
张重渡不看俞简,看向温东明, “东明, 书信你可收到了?”
温东明道:“公子放心。”他明白张重渡问的不仅仅是书信一事,继续道,“俞道长无意间发现我给三公主的丹药是假的,但我不知他如何察觉到我同公子的关系, 今日出宫之时, 俞道长拦住我, 非要让我带他出宫来见公子。”
张重渡看向俞道长,“你倒是聪慧,想必是那夜在御书房看出了些什么。说吧, 想我怎么帮你?”
温东明虽然是以敬献炼制丹药秘法为由, 让皇帝召见张重渡, 旁人或许认为是张重渡威胁温东明,或是给了温东明什么好处,毕竟温东明在皇帝身边多年, 同张重渡并无往来,可俞简却在那夜发现, 温东明看见张重渡额头上的血,分明很是担忧。
他多年来以观人面察人心而讨生活,自是觉出了两人之间必定关系不一般,便在温东明离开时试探着问了一句。
温东明装作听不懂,他只好威胁温东明换丹药一事, 并挑明温东明和张重渡的关系,这才让温东明答应带他前来。
俞道长道:“那夜太傅所言, 贫道醍醐灌顶,贫道不想再继续骗人,只想离开皇宫,但这皇宫岂是那么好离开的。”
“有那么难吗?你这不是离开了吗?”姜霖冷哼一声。
俞简道:“非也非也。我若是这样离开,陛下还不得把上京翻个底朝天。”
姜霖道:“莫非你是想让昭为帮你躲避金吾卫?那你不应该找他啊,找我才对。”
“我说姜统领,你能不能先别说话。”俞简狠狠瞪了姜霖一眼,继续道,“太傅,我此番冒险前来,是因陛下修缮观星楼一事,若陛下登上观星楼却没有什么对话的仙人,我定然活不了。”
张重渡放下手里的茶杯,“观星楼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简叹口气,“都是李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本古书,那书上说长生不老之人得神灵庇佑,只要月圆之夜站在皇城最高的地方,就能同仙人对话,陛下深信不疑。最近的月圆之夜是三月十五,我为了争取时间,才说要修缮观星楼,将日子选在了四月十五。”
张重渡思索片刻道:“你实话告诉我,陛下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俞简欲言又止,“这……我,其实……”
姜霖听着心烦,拿出佩剑架在俞简脖颈上,“别吞吞吐吐,说!”
张重渡道:“你写给三皇子的信,可是真的?”
俞简擦了一下头上的冷汗,停顿了半晌道:“这丹药,陛已经戒不掉了,不服用,浑身就会如万蚁啃噬般疼痛,其实,陛下五脏六腑都已被侵蚀,药石无医,不出两月就会虚弱得昏迷不起。”
“所以你是想将时日推迟到陛下无法登上观星楼?”张重渡看了眼姜霖,姜霖放下了手中剑。
俞简点点头,“陛下一旦昏迷失语,五皇子届时非杀了我不可。太傅,你得帮我离开上京,从此贫道不再骗人,行善积德,踏踏实实过日子。”
张重渡笑笑,这人倒是不糊涂,知道没了陛下,他必定是保不住性命,以他对五皇子的了解,极有可能将皇帝病重都算到俞简头上,杀了他是意料之中。
“我凭什么帮你?”
俞简转了转眼珠,语气带着小心,可说的话却是威胁之言,“温公公为何要给三公主换丹药?想必也是因为太傅吧,若太傅不同意,我就告诉陛下,温公公是太傅的人,而且太傅还和三公主不清不白的,你说陛下会如何处置温公公和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