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区禁烟火燃放,今年也没有烟花盛会,应该不会太忙。周凛冬改了下值班表,批了那人的假条。
小伙子乐得跟什么似的,脚步软趴趴地走了,周凛冬望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羡艳。
他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白小梨在就好了。
如果白小梨能来队里陪他过年,哪怕只是一起吃一顿简单的年夜饭,那就好了。
雪越下越大,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瑞雪从来兆丰年,周凛冬惦记的却是在外摆摊宣讲的白小梨。
他叫来杜旋风:“现在给白小梨打个电话,让她赶紧回来,雪天路滑,晚了危险。”
杜旋风撅嘴嘬嘬嘬。
“你自己打一个不行吗?偏要我……”
周凛冬脸一沉,杜旋风打了个寒战,乖乖拨了白小梨的手机号。
第一个没通。
“可能在忙。”杜旋风没当回事。
“不可能,”周凛冬抢过手机,又拨了过去,“中午十二点,谁会听她的讲座。”
嘟嘟嘟。仍是没人接。
周凛冬狐疑,怎么搞的,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又不是他的手机号。
开车?吃饭?发传单?
他屏住呼吸,第三次打过去。
这次直接被挂断了。
他直觉不对,白小梨不是会随便挂掉别人电话的性格,除非忙得顾不上,但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天上还下着雪,就算白小梨再怎么热情,村民也不会理睬她一个小销售。
经验告诉他,白小梨可能出事了。
手脚骤然一冷,他来不及给自己找借口,跑去了指导员办公室。
指导员听完他说的,不紧不慢地给消防用品公司那边打了电话,那边查了查白小梨的外勤记录,指导员原本乐呵呵的表情消失了,嘴角沉沉压了下去。
“公司说他们今天下午放假,小白原计划十一点半返回,和大家一起聚餐……她没回去,到现在也没回领导的消息。她去的是大柳村。”
“那么远?她去那儿干嘛?”周凛冬如坠冰窟,“大柳村……是不是去年挖出了拐卖窝点的那个?”
“是。”
周凛冬的身形晃了晃,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指导员赶忙扶住他:“凛冬,你先别急,也许只是路上耽搁……”
周凛冬猛地抬起眼。
他向来坚强无畏,遇事冷静客观,哪怕进入一千度高温的火焰区也临危不惧,硬得像是一块铁板,从无弯下脊梁的时刻。
然而指导员却看到了周凛冬猩红的眼尾,和微微佝偻的身躯。
这是骄傲且硬气的周凛冬从没露出过的表情。
他没有说一个字,绷着脸,颈间青筋乍起,仿佛卸掉哪怕一小口气,他都会瘫软在地。
指导员愕然。他知道周凛冬喜欢小白,思念小白,却没想到,仅仅是“她可能有危险”这种真假不辨的消息,都能让周凛冬失去最起码的判断能力。
周凛冬颤抖着打开手机,按下了110。
“周凛冬!”指导员厉喝:“现在,马上,带队去大柳村做消防巡查!”
周凛冬一愣:“不行,那不是咱们的片区。”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你他妈的懂不懂变通?!”指导员踢了他一脚,“别忘了,你自己也是警,火警!滚蛋!这是命令!”
指导员转身给接线员打了电话,楼内即刻拉响了警报,指导员回头的时候,周凛冬已经没影儿了。
猎豹就是猎豹,离得最远,却第一个跳进了消防车里。
火急火燎地出发了,杜旋风得知目的地是大柳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大柳村?拐卖妇女去国外红灯区的那个村?”
老天爷!
那可不是个好地!
偏远闭塞,民风彪悍,去年警察围了他们村,村民了一哄而上,愣是不让警察抓人,最后还是特警上阵才将嫌疑犯全部逮捕。
周凛冬沉默不语,始终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他在发抖,但他不敢让别人看出来。
小梨……白小梨。
她那么瘦小,不到八十斤的体重,要是真的被人困住了……
她没有任何反击能力。
周凛冬第一次恨自己的身份。
他是消防员,接不到警报无法出去,他可以救整个云城的百姓,但白小梨渴了饿了,难过了生病了,又或是像现在,被人欺负了,他通通不知情。
就算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他出不去。
消防服和纪律死死束缚在他的身上,他出不去!
“再开快点。”他将额头抵在副驾台上,咬着后槽牙道。
手心起了一层层的汗,车越来越颠簸,周凛冬抬起头,漫天的飞雪飘舞,土道上铺满了新雪,明晃晃的刺眼,他低吟一声,捂住了被自己指甲抠破的掌心。
到了村口的时候,周凛冬直起身体,锐利的目光逡巡过看似平静的小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远处驶来一辆小面包,他瞳仁紧缩,喊道:“停车!”
司机紧急刹车,所有人的身体因此而向前仰去,雪天的路太滑了,消防车重达几十吨,持续滑行了好几米才停下。
距离那辆面包的保险杠只差半米。
周凛冬推门出去,隔着裂开的车挡玻璃,看到了满身泡沫干粉的白小梨。
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瑟瑟发抖着,双手紧紧把持着方向盘表情呆滞地盯着周凛冬。
她唇边有血。
“下车。”周凛冬拉开她的车门,掰开了她僵硬的手,“下来!”
白小梨刚一踩地就跪了下去,周凛冬抱住她,表面镇定,一只手却慌乱地摸向她的裤子,确认她有没有受到侵害。
扣子是完好的,没有争抢过的痕迹,她没事。
周凛冬闭上眼,这才重重地吐了口浊气。
他从没这么失态过,也从没这么怕过。
明明是个连死也不惧的男子汉,可是刚刚,他竟怕到连身体都站不稳。
大家见这场面都惊住了,石勇第一个反应过来,上了白小梨的车,打着了发动机,对周凛冬比了个“OK”的手势。
周凛冬抱白小梨上了消防车,丢给她一块毯子,动作不算温柔。
白小梨裹紧自己,灭火器里的干粉是低温的,这又是冬天,她冻到四肢麻痹,牙齿打颤,周凛冬却没理,将头偏向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大家都以为会这么尴尬到消防队的时候,周凛冬忽然开口。
“你来这里干什么。”
车厢内一片死寂,杜旋风甚至无意识地停止了几秒呼吸。
熟悉周凛冬的人都知道,周凛冬表现得越是平静,后面的惩罚就越是狠戾。
魔鬼训练官的称号不是白来的。
杜旋风悄咪咪地想,不至于吧,小白姐既不是队员,也没犯什么大错……
周凛冬扭头,幽深双眼死死盯住不肯看他的白小梨。
“白小梨,如果今天我没赶过来,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万一他没来呢?
万一他来晚了呢?
万一她已经遭受到侵害,或者更严重,直接被害了呢?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后怕!
他指着自己的消防服,指尖微微颤抖:“我是消防员,接不到火警电话,我出不了那个门!我能救整个云城的老百姓,但你出了事,我不知道,更没办法帮你,只能干着急!”
他根本不敢说,在看见她浑身脏兮兮的那一秒时,他腿都软了。
他当时就想,如果白小梨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他算什么东西。
胸腔剧烈且酸痛地鼓胀着,周凛冬脱水般靠向椅背,无力地合上了眼帘。
“你是不是非要我承认。”
白小梨颤了颤,捂住了耳朵。
“我,周凛冬,是个没用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凛冬自责了
第23章 是我不好
◎小梨,别哭◎
车厢内鸦雀无声, 前排的司机和杜旋风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能通过后视镜关注两人的动向。
周凛冬不再说话,而白小梨把脸埋在毯子里, 肩膀一直在抖。
她也不想这样的。
她也不希望事情闹到这种地步。
快过年了, 市内不允许燃放烟花炮竹, 村里却没人管, 她单纯想要减轻消防部门的负担, 所以开车跑了过来, 给村民普及私自燃放炮竹的危害和烧火炕秸秆的注意事项, 她是好心。
宣传结束,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碰到了两个酒鬼,又不是她愿意的。
男人力气大, 很快控制了她, 她的手机被抢走了,她拼了命地咬住对方的虎口, 把男人的肉都咬下来一块,才得了一线生机, 挣脱开那只让她恶心的手。
可是没用,她跑得慢, 又被逮到了。
她拿起灭火器,胡乱地喷向对方, 对方不惧反笑, 也捡起灭火器,喷了她一身。
若不是最后她把车里的货都砸到了他们脑袋上, 她连跑都跑不了。
他说他是消防员, 出不了那道门, 帮不了她。
然而在危险逼近的那十几分钟,她根本没指望有人会帮她。
更没指望过周凛冬。
她清楚他的身份,比任何人都清楚。
周凛冬不属于任何人,他属于集体,属于国家。
所以当周凛冬像是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的车前的那一刻,她震惊到说不出话。
她想问问他怎么会来,可是干粉产生的降温反应太冷了,冻得她喉咙都肿了,她到现在都讲不出一个字。
周凛冬怎么会是没用的男人呢。他以血肉之躯与水火搏斗,无声守护着整个云城和百姓,怎么会是没用的男人。
他怎么会这么想。
白小梨的眼泪是为了这一点而流。
她心里的大英雄,不自信了。
毯子猛然被扯开,大量空气和干粉一经接触,快速吸收了身体的热量,不单单冰,更带来遍体的灼烧感,白小梨忍不住抱紧自己,有人却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只手宽厚而大,曾经坚定攥过她的掌心。
OO@@的声音亮起,她看着周凛冬解开自己的制服,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训练背心,颈上的青筋一根根炸起,他没有抬头,动作有些粗暴。
“过来。”
周凛冬将她揉进怀里,一手捂住她冻紫的脸,一手把她包了外套中。
男性滚烫坚硬的胸膛挤着她的脸颊,有力的心跳震在耳边,属于周凛冬的气息霸道又蛮横地闯了过来,白小梨错愕了一瞬,第一反应竟是推开他。
“别动。”周凛冬声音很轻,俯首贴上她的眼睛,“暖和一点没有?”
垂眸看到她满是干粉的腿,周凛冬犹豫了几秒,弯身脱掉她的鞋子,一起圈进臂间。
她这样叠起来还没他躯干大,娇小得可怜,周凛冬从没想过,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次拥抱居然是这样的场景,她受了欺负,他没有安慰她,反而骂了她,惭愧到让他生不起一丝邪念。
“对不起,”周凛冬嗓子很哑,“我不该对你发火,我不是怪你。”
他知道白小梨委屈。
如果不是他未经允许介入了她的生活,她现在应该在救助站和猫咪玩,而不是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做什么宣传。
他是恨自己,把白小梨拖进了泥潭里,又放开了她的手,让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上了另一条路。
他抱了她才发现她有多瘦,本就不丰腴的身体如今更加单薄,甚至能摸到后背突出的肩胛骨。
他不禁将她搂紧了,让她完全贴住他的皮肤。
车辆渐渐驶入市区,杜旋风问:“送小白姐回家?”
“回队里。”周凛冬用体温去暖她,唇色也有些发白,“干粉和泡沫不好洗,让她去队里清理干净再回家。她舅舅看了会心疼。”
消防车入库,队员们见周凛冬抱了个女孩下来,惊得合不拢下巴。
周凛冬不仅把人抱回来了,还带去了女生浴室。
“旋风,你到后勤借套女孩子的衣服。”
他止步于门口,亲眼看着女同事拿衣服进去了,自己才进了男生浴室。
两间浴室只隔了一道墙,上面留了一条通风的缝隙,声音能听很真楚,这会不是休息时间,唯有一个花洒在供水,一个小姑娘在流眼泪。
他的手放在开关上许久也没有动,一直在听那道哭声。
半晌,他轻声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
抬起眼睛望着那条缝隙,他苦涩地皱起了眉宇:“小梨,不要哭。”
他最受不了她的眼泪。
以至于“和好”两字哽在喉间,好几次都差点逃出嘴巴,他用力闭紧双唇,才忍了下去。
碰过白小梨的地方都冻出了红斑,他皮糙肉厚尚且辣辣的疼,白小梨的情况只会更严重。
忽然想起女同事没给她准备外套,周凛冬匆匆洗掉脸和头发上的干粉后,回宿舍拿了自己最保暖的一件鹅绒羽绒服,等在女生浴室门口。
“穿好。”他抿着唇,把衣服递给她。
白小梨指指喉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讲不了话。
她脸和手都紫紫的,走路也不自然,显然是冻僵了,周凛冬将她打横抱起,带去了指导员办公室。那屋空调坏了,指导员买了个小暖风机。
白小梨有些抗拒地推了推他,周凛冬也没管。
指导员一看两人这造型出现,心领神会道:“我去看看食堂那边布置得咋样了。”
说罢,指导员对白小梨做口型:「别说你工作是我介绍的!」
千错万错,错在他把白小梨给推荐到了那家公司。他害周凛冬的宝贝心头肉遇险,周凛冬知道了非急眼不可。
周凛冬的脾气可不像表面看着那么好。
白小梨边点头,边靠近了暖风机。
“当心。”周凛冬无奈叹息,扶住了她的脑袋,“头发会烫坏。”
白小梨闷着头不看他,周凛冬俯首,对上她仓皇躲避的眼神,就这一眼,他心都要碎了。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她很惧怕他的那个阶段。
周凛冬仍然魁梧,坐在她面前还高出一大截,安全感十足的肩膀有她一倍宽,腿也有她三条粗,白小梨呆呆看着他,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他从抽屉里翻出医药箱,在她不足手掌大的脸上抹冻伤膏,指尖粗粝,却很小心翼翼,恐会弄疼了脆弱的她。
“小梨,我们聊一聊,心平气和的,好不好?”
白小梨愣了愣,点头。
“……你很缺钱吗?”周凛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