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五味杂陈,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挺丢人的,是吧?” 还是祁遇先开口,他说着,有些烦躁地扯开自己的领带,“营销号口中的‘豪门贵婿’,连个保镖都指使不动。”
其实,比起被傅遥侮辱、被保镖无视,他更不能忍受的是被简新筠看到自己这副忍气吞声、蝇营狗苟的模样。
但他方才若是不出面,受伤的就该是她了。
感受到他的窘迫,简新筠垂下眼眸,却瞥见了他受伤的右手,不忍心地说道:“你去医院看一下吧。”然后,目光上滑至他被咬伤的小臂,“还有那里,最好也用碘伏消下毒。”
“没事。”祁遇说着,想起她刚才被傅遥扯了头发,不自觉地就想摸摸她的发顶,但刚把手伸出去,便顿住了。
保镖还在店里,他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与简新筠的关系。
祁遇想着,开始扯着领带包扎伤口。但他是个右撇子,左手不太好使力,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我来吧。”简新筠见状,伸手扶住他的手腕,再接过领带,一圈圈地往上缠,“但这也只是暂时应付一下,你还是去医院处理一下比较好,伤口这么深,可能还要缝针。”
她低着头,祁遇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小步,只觉得她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前,身上的香气若有似无的,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探进他的胸口,再捏住他的心脏。
这种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感觉实在是太痛了,他咬着后槽牙,下意识地吸了下鼻子。
“很痛吗?”简新筠闻声抬头,就见他涨红了眼眶,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于是脱口而出道,“我陪你去医院吧。”
祁遇并未回答,只是将手抽回来,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后,回道:“你走吧。”
简新筠微一怔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自己离开。
那层蒙在心上的油纸顿时被戳破了。她从那种朦胧的、失真的封闭状态回到现实,一下记起了两人的处境——
他们已经结束了。
她许下了“忘掉祁遇”的新年愿望,而他也拉黑了她的微信。
此时此刻,她站在街头替他包扎,不过是为了感谢他的“拔刀相助”。
她想笑,却牵不动嘴角,想道一句“保重”,却找不到声音,最后只能点点头,说了句:“那……就先祝你新婚快乐了。”
祁遇被她这句似是而非的祝福扎中了,颇为自嘲地应了声:“谢谢。”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今天发生的事,你就当没看到。以后再见到傅遥,绕着点走。”
简新筠听着,觉得这句劝诫格外刺耳。她不想回应,扭头就走。
她也不记得自己要去购物中心的计划了,只想把自己藏在人群里,缩成一个小一点、再小一点的黑点,于是挺直了背,走得飞快。
她没有回头,午后的太阳斜斜地落在她的身上,晒出半截影子。祁遇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顿觉得这拥挤的大街被她的影子塞满了——除了她,他看不见别人。
“祁总,”这时,保镖推门走了出来,“那件婚纱要赔一百多万。”
“知道了。”祁遇应着,复又看了眼简新筠离开的方向,这才走回婚纱店。
几乎就在同时,简新筠回头了,她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却又不由自主地朝那边张望。可是婚纱店前人来人往,已经没有祁遇的身影。
她怅然一笑,再次转身,大步走开了。
第53章 忏悔
简新筠在港城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走累了,就找间咖啡店歇脚。
她点了一杯热拿铁,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试图用身体上的疲累压制心理上的烦躁。
店员刚送来咖啡,她的手机便振动起来。简新筠滑开屏幕,就见甄雪发来几条微信。
微信内容多是照片,拍的是“女高部”的学生们坐在教室里学习的场景,身上穿的都是简新筠送的羽绒服。
甄雪还附上一条信息,说道:学姐,新年好。今天高三开学了,她们都穿上了你寄来的羽绒服,很暖和,谢谢你。
上个月,简新筠一拿到了“部门第一”的奖金,就拜托高夕颜联系了一家现货充足的成衣工厂,订购了两百多件的女士羽绒服,全部寄到了福梁。
现在看来,学校已经把衣服都发下去了。而孩子们穿着羽绒服,埋头学习的模样,也取悦了简新筠,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满足感。
她神情欣慰地回道:不用客气,我只是尽了一点儿绵薄之力。
消息发送成功后,她想了想,又补了一条:如果还有其他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甄雪本就不是扭捏的人,她在收到简新筠的微信后,发来一段语音:“学姐,目前女高部的物资还算充足,但有一些学生交不上学杂费。新学期马上就开始了,每学期都会有学生因为交不上学杂费,而被家人强制带走。如果能为这些孩子找到一对一的资助方,或许能有帮助。”
简新筠听着,一下就明白了——“女高部”募集到的社会捐款或许能解决了学费和书本费的问题,但还有一些情况特别困难的学生,是连学杂费都交不起的。
又或是,这些家庭为了强迫女孩回家干活或外出务工,连学杂费都不愿意替她们交。
眸色暗了又亮,简新筠敲着键盘回道:这样,我先资助一个,一直到她高中毕业为止。
说着,又发了第二条:我再问问身边的朋友,看看能不能发动更多的人来参与“一对一”的帮扶。
甄雪回得很快:太好了,我先代表孩子们谢谢学姐!
简新筠回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随后,她选了几张甄雪发来的照片,用 APP 虚化了学生们的面孔,再发到朋友圈里,配上一段文案:年前给孩子们买的羽绒服都寄到了,希望大家都能过一个暖和的春节。目前,还有部分家庭困难的女学生需要资助,希望有条件的朋友能伸出援手。每学期几百元的学杂费,就能支持她们完成高中学业,步入大学殿堂。
朋友圈发出去后,简新筠这才端起杯子,喝了几口咖啡。但她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条朋友圈已经收到了十几个点赞。
这点赞速度,比她之前发什么名牌包和网红店打卡来得快多了。
没过多久,又陆续有人发来私信,询问她“一对一”资助的细节。简新筠耐心回复着,暂时忘却了那股因为重逢祁遇而引发的愁绪。
*
就在简新筠回复微信的同时,祁遇一个人打车去了医院。
春节期间的医院依旧忙碌。他挂了个号,等了好久,才等来医生查看伤情。但医生也只是简单地看了两眼,便要他再等一会儿,说会有护士过来给他缝针。
祁遇找了个角落坐下,整个人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周遭闹哄哄的,有些是因为暴饮暴食而引发肠胃不适的病人,还有些是因为饮酒多度而街头斗殴的伤者,一群人将不大的急诊大厅挤得满满当当。他看着,便明白护士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了,于是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只是他刚点开微信,就见桑怡发来了两条留言。
第一条留言是张图片,正是简新筠的朋友圈截图。他拖着图片,放大了,这才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不是港城的繁华街景,也不是精致的旅游自拍,而是一条号召大家来做公益的朋友圈。
祁遇有些吃惊——自从他把简新筠的微信拉黑后,便再没看过她的朋友圈,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的朋友圈风格已经变了。
心湖像坠进一颗石子,一点点地往下沉。他喟叹一声,滑到桑怡的第二条微信。
她问他:祁遇哥,你要不要资助一个?
他别着左手,费力回道:好啊。我出钱,你出面。
桑怡发来一个“啧啧啧”的表情包,又回:那行叭,我和竹子姐说一声。
祁遇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用左手打字实在费劲,才敲了几个字,便有护士过来了。
“祁遇?”护士问他名字,在得到他的确认后,拧开一瓶生理盐水,继续道,“手伸出来,先给你清创。”
祁遇只得收起手机,再将受伤的右手伸到护士面前。
伤口已经止血了,表皮的部分还有些结痂。可当生理药水淌过伤口,结痂的部分再次被冲开,整个掌心皮开肉绽,生起一股粗粝的疼痛感。
祁遇有些忍耐不住地哼了一声。护士见状,问他:“三天内有没有喝酒?”
他点了点头:“有。”
“那你还得再忍忍。”护手放下药瓶,用沾了碘伏的棉签涂抹伤口,“喝了酒,就不能打麻药了。”
“好。”祁遇吐了口气,回道,“没关系。”
护士没再说话,拿起针线就开始操作。祁遇摊着手心,清晰地感受到皮肉被针线穿破、扯动的那种痛感,不过几秒,他便满脸都是汗了。
“还有两针。”许是见他太疼了,护士一边加快动作,一边说,“你想点开心的事,转移下注意力。”
开心的事?祁遇垂眸,眼前自动浮现出简新筠的面容。
他想起今日重逢,她穿得是最普通的风衣外套和牛仔裤,肩上背的是平价的托特包,披肩的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看起来就像个活泼朴素的女大学生。
他又想起从前,她只要一出门,身上势必会有几件奢侈单品,和她今日的风格完全不同。
或许不仅是朋友圈的风格,她正由内而外地发生改变,从过去那些“自我束缚”的条条框框里挣脱出来。
祁遇有感于她这股努力挣脱的勇气,又怕她这种头也不回的姿态。
他怕她在不断向前的路上,将他忘记。
“好了。”护士的声音打断了祁遇的思绪,他倏地回神,便见掌心多了三条粗线,将裂开的伤口缝补在一起,就像一张渴望嘶吼却张不开的嘴巴。
“伤口不要碰水,别喝酒,别吃辣。”护士交代着,给他缠上纱布,“两天换一次药。”
“好的,谢谢。”祁遇道了谢,就见护士推车离开,奔向下一个伤者。
他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思绪还有点游离。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港城号码。
他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说道:周先生,今日去贵店叨唠,很遗憾没能等到您。我会在港城多待几天,希望能和您再见一面。
就在一个多月之前,祁遇便借项目之名,到港城拜见过周谨明一次。这次,他特意说服傅遥来港城选婚纱,就是想找机会和他再见一次。
可惜他今天中午扑了个空,在“月亮妈”的二楼等了一个多小时,却始终没等到周谨明现身。
他原本也不着急,总觉得这次见不到,再找机会就是了。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在婚纱店里遇见简新筠。
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扰乱了他的思绪,也加重了他想约见周谨明的迫切感。
祁遇百感交集,用左手紧紧握住手机。就是这时,周谨明回复了他的短信。
他发来一张照片,点开了,是一张食客反馈卡。
卡片上有祁遇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娟秀的楷体,一笔一划写得极其工整——
周先生:
您好。
我是简新筠,之前在唯信负责 Moon Light 的危机项目。因为我的疏忽,致使 Moon Light 上市失败,我一直为此深感内疚。今天,我于无意间走进这家餐厅,我想这是老天给我的一次机会,一次和您道歉的机会。但很可惜您不在店,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下一句“对不起”。
我明白,您不一定要接受我的道歉,但这句“对不起”我却一定要说。因为,忏悔是要向着自己的。
最后,祝您生意兴隆。
简新筠
再看落款日期,正是今日。
所以,他在“月亮妈”的二楼等待周谨明的同时,简新筠就在一楼就餐吗?
想到这里,祁遇的手开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没一会儿,他直接拨通了周谨明的电话。
“祁先生?”听筒里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疏离中又带着点客套,“今天很抱歉,我临时爽约,让你久等了。”
祁遇深知自己是导致周谨明失去 Moon Light 的罪魁祸首,是以对方怎么对待自己,他都不会有微辞。于是,他干脆回道:“ 没关系。 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和您尽快见面……”
“祁先生,”周谨明打断他,“我还是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把 Moon Light 还给我?”
其实,在祁遇第一次拜访周谨明的时候,对方便问过这个问题了。而祁遇当时的回答是,Moon Light 是他经由不正当手段拿到的,必须要物归原主才行。
而周谨明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只是请他喝了杯茶,便让他离开了。
时过境迁,如今第二次交谈,周谨明还是问了同样的问题。
祁遇不知该如何措辞才能讨他欢心,只能沉默着,听对方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在富岭对 Moon Light 的兼并案中,简小姐也是个受害者,但她却是第一个向我道歉的人。”
周谨明说到这里,语气越发严厉,“祁先生,你把 Moon Light 还给我,是你对我的忏悔。那——你对自己的忏悔呢?”
不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格外别扭,却像把锋利的匕首划破过祁遇的耳膜。他一下就想起了简新筠的那句——“忏悔,是要向着自己的”。
“周总,我明白您的意思。”他略作沉吟,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会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我的诚意。如果您能满意,我也希望您不计前嫌,拉我一把。”
*
祁遇与傅遥在港城待到正月初五,后者因为选不到合适的婚纱发了好几次脾气,最终还是决定去往纽约。
祁遇以还有工作要处理为由,说服傅遥先行去往纽约,待他处理完工作后,再去和她汇合。
正月初六,傅遥直接从港城飞往纽约,祁遇回到 B 市,一头扎进工作当中。
之前他因为住院,耽误了不少工作。所以,正月初七,FULLin 一开工,他便拉着下属们开了好几天的项目会议。
白天,他领着所有的项目成员,研究行业背景,讨论投资逻辑,标记投后可能出现的问题;晚上,他又带着投资经理拜访 portfolio,应酬 LP。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和傅遥结婚了,所以在工作上更加卖力,好给傅岭留下一个好印象。
但只有他的秘书,发现了一点儿不对劲儿。
“祁总,您的这些文件从证监会拿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节后复工的第一个周五,秘书来给祁遇送咖啡,同时扫了眼他的办公室里,“要不要我帮您放回文件柜里?”
“不用。”祁遇应着,从电脑后探出半个脑袋,“放在那里就好。”
祁遇对办公环境向来是有要求的,如今却对这乱糟糟的办公室视若无睹,秘书实在是觉得蹊跷。
他迟疑着,将咖啡放在办公桌上:“傅小姐那边已经催过好几次了。您定好哪天去纽约了吗?我帮您买机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