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某天回家,看到她坐在澡盆子前面洗衣服。
澡盆子那么老大,水都不知道她怎么接的,还有两条胳膊,那么细都不够一掐的,自己拎着衣服放搓衣板上,像模像样地刷刷又搓搓。
后来才知道,小姑娘以为收养她的是他们两公婆,所以拼命讨好。
多心酸呐,想起这点过往,罗珍很快就眼泪八叉:“你那时候好懂事的,又特别有礼貌,都没怎么让我操过心。”
这么声泪俱下,调动沈含晶奇异的心绪。
她想自己真是个奇形种,看着别人为自己哭,丁点被感染的感觉都没有,似乎说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幽微影像是有的,恍恍惚惚地,但脑子里更像起了雾,情绪跟现实有点脱节。
看罗珍还在掉眼泪,沈含晶抽纸递过去:“我现在过得很好,虽然不记得,但还是很感激您当年给我的照顾。”
“比起你爸爸对我们的帮助,那都不算什么。”罗珍擦干眼泪,又吸吸鼻子:“对了,你还有一些东西在我那里,要不要拿给你?”
“改天吧,改天我找您拿。”看她情绪稳定些,沈含晶迟疑了下:“关于我的身世,不知道您了不了解?”
这话才问完,手机震响。
接起来,是徐知凛的声音:“在哪里?”
“你下来了?”沈含晶问。
“嗯,在偏厅。”
“好,那我出去。”
挂断电话,再向罗珍夫妻道过别,沈含晶走出厨房。
人还是先前一样多,这么久了,居然没谁提前撤。
往偏厅方向,徐知凛也正好走出来。
隔着宽可跑马的客厅,两人锁定彼此。
徐知凛走过来,人看着气定神闲:“回去?”
“好。”
简言片语后,也没跟谁打招呼,两人离开徐宅。
车速匀缓,他们在后排坐着。
沈含晶觉得徐知凛很奇怪,又不在办公什么的,顶灯还要堂堂开着。
觉得太刺眼,她直接关掉,顺便把刚才见罗婶夫妇的事情给说了。
“什么感觉?”徐知凛问。
什么感觉呢?沈含晶想了想:“原来我以前,也不是人见人厌的。”
没了顶灯,徐知凛全靠感官,只觉得她声音听起来飘轻,像在喃喃自语。
他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腿面。
人见人厌,怎么会。
那时候的她斯文又有礼貌,成绩从来都拔尖,是大多数人眼里的乖乖女。
他还记得她有多安静多守礼,那时经过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只会低头站好,等他,或者他们一帮人呼呼喝喝地走过。
在同龄人都是唯我独尊的年纪,她情绪稳定,从来没有咋咋呼呼的时候,连说话声音都很小。
还有她每个时期的具体形象,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短发轻盈,长发秀气,一张细骨脸,一双看了就忘不掉的眼。
眼里像有两盏小灯,清透又明澈。
还有不需要用小动作丰富的温静感,从来穿得很简单,但连裙纹走向都让人想多看两眼。
从没见过她哀哀切切顾影自怜的样子,更没有过苦大仇深的情绪。
她脾气像面人一样软和,除了学习余事不管、八卦不谈,身上没有故作和矫饰的智感,却是难以忽视的存在。
应该,也曾经是不少男生心里的白月光。
车辆拐道,路灯闪进后座。
很久没有人出声,车厢里针息可闻。
有点疲惫,徐知凛捏了捏眉心。
手再放下来时,被人摸索着握住。
不很干燥的触感,手指细尖,在他手背挠两下。
接着,左边的人一点点挪过来,慢慢摸上他的手臂:“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
好像听到一声笑,那只手从肩头挲过颈部,停在他喉结中间:“什么时候开始,你喜欢上我的?”
黑暗里,徐知凛眨眼,慢了半拍。
作者有话说:
虚惊一场,我没事诶,不过现在好像到处有情况,大家要照顾好自己。
撒红包,祝大家永远不yang!
第17章 情书
【Chapter 17】
-----
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说得清吗?
车道初遇,应该更多的是惊愕,毕竟再见到她,已经是两年后的事。
她养父沈习安在他们家工作多年, 很被爷爷看重。
听说安叔收养的事, 爷爷特地把后面的小楼拨给他住, 让他可以把女儿接进来,就近看顾。
而知道她已经住进他们家的那天,他刚从学校回来。
因为正门在换石柱,所以车子走的后门。
后门有一个小坡, 车爬坡的时候, 他看到了她。
短短的头发,站在岗亭旁边向外张望。
只是头发虽然剪短了, 但个子没长,甚至看起来还要瘦些, 或许这也是他能马上认出来的原因。
回到房子里,他觉得自己应该跟她打声招呼,于是放下书包,又回到后门。
可刚接近岗亭, 就见她忽然从伸缩门的缝隙钻出去,疯了一样冲过马路,还差点被来往车辆撞到。
他吓一跳, 隔着马路, 看她跟在一个穿波点裙的高瘦女人后面。
波点裙在挑担的摊子上买东西,刚开始没注意到她, 买完就往前走。
眼看她还一直在后头, 害怕她跟丢, 于是他也跑了过去。
距离只有几步时,波点裙发现了她,还皱起眉好像骂了句什么,很快警惕地抱着包走了,躲避瘟神一样,而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人的背影。
他不知所措,过去问她有没有事,她像没听见似的,看都没看他。
正好有洒水车经过,缓慢的轰隆声,还伴着车喇叭的动静。
嘈杂的环境中,不太清楚地,好像听到她叫了一声:“妈妈。”
那天开始,他下意识关注她。
小学到初中,他们不在一起读书,但学校大门是面对面的,他读私校,她上公立。
她成绩很好,好到就算不在同一座学校,也总能听到她的考试名次。
也因为这个,她被大人选中陪宝琪做作业,于是他也常能见到她。
客厅下,庭院里,每一层的走廊中,不时能和她打上照面。
那时候宝琪最小,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长辈惯着别人捧着,捧得一身小姐脾气天天高高在上,对人颐指气使,挑针拣刺。
他看得很反感,曾经说过几回,但宝琪振振有词:“你不懂,我不使唤她才不好过呢。保姆厨师园丁,家里那么多帮工的,就她跟着咱们享受,凭什么呐?就凭她是安叔女儿吗?二哥我跟你说,我要和她关系好,那些人要妒忌死她的。”
这套耳濡目染来的“用人经”,他听得直皱眉,正想反驳几句,宝琪朝他身后招手:“喂,你迟到了,快来!”
转头,见她抱着几本书在门口。
对视只一眼,她很快又站到旁边,低头垂首,等他经过。
她就是这样的,从来不叫他,如果问她什么,多数时候也只有点头或摇头,不多跟他说一句话。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她讨厌自己。
那年春节,下了很久的雨。
记得是某个傍晚,他在画室待着久了点,等想起来时间,外面已经沉沉一片,还混着雨丝。
他没带伞也看不清路,于是跑到一半找个地方躲雨,打算打电话让人来接。
停留的好像是台球室,后背一扇窗,冻雨扒在上面,密密麻麻地遮住。
似乎看到点光亮,他正想敲窗的时候,一笔一划,玻璃上出现一个瘦挑的女人。
卷发,穿一条长裙子,惟妙惟肖,可惜雨势忽然又起来,很快水珠就连着水珠,女人的轮廓也糊成一片。
而窗户后面,出现她的脸。
她定定看着那扇玻璃,好像在跟他对视,又好像在看那幅人相一点点化掉的痕迹。
大概有个十分钟,她从里面出来,给他递了一把伞。
他还没回过神,她对他笑笑,自己先走了。
印象里好像第一次看到她笑,但感觉沉坠坠的,扯得心脏有点痛。
再看已经进入雨幕的她,撑着红顶伞慢慢移动,像水汽世界里,火红的一片痂。
那天里,也似乎看到她心底,埋得很深的疤。
可惜的是,即使有送伞的交集,却也没能跟她走近一点。
还是原来的相处模式,她闷声不吭,默默走路默默做事,不是宝琪叫,她不会出现在前面。
偶尔进出也能看到她,坐在车里,跟她擦肩而过。
寒暑两假交替,一年年过去,他长高了,她的头发也长长了。
跟宝琪她们不同,她好像从来没烫染过,都是简单扎个马尾,或高或低的,用一根纯色发绳绑着。
后来家里在地下室装了影音房,总有同学和朋友来看电影,她也经常跟着宝琪进去。
到暑假,他表哥江廷回来,说是特地托香港朋友弄了一堆片子,抱去里面放。
嘉禾的五福星系列,周氏喜剧,最佳拍档之类的,也有猛鬼街或侏罗纪这种恐怖向电影,配上开得很低的冷气,引得女孩子一波又一波的尖叫。
那天例片放完,宝琪带着一班女同学回房间玩,而江廷则在她们走后,神神秘秘地抽出一张碟,拉他一起看。
是部进口影片,封面看着有点不对劲,而正片刚放没多久,江廷起来要去洗手间,还特意说不要快进,到关键的时候暂停等他回来。
以为是无聊的情爱片,他没怎么当回事,边玩手机边听台词,直到音箱里传来过分可疑的声音,才抬头看了一眼。
好死不死,影音室的门开了,进来的还不是江廷,而是她。
屏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好叠在一起,背景音乐旖旎,刻意放低的昵喃,以及带有暗示性的遄\息……
对于那个年纪的他们来说,尺度无疑有点大。
他慌了手脚,连忙找到遥控。
等暂停键摁下,画面终于不再拱动,他故作镇定:“你……怎么来了?”
“宝琪说耳钉掉在这里,我来找。”她摁亮灯光,也把一个不安的他照得亮堂堂,无所遁形。
他像做了坏事,人从头烧到脚,正局促不安时,她朝他看了一眼。
意识到是要帮忙,他赶紧走过去,替她扳着座椅。
应该是刚洗过,她头发难得没有全部扎起来,这样一弯腰,头发从肩膀滑到胸前,像电视里拍的洗发水广告那样,好像一把梳子上去能从头溜到尾。
耳钉米粒那么大,卡在两排座椅的中间,她手不够长,又换他去掏。
两人交换姿势时,她头发乌黑的一簇拂到他下巴,拂过他鼻尖,潮湿的柑橘调,过分好闻。
等东西掏出来放到她手心,她说句谢谢就走了。
而他像傻子一样,在原地呆站好久,直到那股发香消散。
也不是毫无收获的,比如醒神后他踩到一只头绳,咖棕色的编织款式,细细一圈纽结。
捡起来闻,是她的味道。
正迟疑时,不合时宜的江廷出现,看见暂停画面后兴奋地跑去找遥控,而他则卑鄙地,默默把那只发绳据为己有。
后来再看见她,总有种小偷的心态,见不得光一样,莫名闪躲。
那年统招生中考,她稳定发挥,名次排到省级前十,不少学校抛来橄榄枝,当中也包括他们学校。
私立虽然不愁生源,但也需要好学生来拉绩点树排名,听说为了这个,校基金会还特地找到他们家,想靠关系拉拢她这位优秀生。
于是高中开学后,她转到了他们学校。
因为课程体系的区别,他们同级但不在一个班,偶尔公开课才会碰到,或者礼堂活动,分在前后排。
他觉得自己前有未有的奇怪,只要跟她接近,大脑一片空白,经常连说的什么话都能忘记,进入机械性的表达状态。
当然也有心绪波动比较大的时候,比如看见她跟其它男同学说话,再比如,听说有人跟她表白。
那时候开始流行bbs,有投身互联网行业的学长也给他们学校建了一个。
突然有那么一天,论坛首页飘着对她的表白帖,帖子里放了偷拍她的照片,还有一句英文情诗:You had me at hello。
他心里一紧,余下的半天,人像丢了魂。
隐隐意识到什么,朦朦胧胧的情愫,不可说。
那个帖子没有存不知太久,毕竟私校再开放,也不允许学生这么高调示爱。
于是他心里又一松,摸着那只发绳,说不清的滋味。
像竖了个假想敌,突然给他狠狠一击。
回去碰到她,跟家教在画室陪宝琪上课,手里拿着刮刀,在替宝琪调颜料。
那天的天气很好,她坐在阳光里特别有意境,而他站门外,突然想到论坛的那张照片里,她穿着校服,白衬衫和黑色背带裙,除了领结,再没有别的饰品。
干干净净的,一点生钝感,但出奇好看。
偷拍不是什么好行为,摸到手机边缘时,他还是放了回去。
那晚他没有睡,床上辗转半宿,起来就着那股心气写了封信,到第二天,又往里面塞了张电影票。
一个学校,又算住在同个家里,机会并不难找。
趁她不注意,他选择把东西夹在书里,又在楼底等很久,直到她出来。
她脚步匆匆,看见他的时候分明吓了一跳,两只眼眨个不停,握书的指骨都紧到发白。
头回做这样的事,他心里也咚咚跳,但还是鼓起勇气看她。
只是匆匆一瞥,她脸红了个透,更在他试图说话的时候,落荒而逃。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没能问出她的回答,甚至她看起来很像在躲他,可又很愿意对着他笑,腼腼腆腆的,让人跟着悸动。
于是忐忑几天后,周末他提前去了电影院,想着是死是活,总要个答案。
可事与愿违,直到电影散场,她也没有出现。
中午日头格外大,夏蝉叫得人心浮气躁,他捏着一张过期的电影票,自嘲地笑了笑。
普高班管得比较严,因为怕对她有影响,他故意选的这个电影院,小且偏僻,设施破旧不说,行人随地吐痰,地上不知谁扔的烟头,都还没有燃尽。
他踩熄火星,捡起来打算扔进垃圾筒的,却在转身那一刻,看到她的身影。
她打着太阳伞,脸上微微出汗,而他手里拿着一小截烟头,傻里傻气。
接着,她过来跟他说话,问他怎么在这里,声音意外温柔,也出奇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