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步步为营都没用,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是输家。
宁晚蓁陷在夜色里,晃神许久,直到再看不到蒋斯祈的背影,才逐渐地反应过来。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酒精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便转过身,不再停留,迈着虚无的步伐,走向场地外等候的车。
坐进车里之后,宁晚蓁头靠着车窗,心绪有些乱。
她会不受控地想起去年这一年发生的事,想起爷爷是怎样的命令她去相亲,想起许清衍又是怎样的听爷爷的话,为她做着安排。
她也会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蒋斯祈的情景,匆匆一面,都不到五分钟。
那时候,爷爷还因为这个训斥了她。
或许吧,这就是命运。
如果没有许清衍,可能在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她就已经和蒋斯祈结了婚。
这一年可真快,仿佛一眨眼,所有人都走了,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
司机的车在夜晚的马路上平稳开着,宁晚蓁觉得闷,摇下车窗,拂面而来的夜风顷刻之间吹乱她的头发。
她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跨海大桥,对司机说:“罗叔,去跨海大桥下面。”
几分钟后,司机将车停在了跨海大桥底下。
海滩旁的公路依然静得几乎没有车辆经过,与海面大桥上不断呼啸而过的车流形成鲜明对比。
桥面上的车流声在缓慢而来的海浪声中模糊起来,远处的灯光也变得朦胧。
宁晚蓁独自站在桥底的海滩上,高跟凉鞋留在了身后几米的地方。
夜风一阵又一阵,她身上单薄的银色吊带礼服在夜色之中默默闪烁着微光。
她就站在那儿,没有动,安静感受着海浪侵袭过双脚又缓缓退去的冰凉。
周遭一片暗,只有等候在公路上的车亮着车灯,似乎是唯一的光影。
可是这片光又很远,几乎照亮不到宁晚蓁轻瘦的身影,让她仿佛真的成为了被这个世界孤独留下的人。
宁晚蓁在海浪中站了很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不知过去多久,身后传来不甚明显的脚步声。
被遗落在沙子上的高跟凉鞋被捡起来,修长的手指隐约透露出分明的骨骼感。
然后,他一步步靠近留在危险边缘的人。
宁晚蓁侧身的时候,大脑神经好似已经被酒精侵蚀。她肯定是醉了,醉得太狠了,否则怎么会在这晦暗又朦胧的夜色之中,看到许清衍的脸。
他像以前那样,拎着她的鞋子,朝她走来。
以前他会大声呵斥她,不该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可是这次他没有。
他只是停在她身前,黑沉的眼眸被夜色淹没着,与她怔滞的目光对视一瞬。
而后,将她拦腰抱起。
硬挺的衬衣领子刮蹭到宁晚蓁的脸颊,熟悉的干燥清香一汩又一汩地萦绕,她几乎不敢伸手抱紧他,也不敢抬头去看他。
她怕自己看得太近,他的模样就会失真。
梦里的人,都是看不清脸的。
被抱回到车上的短短几步路,宁晚蓁一直在恍惚,微醺的酒意让她无法思考,心脏收紧,呼吸都不像是自主的。
她像以前那样,被放在车后座,靠近车门的位置,双腿在车门外。
他半蹲下来,骨节清晰的手指轻轻圈住她一只脚的脚腕,抬起,替她穿上鞋子。
一切都有了真实感,落在宁晚蓁眼前的,是宽阔平直的肩膀,衬衣贴着后背,线条流畅。
随着替她穿鞋的动作,他后背的肩胛骨微微晃动。
宁晚蓁呼吸骤断,高跟凉鞋最后一个暗扣被扣上时,她才眨动干涩的眼睛。
声音轻颤着,被夜风吹散,又在彼此的耳边清晰。
她问他:“许清衍,是你吗?”
回答她的,是握着她脚踝的手的短暂停顿。
之后,她听到很低的一声:
“嗯。”
第44章
海浪声遥远模糊, 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许清衍的手指圈着宁晚蓁的脚腕,指腹轻轻贴着她皮肤,微凉的指尖温度丝丝麻麻地传递到她血液里。
宁晚蓁从未想过这样的重逢, 日思夜想的人, 会这样毫无准备地出现在她眼前,让她猝不及防。
仿若他们之间并未有过长达一年的分别, 他还是那样细致体贴, 半蹲下身,为她穿鞋。
可是他们又是真正经历了一年的空白的, 所以彼此离得这样近,依然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距离。
尤其是当许清衍回答完宁晚蓁的那句话,缓慢抬头与她对视,漆黑眼睫遮掩的眸色沉沉显露,比身后那片夜色中的海面还要深。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所有话语似乎都在彼此安静无声的气息里。
这份安静没有持续很久。
许清衍将宁晚蓁的双腿放回到车内, 拉下礼服的长裙摆,覆盖住她笔直纤细的小腿。
之后站起身, 关上车门。
砰的一声,宁晚蓁感觉自己心脏瞬间塌陷一块。
一道冰冷的车门,隔在他们之间, 将他们分割成两个世界。
司机老罗原先怕打扰他们, 一直站在不远处。这会儿见宁晚蓁已经回到车里, 便过来履行自己的职责,开车送她回去。
他先与停在后车门边上的许清衍打了声招呼, 转而上前打开驾驶座的车门。
车门打开之后, 司机还没有坐进去,先听到了后座宁晚蓁的声音。
“罗叔, 让他送。”
车窗半开,宁晚蓁声音不算高,也不算轻,车外的两人都能听清。
她目视前方,没有看车窗玻璃外的男人,如命令般重复给他听:“让他送。”
司机明显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许清衍。
眼神交换之后,许清衍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司机这才向宁晚蓁回道:“好的,小姐。”
他将车钥匙交给许清衍,并嘱咐:“小姐现在的住所在滨城大道111号。”
许清衍接过钥匙,上了车。
夜色沉寂,车内气氛比这夜色更沉更压抑。
一人在前方不发一言地开车,另一人则在后座坐着,静静注视着后视镜里,开车人的眉眼。
夏夜的风不断从半开的车窗涌进来,吹乱宁晚蓁的长发,却吹不动这沉得不起波澜的气氛。
他们之间绷着的那根线,在此刻不断扯紧,离绷断却始终还差一点。
没有多久,滨城大道到了。
高档住宅区,录入车牌的车从车库入口驶入,许清衍仿佛对这个很熟悉,没有询问宁晚蓁,直接将车停在了专属停车位上。
等车熄火,又是一阵安静。
车库的感应灯长时间没有感受到动静,自动灭掉,全世界的黑暗就笼罩过来,似乎要将车内的两人淹没。
彼此僵持一瞬后,宁晚蓁先出声:“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这样的黑暗让宁晚蓁几乎看不到许清衍的背影。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让她甚至有一种他并不存在的错觉。
不过很快,他回答了:“罗叔担心你,给我打了电话。”
司机在宁家这么多年,清楚能让宁晚蓁听话的人,只有许清衍。
宁晚蓁这样喝了酒,一个人站在海边,实在危险。司机知道宁晚蓁不会听他的劝,便给许清衍打去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听到许清衍不做隐瞒的回答,宁晚蓁忽然翘着唇角笑了一声:“所以,罗叔没有叫你过来,你就不会来见我。”
宁晚蓁说完,就伸手凭记忆摸到车门锁,打开了车门。
开门的细微声响,让车库的感应灯再次亮起,好似所有东西都无所遁形。
酒精在宁晚蓁的身体里发酵,细跟的高跟鞋踩到地面上,她感觉到一阵软绵。
腰身薄的像纸,银色吊带礼服的裙摆堪堪落到脚踝处,纤瘦的脚腕骨骨感漂亮,过细的鞋跟与她一起摇晃了两下。
而后她直起身体,稳着步伐,往前走,没有回头。
电梯就在前面。
宁晚蓁还未走到那儿,手腕先被攥住。
她低垂的视线先看到熟悉的那只手,手指骨感修长,暗暗用力的时候指节会绷起微妙好看的弧度。
之后她再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我送你上去。”许清衍说。
宁晚蓁笑了起来,眼尾上扬着,转动手腕,从许清衍的手中抽出来:“不用了,我不喜欢勉强别人。”
许清衍在宁晚蓁的手完全抽走之前,手指倏然用力,攥紧。
“没有勉强。”
宁晚蓁并未将这四个字听进去,仍想抽回自己被拽着的手。
见宁晚蓁仍是一副抗拒的姿态,许清衍往前一步,两人身体几乎要贴在一块。他比她高出很多,低眸看着她的时候,像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
同以前的某些时候一样,许清衍没有惯着她:“要么让我送你上去,要么让我抱你上去,你自己选一个。”
宁晚蓁忽地红了眼睛,她的生气她的伤心,终于在此刻表露出来。
“你真的很讨厌。”
她讨厌他,明明已经回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她。也讨厌他这样拽着她,让她没有任何挣脱的机会。
许清衍不作声,没有再让宁晚蓁选择,他自己做出了选择。
宁晚蓁倏地被抱起,身体悬空,许清衍是她唯一的支撑点。
这次,她没有再抗拒,也没有再挣扎,而是以柔顺无力的姿态,轻靠在许清衍的怀里,眼眶酸涩,很辛苦才忍住即将要落下的泪。
到达宁晚蓁的住处。
许清衍先将宁晚蓁放到沙发上。
一直在他怀里没有动的人,在他要抽身之前,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许清衍受力,双手撑在宁晚蓁两侧的沙发上,高挺的鼻尖差点撞到她额头。
他敛下眸光,看到宁晚蓁近在咫尺的眼睛,眼睫被湿润浸染,眼底尽是破碎又脆弱的光。
她很少有这样委屈的时候。
仿佛睫毛颤动一下,就能掉落下眼泪。
许清衍喉结微动,沉着声问:“王姨拿来的胃药,放在哪里?”
宁晚蓁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是王姨拿来的药,还是你让她拿来的药?”
许清衍又不回答了,宁晚蓁搂紧他的脖子,眼睛周围氤氲着一圈湿漉的水汽。这样鼻尖碰着鼻尖,要吻不吻的距离,让他看清她耳垂处那对一直藏在头发里面的珍珠耳环。
她像是在确认,也像在不依不饶地逼他松口:“是你买了药,让王姨送来给我的,对吗?”
许清衍避而不答,手心贴着宁晚蓁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说:“你醉了。”
“许清衍,你明明关心我,为什么不承认?”
宁晚蓁的情绪上来,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再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甚至有一点发颤:“你就这么生我的气么?”
他为她做那么多,但是就是不肯正面面对她。
连回来,也不愿告诉她。
“是。生气。”
许清衍终于给了宁晚蓁一个肯定的回答,没有再回避。
宁晚蓁得到这个回答,松开了手。
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垂下眼睑,遮掩着自己心内的难过,不再说话。
许清衍缓慢站起身,没有再问宁晚蓁把胃药放在了哪里,他给王姨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之后,打开了一旁的柜子。
他取出一盒没开封的胃药,拆出一粒,再倒了一杯温水。
当温水和药丸都放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后,许清衍对宁晚蓁说:“把药吃了。”
宁晚蓁没有反应。
她一直低着头,看不到脸。
许清衍见她这样,妥协一般,走到沙发旁。
手指碰触到她的脸,先感受到了一阵潮湿。抬起之后,他看到了她满脸的泪痕。
她一直都在哭,无声的哭。
与许清衍面对面,宁晚蓁即使在哭,也倔着脾气,把头转向一侧,不想面对他。
他强硬地扳回来,直视着她眼睛。
“宁晚蓁,你不该哭。被丢下的是我,要哭的人,应该也是我。”
“那你哭了吗?”宁晚蓁迎着许清衍的目光,问。
许清衍停顿片刻,漆黑的双眸定定凝视着她:“那你呢,后悔了吗?”
一年前,许清衍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是“宁晚蓁,你不要后悔”。
这一年的分别里,宁晚蓁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后悔,她只知道,她很想他。这种想念,让她变得像玻璃一样脆弱,仿佛一碰就能碎。
“我应该是醉了。”宁晚蓁眼睫湿润,微微笑着,轻着嗓说,“如果醉了可以看到你,那我希望我能一直醉着,不要醒。”
多年的默契让他们的答非所问像一把自带方向的尖刃,准确戳到彼此心内最软的部分。
许清衍的心疼起来,密密匝匝的刺痛感包裹住他。
他已经很努力了,因为和她赌气,他这一年一直强迫自己忍住想念的心。
对她的关心和担心全都假手他人,不用自己的名义。她觉得这是因为他在生她的气,但是他何尝不是因为害怕。
怕她拒绝他的关心,怕她再一次无情将他推开。被推开一次已经够了,他真的无法再经历第二次。
此时此刻,许清衍知道自己输了,他没有一颗足够坚硬的心。